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東南一向三里開外搭一九尺高臺,慕容可汗以及一眾臣公,皆坐高臺上品嚐烤肉風味美食,以及觀看武賽盛典。
慕容伏允的階下,坐滿汗國臣子貴賓,眾人品酒議事,樂作一團。
也許吐谷渾、吐蕃已經達成了深層的合作共識,祿東贊、噶爾茹為吐蕃貴賓,自是有份在高臺上敬陪末席。
祿東贊低聲道:“茹哥,今日一戰,我勸你還是讓出名額來,不要和秦凡為敵。”
就目前來說,他們作為吐蕃方的使團,來吐谷渾主要目的,想探清楚這一方草原汗主以及各部族的首領,對於大唐帝國的未來展望,也順而摸清楚吐谷渾一方人才軍力部署等。
松贊干布、祿東贊等吐蕃掌權者,一直都秉持一個理念方針,就是能慫恿吐谷渾進犯大唐。
吐谷渾精騎,能夠進佔鄯州,冰鋒直逼長安等地,自是最好。
那麼吐蕃便能揮軍東進,進犯川蜀,將劍南、江南、嶺南道等各處州郡吞併。
兩國共分唐帝國領土。
當然了,如果吐谷渾不敵大唐,節節敗退,那麼吐蕃便趁吐谷渾疲弱,取而代之便好了。
他們吐蕃人儘可能地隱藏意願與實力,避免無意義地和大唐、吐谷渾兩方作糾纏。
然而現在的噶爾茹非得找秦凡晦氣,捲入這一場是非來,或多或少破壞了祿東讚的部署。
噶爾茹搖頭道:“東贊兄弟,有所不知,若非為了吐蕃、吐谷渾兩境交好,以及我老早前就想要揍秦凡一頓,我會向叱幹崽發出挑戰,過上一把癮!”
噶爾茹的武功在吐蕃罕逢敵手,崇武好戰的他,聽聞叱幹崽是吐谷渾的高手,早就見獵心喜了。
噶爾茹道:“如果想讓吐谷渾人就範,視我等為可敬可靠的盟友,除卻施以恩惠,也得讓他們體驗我們吐蕃人不凡武力。”
此時,噶爾茹的目光,落在叱幹崽身上。
叱幹崽正盤腿坐在了軟褥墊上,那一隻小墨乖巧地匍匐在他身邊。
叱幹崽跟前擺著幾盆烤肉和美酒,他用筷子夾起了肉,喂起了狗子來,藏獒不住地大口咀嚼……
噶爾茹道:“海心王在他們軍中聲望甚高,我要用我的武功,爭取他們的好感。”
噶爾茹的想法在理,祿東贊沒有反駁,道:“你如果表現出色,恐怕也會惹人嫉妒……”
“東贊兄弟,此話怎麼講?”
祿東讚道,“你看大汗之弟……”
慕容伏許位於叱幹崽的對面側方,也許是昨天晚上,叱幹崽阻止了他對付秦凡、許喁喁等人而心生怨恨,此時正是怒氣洶洶地瞪著叱幹崽。
這一舉,讓祿東贊、噶爾茹給看在了眼裡。
祿東讚道:“慕容伏許本事平平,自命不凡,吹噓自己乃是吐谷渾之天柱,佔著是大汗的弟弟,為人狂傲,不矜轄下牧民,想海心王何須許人物?他卻對海心王屢屢相欺,鬧得水火不容,足見他是心胸狹隘之輩。”
說著,他語重心長道,“茹哥,你武功在吐蕃稱雄,你越是表現出不凡之處,恐怕越會招慕容伏許所嫉妒,將來給你屢屢地設絆兒。”
噶爾茹道:“東贊兄弟,其實這一種人,那也正好對付,我在他面前,假意順從也就是了。“
慕容伏許為何與叱幹崽素來不和,皆因叱幹崽輕蔑於他。
慕容伏許好大喜功,喜聽饞言,只要拍他馬屁,便能將對方的敵意減弱。
祿東贊心想,噶爾茹施展武力,如果可以吸引叱幹崽、慕容伏許的注意力,也是好事,二人正是最好的突破口,可以繼續利用他們。
今日之盛事,慕容伏允覺得極其難得,冷不防喝多了幾杯來自西域的醇正葡萄酒,滿布皺紋老臉出現了紅暈,身邊侍從讓他少喝一點,慕容伏許不喜,將他斥退。
此時,慕容伏允出言:“我弟何在?”
慕容伏許兀自瞪著叱幹崽出神,身邊的一個臣僚推了他一把。
慕容伏許這才意識到,漢兄在尋他,趕緊出列,道:“回稟可汗,弟在!”
慕容伏允道:“時間也差不多,你既主持今日之盛會,就讓他們開始對陣吧!”
“好的!”
慕容伏許目視叱幹崽、噶爾茹,道:“請海心王殿下,以及吐蕃貴賓,隨我出場。”
叱幹崽站直起身,朝著慕容伏允一揖,禮罷之後,不打二話牽著愛犬,徑直離開了高臺,顯然他不想聽慕容伏許多指令,在前邊等著。
慕容伏許咬牙切齒,海心王這是明擺著不聽他的指令。
噶爾茹在慕容伏許的耳畔,佯作好意勸慰:“殿下,請你以大局為重!”
慕容伏許點了點頭。
噶爾茹也知會兄弟一聲,道:“東贊賢弟,莫要憂心,我會饒某人一條性命。”
祿東贊點了點頭。
噶爾茹話雖如此,但秦凡肯定會遭殃。
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秦凡等唐人使團,在草場上東邊一隅,這是吐谷渾方指定給他們觀賽的位置。
草原上,男女老少都在七嘴八舌,討論他們吐谷渾一方,將會派遣哪一位將軍出戰。
當見到了叱幹崽拍馬舞刀,縱馬而出,盪開了守住草原秩序會場上的鐵甲哨騎,直逼會場中心時,大夥們無不拍掌歡呼,從這一些牧民自豪的語言,以及爽朗笑聲中,盡能感知得到他們對於海心王殿下武力上的自信。
程處弼是第一次見過叱幹崽,喃喃道:“這個猛男很有氣勢,瞧他的名目來頭,一定是一個人物啊!”
沈燒妹苦笑道:“何止是一個人物啊,還是一個大人物……”
拋開叱幹崽的身份行頭不說,他本人一表人才,內披札甲,錦帽貂裘,下巴綿羊厚毳般的濃髯,雙眸如炬,隱似能散發凜冽秋霜。
當時侯長方見到叱幹崽時,眼睛瞪大得像銅鈴。
昔日在湟水谷地,侯長方趁夜深人靜時,故意突襲許喁喁的馬車,遇到了陌生的沈燒妹和一名無名高手。
那一名無名高手和侯長方交過手,正如今在草原上英姿勃勃的叱幹崽。
他們進入了伏俟城,契苾何力給眾人介紹了沈燒妹,說她是和家人走失的唐人身份,暫居在自己的隊伍中。
侯長方認得沈燒妹,但他佯裝出沒有任何怪異的表現,原因很簡單。
他一個男子見到一名女子,便說對方很面善,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沈燒妹還是那麼玉雪可愛,貌美如花。
程處弼這一類的好事者,必然添油加醋,說他是一個好色之徒,快憋不住了……
再說了,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大晚上的他和沈燒妹比鬥時,專注於見招拆招,也許真的看花眼睛,認錯人了也說不住。
直到此時,侯長方見到了叱幹崽,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但就是分析不出個因由所以來。
秦凡一直都有默默地留意侯長方的表情,心裡暗暗地覺得好笑:我猜測侯長方這個傢伙,做夢也想象不到,人物之間的關係。
在叱幹崽身後,跟著三人,分別是:慕容伏許、噶爾茹,還有一名臉面曬得像是古銅顏色,猿臂狼腰的年輕將領。
這一位小將,顯然是他們吐谷渾出戰唐人使團的第三者。
慕容伏許騎著駿馬,全速奔跑而來,就不想讓叱幹崽給獨自佔了風頭。
他渾然沒有想過,能夠得到得到牧民們信任,想必然是因為人品聲望,以及高強實力的緣故,慕容伏許貿然出馬搶風頭,那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的一個笑話罷了。
慕容伏許來到了草原戰圈的中心,享受著族人的圍觀,深呼吸了幾口氣,高聲嚷喊:
“我汗國子民聽著,在你們面前的我,是可汗之弟慕容伏許。”
“今天,我們草原勇士與大唐武人的比試,共賽三場,二人騎手有一墮馬者,或口頭求饒者為輸……”
“不許攻襲認輸之人,雙方務須做到以和為貴,避免人命傷亡。”
“……”
別瞧慕容伏許在苦口婆心,講述賽事的規矩,但對於武者違反規則的處罰,卻是一句也不曾提及。
又非街頭潑皮小混混的廝鬥,出賽者俱是大國中有名的高手,眾目睽睽之下,輸贏自有公論,參與武鬥者自矜人品身份,斷然不會死纏爛打,或不屑用陰招取勝……
也許,慕容伏許也是有心使壞,默默地贊成,賽事中有流血傷亡事件。
草原上沸沸揚揚,眾人無不希望看這一場場的龍爭虎鬥,哪裡想聽慕容伏許羅裡吧嗦地說那麼多的廢話?
秦凡搖了搖頭,慕容伏許就像他前生,遇到過的那一些愛在公司會議上,大放厥詞,滿嘴屁話沒完沒了的高層人員。
慕容伏許還想繼續說什麼的時候,只見一騎旋風般地來到了了他旁邊。
那人刀指唐人使團的方位,高聲吶喊:“我乃吐谷渾海心王叱幹崽,唐人使團中,有誰敢和我一戰?”
叱幹崽一吼,如晴天霹靂,比慕容伏許的聲音也算宏亮,但相較叱幹崽,倒像是半死不活。
叱幹崽就是剛!
居然敢無視慕容伏許的講話,有意地粗劣對待他!
秦凡清楚,叱幹崽多半會參與第一場賽事,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為人清冷,與其聽從慕容伏許的指令,指指點點,還不如自個兒出賽,早點完成使命。
慕容伏許好生地搞到了不爽啊,但總不能對海心王揮斥吧,只能選擇安靜地眼睜睜地看著叱幹崽眉飛色舞,一馬當先,預設賽事的開始。
按照此前的約定,噶爾茹是捆綁著秦凡、程處弼一戰。
君子成人之美,秦凡、程處弼自然是允了噶爾茹的要求。
原先唐人安排,契苾何力是主使,自然不可輕出,所以讓姜風出戰。
姜風和弟弟姜雨,同是獵戶,兄弟在秦州天水時曾得異人傳授功法,在山上狩獵,無視熊豹等惡獸,就是二三十個漢子也近他們身而不得,如此犀利高手老死山林,實是可惜,秦凡索性招攬姜風、姜雨一行吐谷渾,以刀槍博取功名,得朝廷封妻廕子,才不負這一身好武藝。
士為知己者死,姜風自然挺身而出,雙手掄住一柄杆長七尺的鐵钂。
他本是獵人出身,擅使鋼叉,但一來不夠威風凜然,二來普通獵叉太輕了,使團在鄯州時,秦凡便著巧手能匠為姜風打造一柄鐵钂。
钂,外表像是叉,正鋒似矛尖,兩翼彎如月牙狀,整體就像是擴大版的鐵叉,姜風舞將起來,密不透風,如封似閉,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格擋飛箭等暗器。
這一路來,姜風兄弟習得了騎術,只不過他們自小在山林中捕獵作業,騎在馬背上作戰並不嫻熟。
姜風清楚叱幹崽武功高強,而且還是馬背上長大,他以步戰騎,顯得劣勢,但以不擅長的騎術和對手一戰,那更是無疑是自殺,怕真得客死異鄉,於是選擇步行應敵。
“好膽量,閣下喚作什麼名字?”
叱幹崽倒也能揣摩幾分姜風的想法,一邊問時,一邊從馬背上縱身躍下,顯然他也不想仗著精通騎術欺負人,頗是尊重對手。
海心王此舉更是贏得全場人的讚歎。
連對吐谷渾人有殺父之仇的沈燒妹,也是暗自佩服叱幹崽的人品風度。
當然,聲名所累,叱幹崽受人誇讚的同時,也被暗暗抹黑毀謗,比如慕容伏許低聲埋怨:“海心王就是婦人之仁,直接飛馬而出,一刀將對手砍了也就是了,用得著下馬一戰,多費周章。”
話音剛落,慕容伏許身後的那名小將道:“沒錯,殿下說的正是,海心王就是優柔寡斷,不識大體,可不像殿下那般英明神武……”
噶爾茹目瞪口呆,這一名小將極盡諂媚之能事。
“嗯,賀樓市達,我便知道你為人機靈乖巧,以後你跟著我,保證你將來前途無量。”
慕容伏許看了一眼噶爾茹,噶爾茹立刻醒悟,對方是想在自己的身上,得到肯定。
噶爾茹見到慕容伏許的嘴臉,就是想吐啊,但沒有法子,只能給他來了一通馬屁:“海心王遇事猶豫,不像慕容殿下這般大將之風。”
噶爾茹諂諛奉承,賀樓市達同樣是目瞪舌撟。
但此時此刻,這二人何嘗不是清楚自己和對方,嚮慕容伏許諂媚阿諛,純粹是明哲保身,彼此也就心照不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