唐營使團行囊裡稷禾糧米,以及衣物等多裕的物資,權且留待犬牙寨上的吐谷渾守軍,眾人只帶三至五天的口糧,
作為回報,休屠儲從寨裡撥給使團一方,五十匹代步的健馬。
秦凡等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們唐人和吐谷渾的守軍似是交惡,互相拉扯,但在生死關頭,竟是拉了自己一手。
他們使團成員是星夜急行軍,即便走到了中夜時段,依然沒有停歇下來安營紮寨的意思。
他們離開嶺口之後,前方一片無險據能守的平原谷地,那可不比深山老林,使團成員們一旦深入一馬平川的草原,那就是無法藏身,被身後的追兵給活生生地耗死。
眾人也只能依賴坐騎一通急跑,無論怎樣,總好過坐以待斃,停留在原地。
任何時候,總會有一些人自作聰明,故意唱反調拖眾人後腿,尤以侯長方為主。
侯長方道:“我們是否杞人憂天?還是說万俟摩可、休屠儲,因為之前和秦副使、程處弼交惡的緣故,而故意使絆兒坑害我們,慕容伏許引兵來襲之事,純粹是一件子虛烏有之事。”
不少成員本想一鼓作氣跑路,但侯長方那麼一說,還真的有幾分洩氣了。
程處弼忍不住道:“寧可信其有,侯家大少若不相信,便請墊後。”
侯長方頓時無語。
如此一來,他倒成了唐使部隊大撤退時,賴以殿後的炮灰了。
要知道,彼時吐谷渾盛產駿馬,馬匹無論是耐力還是足力之強,幾乎天下數一數二,追兵可以隨時換馬,侯長方被追兵的目光鎖定了,如何能耗得過呢?
既是榮膺炮灰,那麼他多半被擒,會成為犧牲品。
緊接著,程處弼長嘆一聲,又用緬懷英雄的語氣,正容道:“兄弟,我可是有一個請求,假如真的遇到了吐谷渾的追兵,你將他們給引至南面吐蕃,或者偏北方的西海,總之距離我們的方位越遠,便是越好。”
侯長方這一位一直唱反調的傢伙,此時居然不聲不響。
他走在了隊伍最前方,哪裡有半分殿後的意思?
而真正的殿後的,居然是兩位姑娘。
就像往常那樣,許喁喁、沈燒妹坐在馬車上,位於整一支隊伍的後方。
拴拉雙姝馬車的馬匹,換成了黃驃馬和另外的一匹駿馬。
現在秦凡可就拉風了,從慕容伏許的手上得到了一匹千里馬青海驄,黃驃馬自然回到許喁喁那一位原主人之處。
秦凡帶了五匹健壯的空馬,來到了隊伍大後方來,就是給雙姝的馬車,輪換馬力。
星垂草原,一片黑暗,就像有一頭巨獸,張開了它那一張無視天地法則的無垠大嘴,欲吞噬一切。
當然,秦凡清楚那終歸是幻想!
更令他感到毛骨悚然,莫過於真的見到了一批猙獰的戰騎,從黑暗中鑽身出來,那就完了。
秦凡不敢再看後方,輕聲道:“二位姑娘,事態危急,你們棄車騎馬而行。”
許喁喁、沈燒妹都淡淡一笑,表示自己想殿後,尤其是沈燒妹,她是熱衷如此。
沈燒妹掀開了簾子,讓秦凡往車廂裡看,秦凡探頭覷向廂內,有三四張勁弓強弩,以及一捆捆的羽箭……
縱然大夥們輕裝上陣,但從鄯州向李玄運討來的弓弩箭等,都沒有扔棄。
許喁喁、沈燒妹搬來一部分上馬車。
顯然許喁喁當御車者,沈燒妹便躲在車廂裡逢見追兵,以箭射之。
沈燒妹一直都在尋殺父之仇,然而尋之不著,終究無能為力,但如果要找無辜的吐谷渾人晦氣,但她又做不到濫殺無辜。
現下難得有機會,射殺追兵,權且當是復仇之念。
很多事情都具有正反的兩面性,沈燒妹可以射殺吐谷渾人,她又何嘗不是像箭靶那樣,讓別人給無情射殺?
許喁喁蹙眉苦笑道:“公子,你放心吧,實在不成時,我們會將車這一類重物給扔棄,騎馬而逃,但兵兇戰危,我自顧不暇,你也請小心啊。”
秦凡笑道:“你也是啊!”
他心道:喁喁,李淳風老先生曾經為你批命,寫過一道讖言,裡頭一切景物都已經一一顯現了,而你至今安然無事,一定吉人天相,不會出事了。
嗯!
一定不會的!
沈燒妹見多識廣,能夠從義父之處,學到許多軍旅知識,譬如相馬學等。
她看著秦凡胯下神駿的青海驄,眼睛閃亮得很,笑道:“秦公子,你就好了,得到小白,我相信它的實力,能讓你有飛一般的感覺,論速度,怕天底下沒人能快得過你了。”
秦凡喚他的青海驄作小白,全營上下的人均知情。
秦凡淡淡一笑,道:“在短跑路程,小白全速奔跑,是能夠甩掉許多良馬一大截,但誰能保證,偌大的吐谷渾汗國沒有媲美我坐騎的駿馬?”
他心道:更何況此行是長途奔襲,縱然小白的足力在良馬之列,那可謂萬中無一,但也終究不是鐵打,如果一人有幾匹空馬,節省馬力,輪流而騎,時間一久,也許會遲者達先。
秦凡想到了一事,又道:“燒妹,程處弼讓我囑咐你,有事記得射出穿雲響箭喚他,不要蠻幹單幹,千萬得小心!”
程處弼也想陪同秦凡過來,和妹子噓寒問暖,但被秦凡給攔截住了,此時大夥們都是急急而奔,程處弼作為一個先鋒官,不率軍帶隊先行,那還成何體統?
沈燒妹苦笑道:“我沒事的,你讓他照顧自己還好,他的軀體那麼地胖,不知道這一趟的長跑,得累死多少匹馬呢!”
許喁喁一直和程處弼交厚,此時也給出一記神助攻,道:“不得不說,處弼少爺蠻是關心你的,就拿先前某人而言,不久之前,還說想陪你同生共死,現在跑得影子都沒有了,連一句問候語都沒有。”
許喁喁說的某人,正是侯長方。
程處弼喊侯長方殿後,那可是得把他給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侯長方有多麼地想不開,才會來殿後。
沈燒妹低聲笑道:“秦公子親來慰問你我,何嘗不是關心你呢?對了,你可是和俊美的秦公子在西海的孤島上過夜,那一天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麼愉快的事情?”
“喂,你別胡說八道了,好嗎?”
“什麼胡說八道啊,再過幾天,你的肚子就漸漸地豐隆了起來,要當媽媽了啊……”
“燒妹,你再胡說八道,我就翻臉了啊!”
“……”
雙姝低聲討論著,秦凡自是沒有能聽到。
隊伍中,不少異性喜歡沈燒妹,秦凡也是早就知情了,美貌的姑娘,自然是許多男子的心儀物件,只要男子對她沒有做出格的事情,那也沒有什麼問題。
秦凡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身後無邊遼遠草原,也不知道是否一種錯覺,感到虺虺其靁。
雷聲隱隱約約地迴響在自己耳畔,在聽者世界裡,那和大部隊的馬啼奔踏聲何其相似。
秦凡心道:這麼說來,慕容伏許的追兵便在身後了?
星光之下,秦凡看著許喁喁、沈燒妹笑靨如花的臉蛋,心裡笑道:嗯,她們如此歡脫,恍若未聞,也許是認為大戰即將發生,我太緊張而思覺失調了吧?
……
人心惶惶,這一夜,大夥們都跑到了天亮,團隊中還跑死好幾匹孱弱的馬兒,別說是馬,有幾名體弱的隨軍侍從,也累癱了被送到車上休憩……
但那說好的吐谷渾追兵,遲遲沒有在他們身後出現。
大隊終於緩下腳步來紮營,休整人馬,大夥們又累又餓,圍著篝火一邊烤煮東西來吃,一邊討論紛紛。
“我就說了,慕容伏許這廝只能夠在伏俟城裡耀武揚威,哪裡可能會敢為難我們這一些大唐的真漢子呢?”
“沒錯,看來我們白白地給万俟摩可、休屠儲這些吐谷渾將領給氣壞了。”
“但我又覺得,那一些將領可不像是耍弄我等,畢竟他們熱情地招待了我們,並兌換了一批馬匹。”
“看這就是吐谷渾人將領的狡黠之處,騙了我們,我們還感恩戴德,他們騙得了愚蠢的你,但騙不了英明神武的我!”
“喂,你嚷嚷什麼,你真的比我聰明嗎,我倒是覺得你像一頭豬那麼笨!”
“來,我知道你老,一直看我不太順眼了,咱們來練一練啊!”
“……”
也許這一些天,大夥們都經歷了長途跋涉,好生辛勞,而且一整夜趕路沒有能好好休息,都上火了,年輕人血氣方剛,自是和同伴出現了一些小矛盾來。
其實當時的形勢混亂,容不得大家去仔細思考了,無論站在哪一個立場,都頗是在理,畢竟為了保命的前提下,大夥們急速行軍,無可厚非,只不過這是透支人體的極限,這一點,就讓人不敢苟同,有所怨言了!
日晴天好,也許是因為昨天晚上,被万俟摩可、休屠儲給耍弄了,眾人埋怨這一口氣硬吞嚥不下,報復性休憩,都決意在營地裡待得久一點。
縱然契苾何力、程處弼極力催促大夥們待晌午後,天和風清便再起行,但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如此。
彼時大唐出使隊同仇敵愾,一心對外。
現在距離功成名就只距一步之遙,心頭懈怠之念越是熾盛。
秦凡、契苾何力等人還能如何?
以至於這一麼休整,大夥們可是一睡,竟是接近黃昏時。
此時,南、北方的半空中,頻繁傳來鳥鳴悽唳,而且數不清的鴻雁燕雀等不依次序,如亂絮翻飛,秦凡見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飛馬到中軍帳前敲響銅鈴,以作警報,要求全軍集合,迅速啟行。
“秦副使,你憑什麼啊,難得大夥們那般地悠閒,但秦凡你非得要弄得所有人都那麼地緊張。”
“沒錯啊,我們出使任務既成了,正好可以在邊塞草原遊玩,你倒是好了,非得讓所有人辛勞!”
“……”
侯長方眼見那麼多的人質疑秦凡,心中樂乎乎。
秦凡道:“諸位,我有理由懷疑我們行蹤,已經遭到吐谷渾人鎖定了。”
他分別指了指南、北兩個方位,道:“之所以引發鳥雀驚亂。顯然地面上有大規模的騎兵隊伍陸續地集結,欲對我們出使營地呈現出包圍的態勢。”
“我建議在敵軍徹底合圍之前,繼續奔跑。”
侯長方見狀站了出來,道:“秦公子,你別以為自己聰明謹慎,鳥雀亂飛,多是為了避開覓吃它們的雕鷹,哪裡有你想得那麼複雜?”
“沒錯,我看我們的公子是被吐谷渾人給嚇怕了!”
龍志,是驃騎隊的副先鋒。
他是一名四肢發達的粗豪武將,此時和相當一部分人,不願意走出這一個舒適區,倒是開始針對秦凡,作起了人身攻擊來了。
“……”
多數人沒有吭聲,但心底裡都嘲笑秦凡杞人憂天。
秦凡默默無言。
程處弼不忍不住道:“喂,你們怎麼這麼對秦哥兒說話的,秦哥兒對我們這麼好,縱然情報有誤,害大家辛苦一夜,但也是為大家好,你們為何要責難他?”
眾人又再回憶起這一路上,秦副使對自己噓寒問暖,態度真誠,暗是自責。
但俗語有道:升米養恩人,鬥米養仇,但還是有相當的一部分人恩將仇報。
龍志道:“你們是好哥們,自然是幫護他了。
程處弼笑道:“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了,你說你們辛苦,難道秦哥兒就舒服了,他有要求坐轎子,讓你們輪流扛著來走嗎?”
“對就是對,錯了就該承認錯誤,他明明就是情報有錯,害我們白辛勞一場,而且還想一錯再錯,難道我們不能說?”
“你們真的是不可理喻,秦哥錯哪了!”
“……”
眼見程處弼和一撥人開始吵鬧了起來,許喁喁也英眉豎起,怎麼開懟那一些混賬東西。
秦凡見情勢危急,急忙站了出來,叉手作揖:“如果真的是我錯,我願意向大家作歉,但我們身處吐谷渾境內,必須草木皆兵。諸位的辛苦,有目共睹,待大家回到西寧、鄯州地界,大家想休憩多久都成,而回到長安,我請大家在春風如意樓吃上三天流水筵席,但現下真的不能再懈怠了。”
秦凡有理有據,眾人縱想反駁,也小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