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潛伏者，想必然是觀察了他們整一隊人很長的時間，才下的手。
許喁喁和沈燒妹對視了一眼，心裡均想，潛伏者也許早就發現了她倆是女子身份，只不過不想動手欺凌她們兩個弱質女流罷了。
當然，也許潛伏者透過許喁喁舉手投足，能判斷出她不是普通人，一旦貿然出手，恐有兩敗俱傷之虞，自然是避開她，挑劉大亮這一些軟柿子下手。
一個使團的伙伕一邊大口啃著林檎，一邊咬牙切齒道：“可惡啊！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敢使黑手傷我，我一定弄死他。”
劉大亮也是在叫囂，道：“沒有錯，讓我遇上了，一定要將他大卸八大塊，然後將他的血肉放入爐中煉丹。”
……
秦凡和雙姝都笑了：現下他們能護住自己便很不錯了，還一心妄想著復仇，那可是痴人說夢。
許喁喁忽然秀眉一緊，緩慢地拔出了腰間軟劍。
秦凡、李大亮等人聽到金屬摩擦的嗆啷聲響，立馬噤聲。
許喁喁並沒有說話，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密林深處，軟劍直指來時的南邊方位。
雖然許喁喁消瘦，軀幹不及男人壯碩高大，但能給人康健美態。
她右手軟劍，一直以來，秦凡並不曾掂量它的輕重，許喁喁潔白得一如節藕的纖手，持之可是穩當得很。
氣氛似乎是凝滯了一般，只有夜風入林，拂得林間聲音呼呼作響，良久之後，劉大亮率先打破了沉默，大笑道，“我猜測喁喁是風聲鶴唳，視林間草木如同追兵，沒事的，我們很安全，放鬆一點。”
劉大亮笑著笑著，聲音卻停下了。
大夥們都沒有跟隨著他笑，李大量尷尬得很。
秦凡也不清楚密林間的情況，來的是豹熊之類的野獸，還是伏俟城的追兵？
秦凡等人因為人多勢眾，倒也不太怕林間野獸。
他們更擔心的是來自於伏俟城裡頭的追兵！
秦凡心道：我身而為人，倒是覺得此時遇到了同類，比野獸更感到可怕……
當然，也許最好真的像劉大亮所說的，許喁喁精神高度地緊張，視草木為皆兵？
當然，秦凡清楚許喁喁不宜分神，眼神示意大家都不要輕舉妄動。
沈燒妹也摸出了兩柄飛刀，握持在手。
飛刀鑌鐵材質，和秦凡烏茲鋼短刀同出一轍，鋒銳得很。
許喁喁負責近身短打，沈燒妹遠端攻擊，遠近適宜，這樣的組合，足以應對絕大多數的泛泛之流。
兩枚小光點在草叢中隱約晃動，秦凡等人初時以為那是螢火蟲，但光點越來越亮，與此同時，一陣陣類似是野獸的低沉咆哮聲隱約傳來。
這是狼吧？
暗夜之中，一條毛茸茸，似熊非熊的生物踱步而出，渾身都是黑色厚甸甸的毛，頭額闊寬，齜牙咧嘴，桀驁不馴。
文禮斌一愕，問道：“這是什麼啊，小熊嗎？”
秦凡道：“藏獒，是一類兇猛異常的狗只，大家小心。”
除卻秦凡，許喁喁等人是首次見過藏獒。
藏獒渾身皮毛，在溫帶或者熱帶地區，並不適合它們生長，而在唐時的中原人不多識得這一類犬隻，也是正常。
藏獒，在後世又被稱呼為東方神犬，在特定的高海拔寒冷環境，它的身體素質，以及戰鬥力，位元、坎高等烈性犬更勝一籌。
據一些古老的傳言，藏獒不怒自威，能驅虎豹。
當然了，藏獒若真的和猛虎、雪豹等野獸抗衡，絕對不可能，虎豹真正忌憚的，是藏獒後方的牧人！
但無論怎麼說，藏獒膽量大，悍勇威武，對主人忠實，不畏艱險。
劉大亮道：“燒妹，一記飛刀，取走這一條狗的性命，明天我們一早吃狗肉吧！”
文禮斌等人一直被吐谷渾人所囚禁，每天都吃不飽肚子，多日不曾碰過葷腥了，現在真的蠻想吃狗肉，嘴巴里不住地生出了津液來，肚子咕嚕嚕，像是擂鼓那般地響個不停。
秦凡苦笑道：“藏獒少有野生，犬是狼進化而來，狼是群居生物，而跟前藏獒只有一隻，顯然它是有主人家的，也許我們在林間偷偷摸摸，被此間的藏獒給發現了。”
今天人類，經過一系的科技革命，踏入了文明紀元，不再像古人那樣，要面對複雜殘酷的自然環境。古人馴化狗子，它們具有狩獵、看家、陪伴等功能，甚至應付異族的侵略……
狗，在千萬年來，算是人類的好夥伴，縱然今時今日，狗子依然是許多人備受喜歡的寵物。
劉大亮想吃人家的寵物，那無形是在做夢。
秦凡笑道：“燒妹，喁喁，你別輕易發刀，驅趕它便好，將它殺了，把事情鬧大了，對我們沒有好吃處，還有——”
他對劉大亮道，“你們就彆嘴饞了，待熬過天明時，和大隊匯合，保證讓你們吃撐……”
秦凡此時也很感到詫異，這一條藏獒面對他們這一些入侵者，居然不吠不叫，也不主動攻擊，顯然一直被訓練著盯梢……
那麼現在藏獒的主人，會在哪裡呢？
果然，藏獒身後一個四十歲左右，身披大氅的男人湊近，他濃髯卷角，下巴多如羊毛厚毳，身形奇高，如同一棵大白樺，頭都能頂到了樹木最矮層的枝丫，讓秦凡等人產生錯覺，它的存在都能將遠天上彎月給遮掩住了……
高大的男人湊近藏獒後，蹲下高大的身子，用手溫柔地摸了摸藏獒的頭，這頭兇狠獸物得到了安撫，乖乖地匍匐在地，冷靜了下來。
漢子顯然是藏獒的主人啊！
漢子重新站起來，步行而來，他軀幹高大，雙方還是保持有一定的空間距離，但大夥們仍可以感受到漢子的懾憾氣勢。
“天啊，怎麼是他？”
許喁喁、沈燒妹看清楚了來人的五官輪廓，均是雙雙地將手中刀劍給垂落。
秦凡等人越是感到了出奇，雙姝居然認識這個中年人？
許喁喁道：“昔日咱們不是說過麼，在我們大隊人馬還沒有進入庫庫諾爾嶺時，曾經遭到兩個蒙面的傢伙突襲，多虧了一個異族中年漢子仗義相助，他就在我們面前……”
那人五官容貌，並不太像中原漢人。
其實，秦凡堅信許喁喁、沈燒妹不曾認錯人，對方這般令人心底顫搖的軀幹高度，以及逼人氣勢，天底下怕也難見第二人。
與此同時，秦凡等人心中一安，能夠仗義出手之人，理論上不是壞人，他們一行人此時還是安全的。
劉大亮笑著套近乎：“老哥，我們不是壞人，你別多心了，像你這等雄岸非常的男人，一定很討異性喜歡，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莽撞，浪費了老哥寶貴的一夜……”
秦凡苦笑不已，道長不懂說話就別說，他似乎在惡意挑釁，人家漢子怎麼做，不該做什麼，只要不傷天害理，這是他的自由，你管人家夜生活作甚麼……
與此同時，文禮斌道：“閣下，你是此處的牧人吧，別看我們衣不蔽體，非常奇怪，但都不是壞人，可以冒昧問一聲，你廬帳在這裡附近吧，我能向你討買一些肉酪填飽肚子嗎？”
文禮斌的建議，比較實際，讓劉大亮等人齊聲叫好。
不過瞧著那一個漢子臉上，依然神情平靜，可謂古井無波，可能聽不懂他們漢人語言。
許喁喁、沈燒妹並不曾有怠慢之意，相反倒是上前欠身鞠躬行上一禮。
沈燒妹讚道：“閣下，您膂力驚人，武功莫測高深，而且行跡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還有……”
她這般吹噓，結果一下子來了轉彎，問了一句：“您是我們大唐人吧？”
她對吐谷渾人沒有好感，縱然對方的容相和中原人大相徑庭，但打從心底裡還是希望跟前大漢和自己同族中人。
大漢卻搖頭道：“讓你失望了，我叫叱幹崽，是吐谷渾海心王，而你們身後那一批唐人，正是我以及我的部屬所擄獲。”
叱幹崽也能說中原話，而且字正腔圓，用最輕蔑的語氣，說出了讓眾人心頭熾烈跳動之語。
秦凡一愕，心道：這是沾罕東之前提及的海心王殿下嗎？
這可是吐谷渾的傳奇王者啊！
先前劉大亮等人信誓旦旦說，要找擄他們的人的晦氣，尤其是劉大亮要血祭他來煉丹，然而當目標人物出現，幾個人立馬就沒有了脾性。
皆因叱幹崽太勃壯高大了！
劉大亮等幾個人狀態完好，叱幹崽便是站著不動如山，他們以多欺寡，也是沒有交手的念想。
更何況，叱幹崽還是吐谷渾的王，劉大亮等人和他身份作比，堪是天淵之別，真惹了這位海心王，那鐵定是三長兩短。
叱幹崽上下打量著秦凡，道：“你們幾個乳臭未乾的娃們，實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來王城地閫劫人？”
“我喚秦凡，久仰叱幹殿下大名。”
秦凡雲淡風輕地上前一步，欠身行禮，道，“我聽得有可靠訊息，可汗之弟慕容伏許殿下明日便要殺了我幾個同伴祭祀，我們不得不鋌而走險，還請見諒。”
“為表歉意，今夜伏俟城物質的損毀，人工勞務，以及幾位夥伴們的贖身費用，我願意支付賠償費用。”
秦凡此時嘀咕：誰讓我們被叱幹崽給逮住了？雖然他是無禮且無理，但卻是有真本事，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能破財擋災，息事寧人！
秦凡也不是開空頭支票，前不久，他用大青龍湯救助了吐火羅某族的迦維什族長，得到了兩大塊的赤橘色金錠當診金。
當然了，後來因為沾罕東等狗腿子胡作非為，金子卻讓程處弼給撈走了，程處弼也有義氣，並沒有獨吞，留給秦凡一塊赤橘色金錠。
秦凡打算將這一塊赤橘色金錠獻給叱幹崽。
即便跟前的叱幹崽獅子大張嘴，索取更多的費用，只要不是勒索的不是天價，秦凡還是決定滿足他。
劉大亮、文禮斌等人都是唐人使團的一份子，秦凡堅信契苾何力他們也會和自己站到一道。
但叱幹崽搖頭道：“如果我拒絕你的要求呢？”
劉大亮、文禮斌等人此時都是臉色蒼白，他們出來地閫，享受自由不足一個時辰，難道就要重新被逮住送回去？
那多打擊人。
劉大亮忍不住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縱然我死了，也不會回那個鬼地方了。”
文禮斌也點頭：“對，我說什麼都不會回地閫了。”
“……”
於是一行人都是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大石或者樹枝作武器，準備殊死一抗。
秦凡急問：“叱幹殿下，那麼可有轉圜？”
“轉圜？”
叱幹崽又是搖了搖頭，指著許喁喁、沈燒妹，道，“你們三個都自身難保了，膽敢擅闖地閫救俘，我當決以每人杖責五十，並徵取財物以贖罪，交給可汗發落！”
秦凡等人心道：也不知道叱幹崽說的杖責，所用的杖，是什麼樣的材料，量又是多重，打的是屁股，還是背脊……但即便輕如藤條，打在屁股上，這五十記，也能讓人疼得死去活來。
秦凡冷笑道：“閣下是明白擺著要欺負我們，對吧？”
“當然！”
叱幹崽也笑道：“如果你們能從我手中逃得了，又或者讓我吃癟，那是你們的本事，自然用不著受到處罰。”
叱幹崽笑容一凝，拔出了腰間的彎刀，道，“那麼先說好，你們如果能束手就擒，留在原地，我不會收割你們性命，當你們潛逃入林，一意拒捕，我便不會手下容情……”
整塊密林就好像一個天然的狩獵場，叱幹崽即便沒有坐騎馬匹，但有擅長追蹤的藏獒，秦凡等人也就成為了某人的獵物了。
秦凡心道：我原本聽沾罕東提及，叱幹崽似乎是他少有器重的人，而且此前，也有恩惠於許喁喁、沈燒妹，那麼這個海心王也算是一個溫和良善的人，然而現下發現，叱幹崽是否心理有問題，就像貓戲弄耗子一樣，也許我們表現得越是慌張驚惶，他就會越興奮。
既是如此，秦凡也不想對他巧言令色，正容道：“叱幹崽，如果能讓你吃癟，那麼請你說到做到！”
叱幹崽冷漠一笑：“讓我吃癟，你可以試一試？”
“咱們拼了，拼了！”
文禮斌、李大亮等人不會想著四散奔逃，現在他們分開，只會被叱幹崽逐個擊破，只有抱團在一起，仗著人多勢眾，庶可與叱幹崽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