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東贊等人說著說著，便已遠去。
秦凡暗地舒了一口氣，也不是真怕他們幾個人，現下他已至伏俟城，不想節外生枝，倘若慕容可汗等吐谷渾人以為我等大唐人野蠻酷狠，心中膩煩，實不利於未來的雙方會晤。
許喁喁問道：“公子，慕容伏許身邊的兩個是吐蕃人？”
祿東贊弟兄與慕容伏允，欣慕中原風土人情，眼見大唐使者親來，三人觸景生情，都用中原語言交談，所以秦凡等三人也是能聽得懂。
秦凡點了點頭：“沒錯。”
秦凡當時就隱約覺得，茹老大明顯不是大唐人，屬於外族勢力，潛伏入長安的，打入內部的細作，現在證實如此，但沒有想到，茹老大居然能和噶爾東贊稱兄道弟，顯然便是吐蕃王臣之一。
茹老大擅長製毒，武功高深莫測，但屬一勇之夫，然跟前祿東贊深謀遠慮，他以及他的家族，在未來對大唐而言，屬於心腹大患。
沈燒妹捂住下巴，道：“先前中間的年輕人，容相俊美，姿容猶勝秦凡啊……”
秦凡苦笑不已，史書少有描述祿東讚的容貌，但絕對是少有且是公認的美男子，昔日他進入朝堂，太宗皇帝想予公主賜婚，招攬祿東贊為婿。
當然，太宗此舉有巴結祿東贊，從而讓他和松贊干布君臣生隙，以達到分化強蕃的目的。
但誰說，太宗打從心底裡，沒有欣賞祿東讚的意思？
許喁喁聽了沈燒妹貶低了秦凡，心生不憤：“我還是覺得公子的五官要好看一點。”
秦凡心中一暖。
情人眼裡出西施，沈燒妹笑了笑道：“喁喁，你的心情，我自然瞭解……”
她想到了仇人，收斂起笑容，重新投入了搜尋工作。
秦凡、許喁喁陪伴著沈燒妹很長的時間，直到篝火煙會散得七七八八了，三人才回到了方院。
翌日朗晨，吐谷渾侍郎前來宣讀慕容汗主的詔書，表示邀請唐團使者入宮一敘。
終於盼著這一天了，唐使團桑夏自然歡喜，秦凡、契苾何力進入內城王殿，與慕容伏允相見。
程處弼、許喁喁等人放心不下，表示想跟隨而來。
秦凡表示，我們深入吐谷渾腹地，單就伏俟一城，伏有刀兵，少說萬數有餘，縱然許喁喁劍術精湛，程處弼也是勇力過人，若慕容汗主使壞，他們這一小票人也是孤掌難鳴，既是如此，他和契苾可力不如索性不帶保鏢在身，小心自然免禍。
契苾何力錦袍金甲，腰懸唐橫刀。秦凡也將披上了金甲墨氅，看似兩手空空，但身上暗藏雪花鑌鐵短刀，以及那一罐防狼噴霧。
雖然說大規模戰團，秦凡是無能為力，那麼區域性的小爭鬥，還是要做好準備。
秦凡、契苾何力進入了內殿，階下臣民七八人，分左右排兩行。
慕容伏允在獸皮臥榻上，閱覽唐使團上呈表文。
他年老昏耄，眼眶深嵌，略顯憔悴，打了兩個哈欠，似是睡眠不足。
大白天都那麼累嗎？
秦凡心道：也不知道這一位汗主是為國事操勞，還是為耽於女色，他都一把年紀了，沉迷下去，大事不妙……
慕容伏允覽完表文，命手下取美酒以賜秦凡、契苾何力。
慕容伏允笑道：“你等送齎的金珠緞帛等禮物，我甚為歡喜，我也比較傾向於兩境交好。”
秦凡、契苾何力心中一安。
秦凡心道：慕容伏允寫好表章，我等收納回朝，任務也算成了。
殿外有人喧鬧。
秦凡、契苾何力都是相視一眼，忽覺氣氛感到不尋常，心道：莫非好事多磨？
忽聞一男人大吼，道：“我等好男兒，當馳騁沙疆，畏戰求和，豈不成了懦夫小兒？”
只見慕容伏許大步而入，大氅紛飛，身後二人一到，正是祿東贊、茹老大。
秦凡低聲道：“契苾將軍，這幾人都是不利我出使團的對手，你我當要小心。”
也容不著秦凡囑咐，契苾何力自知利害，明白此行任務，棘手困艱，也許此時才是開局……
慕容伏允面有數分慍色：“弟，放這有大唐賓客至此，你不可無禮。”
慕容伏許搖頭道：“大唐賓客不過爾爾，而我們西邊強蕃，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慕容伏許見到了秦凡，不由得咬了咬牙齒，不久之前，在中原，這一個傢伙曾令自己威風掃地，昨天如果相互會面，心想正好給他一個下馬威，誰知道他躲到哪裡去了？
反正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兒都不爽。
祿東贊、茹老大從後頭跟上，朝著慕容伏允雙手合十，上身前傾行禮。
祿東贊、茹老大，均注視著兩位唐使。
忽然，茹老大身子一顫，心道：原來真的是你啊……
秦凡淡淡一笑，昨天夜晚，他在篝火會上覷著了對方的臉孔，而茹老大早就聽聞此行秦凡也是大唐主使者之一，彼此此時見面，也算有心理上的有所準備。
秦凡心道：西蕃設局，覬覦我中原久矣……
秦凡笑道：“我們有句老話，四海之大皆兄弟，吐谷渾的朋友不僅僅來自西邊，還有我們東土大唐子民！你我一衣帶水，互為毗鄰，無分彼此，當和睦友好，風雨同舟，不可因他人教唆，妄動干戈，致使千萬戰士殞命而不顧！”
說著，他目視祿東贊、茹老大，後半句意有所指。
外人不知情，但祿東贊、茹老大卻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心裡均道：莫非大唐有識之士，預先知悉我強蕃侵唐計劃？
慕容伏許戟指秦凡：“誰想和你們做兄弟？強蕃人人勇武忠馴，相較之下，汝等唐人諂媚狡詐、怯懦退縮之徒比比皆是，我們理應劃清界線！”
秦凡暗暗地覺得好笑，心道：此人是否有妄想迫害症，就目前而言，是他們欺負我等唐人。
慕容伏許又咄咄相逼道，“而且你竟狗膽包天，在此挑撥離間耶？我建議，斬殺這一個使者，將他的人頭掛在伏俟城東門前。”
秦凡心道：哦喲，咱們好歹相識一場，這廝居然不念舊情，要害我性命？
“可汗，請手下容情，秦副使年少不更事，說話有冒犯之處。”
契苾何力可不想見到了秦凡身首異處，急忙求情。
秦凡不慌不忙，淡淡一笑：“我唐人中有害群之馬，但也有溫善馴良者。”
他又道：“方今天下，需人人以捍衛和平為己責，我今與使團親來，正是為了摒棄我等以往不愉快的經歷。如果能用我人頭，護佑百姓，謀得為兩境安寧，我願獻我首級。”
祿東贊暗暗稱奇，他早前聽聞過茹老大潛伏失利，皆因一名秦姓的少年郎從中作梗，明白現在他便在跟前，此少年面對慕容伏許的詰難辱罵時，從容不逼為己辯述，氣度寬宏，的確非普通人。
慕容伏許此時一聲不吭，心裡直罵道：呔，誰稀罕你項上人頭，你人頭又不值錢……
相反，他覬覦中原金銀財富，女人牲畜等，要他秦凡的人頭，豈非得坐言起行，便不能東侵了？
祿東贊也是明人不說暗話道：“閣下是翼國公之子秦凡？”
“正是！”
秦凡笑道：“噶爾一族，在吐蕃大名鼎鼎，尤其是噶爾東贊乃無雙國士，在下賤名，實是有辱雅聽。”
祿東贊讓秦凡誇讚，不但沒有驚喜，而是詫異，這個秦凡居然知悉他的來歷？
祿東贊目視茹老大、慕容伏許，後者兩人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向秦凡，透露過關於他的訊息。
契苾何力也是震驚，同時也夾雜有驚喜。
契苾何力在出發來長安之前，向李承乾稍有怨言，擔心秦凡是讓李淳風、袁天罡等宿將元勳，逼迫他啟程來吐谷渾而有怨言，背心離德，實不利於隊伍前程。
一切，均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經過長時間的瞭解與探索，明白秦凡勇毅果敢、見多識廣，廚藝了得，喊破了沾罕東的陰謀，設計突破了庫庫諾爾嶺上千軍萬馬的封鎖，儼然是隊伍中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
就拿現在而言，他們這麼一班人是同時進入伏俟城，但秦凡現在就能瞭解到，關於對方陣營那麼多的人物資料，訊息靈通，簡直神人也！
祿東贊笑道：“秦公子，我有一事請教！”
秦凡謙虛：“請教之言，不敢當，我們交流還是可以……”
祿東贊說：“閣下，你道唐人溫善馴良，然而溫善馴良，只是相對，然非絕對。”
“人，情感的親疏，興趣喜好不同，會決定自身的行為準則。你喜歡耕田守家的牛犬，心思自然傾注牲畜身上，而對於天上飛鳥自是不聞不問。”
“你道唐人善良，也僅僅是出於你是唐人本身考慮，也許你視吐谷渾，以及我吐蕃等異族如同陌路人，而不自知。”
秦凡心道：祿東贊故意想和我耍嘴皮子吧，他影響吐谷渾族人心緒，讓他們腦海中閃現大唐人偽善的假面貌，從而達到了有意挑撥我和吐谷渾族人關係的目的。
秦凡笑道：“東贊閣下，你並沒有說錯。”
“如果我明確跟前是糞坑，自然不會逗留，但眼前是有黃金的清溪，肯定會去扒拉。”
“同理，吐谷渾以及吐蕃，視大唐為敵，我等自當枕戈待旦；相反你們若是與大唐世代交好，我們自是溫善馴良，以禮待人。”
秦凡還是將問題拋回給祿東贊，寧願當糞坑，還是當清溪，與大唐結怨，還是交好，這一切任由他們抉擇。
祿東贊點了點頭，秦凡回應得也是有理有據。
慕容伏許擺了擺手，道：“好了，汗兄既倚重我為汗國天柱，我斷然不容秦凡這等邪佞妖言惑眾，廢話少說，退下！”
殿堂上，不僅僅是慕容伏允，便是許多臣下，也覺得慕容伏許太過份了，秦凡表現再怎麼出色，因為慕容伏許心有偏見，自然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秦凡、契苾何力對視了一眼，心道：誒，我們為了兩國邦交，也算盡力了。
契苾何力道：“大汗，我等告退。”
他向秦凡眨了眨眼睛，心道：誒唷，你這個傢伙驚險得很，能撿回人命真的很不錯了……
“且慢！”
但此時慕容伏許，似乎又不想那麼快結束這一段會晤，在他看來，秦凡等唐人正是肉在砧板上，他們正是要像逮到了老鼠的貓咪，好好地戲謔獵物一番。
慕容伏許鄙夷道：“唐人只會大言炎炎，並無十分本事，以我看，他倆宜從我等殿前跪行而出。
鄙陋惡毒的措辭，令秦凡、契苾何力氣惱不休。
慕容伏允也是不禁蹙眉：“弟，你這又何必呢？”
秦凡笑道：“瞧你的意思，你是想說自己很有本事，難道你忘記昔日在長安城外的軍營前的表現了麼？”
秦凡的話，讓慕容伏許汗顏。
的確，昔日他明擺著欺負著大唐無人，結果被他和許喁喁給教訓了一頓。
當時，慕容伏許和秦凡比拼泳技，秦凡贏得投機取巧，但和許喁喁比試武鬥，卻是一敗塗地。
但慕容伏許卻不服輸，道：“誒，昔日我狀態不好罷了，如果再來比拼，你自然贏我不得。”
契苾何力急道：“汗主，我秦副使者身有殘疾，自是不能比試力技。”
事實上，契苾何力也不是有意刺傷秦凡的自尊心，而是希望諸位可以看在這一點上，對秦凡網開一面。
秦凡笑了，心道：事實上，這個傢伙是有幾分武力，但我覺得他武功再怎麼高，那也是有限度，還打不過一名女生，說不定，只要我程處弼兄弟吃飽喝足，狀態良好，下場就能把他打敗了。
慕容伏許道：“誰要和他比試力技？我也不和殘疾人比試，贏了他勝之不武。”
此時，祿東贊眼見契苾何力、慕容伏許一口一個身有殘疾，秦凡還有生命之危，依然是不卑不亢，越發覺得跟前人胸懷若海，事實上，自問自己被人如此詰難，恐怕也做不到像他這般波瀾不驚。
祿東贊笑道：“世上技能萬萬千千，岐黃、種植、楸枰等，我們比試音律如何？”
秦凡心道：俗話有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還以為你想和我比拼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