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凡、程處弼披著星光,騎著高頭大馬,漫步而回。
秦凡忍不住道:“你們先前都聊了一些什麼?”
程處弼笑道:“咱們一邊品嚐林擒、熱冬果等水果,一邊聊著她的打算,她說今番草原一行,大仇得報,固然是好,如果報不了,為了義父安心,只能將仇恨放下,回到鄯州,向官府申報購置幾十畝土地,然後僱傭一批佃農種植果子。”
秦凡笑道:“那蠻不錯,你們二人至起碼有共同話題。”
異性交往中,女孩子若是不吝嗇於表露自己心聲,那對於程處弼而言,自然是好。
但願今夜,他所遇到的驚險,換來程兄弟和沈燒妹的友好相處,這一個險冒得可是頗有價值。
秦凡清楚,程處弼為人性子率直爽朗,當他知悉侯長方之前,曾來見過自己一面,必然會聯想到許多,然後勃然大怒,去找侯長方質問原由。
現下狀況,唐營出使團的外憂,更甚於內患,故秦凡將之前的事情,隱去不提。
雖然秦凡揣測,万俟摩可、休屠儲大機率不會兵出犬牙寨,但風聲鶴唳,有備無患,全營上下戒備,謹防吐谷渾的追兵。
慶幸這一夜,還是沒有變故,眾人起身燒火做飯,收拾行囊,人馬動身西行。
秦凡等人本以為,抵達伏俟城這一段路程,沿途有關隘的敵將相阻撓,頗是艱險,但沒有想到,竟是十分地順暢。
也許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關犬牙寨的守將的放行,秦凡有著休屠儲副將的手書,吐谷渾一方守將不明就裡,看在同僚的份上,隨即放行。
在粘罕東情報的作用下,每到一處寨口,秦凡都將禮品提前給守將奉送上。
秦凡也不是胡亂送禮,第二寨守將薛幹建紅為人奉母至孝,秦凡預先準備的靈芝、何首烏、天麻等名貴草藥呈上,說是可以給老夫人延年益壽,祛病健身。
有官兵愛賂斂財,秦凡便提議將進奉的金寶鍛匹呈上一小部分,秦凡和渡邊太郎在殿前玩射覆得到的濂珠俱給了許喁喁,許喁喁也取了幾枚作行賂之用,錢財身外之物,只要保得有用之身,獲取生路,財物可以再賺。
有守將雖生在草原番邦,但自幼嚮往中原景勝,猶喜聖賢經學,營內的使團成員,有晉時兔毛製成的紫毫筆,練字綿帛麻紙等,俱都奉上。
營內不乏飽學之士,請他們手書經文,或者臨帖名人書畫相送贈,就連程處弼也親自下場寫了一幅墨寶,儼然滿腹經綸的文士自居。
大夥們為了兩境友好,老幼男女免去刀兵之禍,作出獻奉,投其所好,不勝列舉。
即便魂穿唐時,已開上帝視覺的秦凡,明知吐谷渾人猖狂昏昧,但還思竭忠報國,只盼吐谷渾的等人感戴恩德,不再侵犯邊疆,至於他們冒幹天威,後來惹來李靖等天兵討罪,這是後話了。
就目前而言,盡人事,安天命,在眾人努力下,卓見成效,這一路有驚無險,無人為難。
短短五六日,眾人均是越過了庫庫諾爾嶺,來到了青海湖之西。
秦凡不忘囑咐契苾何力、程處弼,讓他們等先行部隊必須密切地注意,大夥們越過崇山峻嶺,重臨草原,必須注意沼澤,大夥們需要謹慎而行。
通常沼澤,在海拔低處隨處可見,但青海湖一帶亦然特別。
整一塊地域海拔高,溫度低,水份蒸發少,雪冰消融,以及降水豐富,很自然便在低窪區形成了瀦積,成為沼澤溼地。
常人以為那是隻是普通的溼地,隨意踩在沃瀦的沼澤上,殊不知者這一類沼澤,深逾十米,恐怖如噬人不吐骨頭的野獸。
善泳者如果落在了數十米的水潭,未必會死,但如果跌落沼澤,遭到覆頂,無法動彈,喘息不能,被活生生憋死在沼澤之下,那機率高達百分之百。
唐軍使團,多是訓導有素,見多識廣,一經秦凡提醒,全營上下無不全身戒備,一方有難,八方相助,全團上下團結一心,氛圍融洽,橫過沼澤地有一定的艱險,但不算問題。
經過那一天晚上的剖心相處,程處弼自我感覺良好,倒是時常拉著秦凡,來到了隊伍的後方馬車,找沈燒妹聊天。
程處弼笑道:“咱們之前,還擔心庫庫諾爾嶺各個山寨的追兵,眼下此等沼澤地那麼危險,他們那是不可能再追襲而來的了,那怕是會有性命之憂。”
說著,程處弼關心道:“你們在後方,距離我大部隊甚遠,要多加註意。”
沈燒妹笑道:“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跟隨你們戰騎、馬車而行。”
地面有馬蹄、車轅等痕跡,兩位姑娘,小心翼翼地跟隨前方小心行駛,安全得很。
沈燒妹又道:“相反倒是你,你人肥馬壯,在隊伍的最前方,無需小心在意,否則可能會遭到沒頂之災。”
程處弼忍不住嘀咕:“我這叫虎背熊腰,哪裡算是肥。”
“……”
二人開始了漫長“吵嘴”。
秦凡、許喁喁倒也是樂見如此,不再見怪。
許喁喁小聲地問道:“對了,李僵的傷怎麼樣?”
秦凡笑了,道:“我想不到劉大亮這道人並非不學無術,他所煉製的丹藥,還是管用的,李僵死不了啊!”
他出於一片好心,和程處弼偷偷摸摸給李僵送丹藥。
李僵原本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在藥物作用下,重新煥發出了生機,屬於他險境,算是跨了過去!
也許因為有贈藥之誼,帶他闖出生天,這一些時日,李僵即便和秦凡、程處弼相見,也會低頭示好。
許喁喁問道:“就此放過侯長方麼?
侯長方是始作俑者,而李僵也有份來掠陣,之前因為眾人要橫跨庫庫諾爾嶺,秦凡覺得不宜追究,這般內訌節外生枝,等於削弱自身力量,眼見現在度過一時之險,許喁喁倒想清算……
秦凡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蠻想放過侯長方的……”
許喁喁苦笑,沒有說話,她心道:我知道公子宅心仁厚,但那姓侯的心機陰沉陰險,我們的運氣,總不可能次次都那麼好吧?
不過,現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找到伏俟城,將出使之事,完美落幕,可不能行百里者半九十。
所以許喁喁也沒有多說廢話,讓秦凡煩憂。
沐風櫛雨、辛苦奔波,按照沾罕東等嚮導而言,眾人此行的終點伏俟王城,便在眼前。
按照秦凡這一個現代人而言,跟前那座古城接近一千五百年,任風吹雨打,早已荒廢。
但此時的王城,可一如晨光下的一滴露珠,綻放耀眼光芒。
城牆倚在山坳,隨處可見漫山遍野的草叢,遠處牧羊成群結隊,隱見蒲公英漫天起舞,隨著氤氳、山風盤卷而上,自然氣息詩情畫意,大氣非凡。
傳聞鮮卑族有一名將,複姓慕容,字伏連籌,其子誇呂,可是吐谷渾一代王者,設建伏俟城,居住於此,始稱可汗。
在秦凡看來,當年誇呂,嚮往中原先進文明,學著漢人修築城牆,只不過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不同。
耕夫依賴固定土地,栽種穀物,以待豐收時收割;而遊牧民族以豢養馬羊牲畜為主,地上水草啃食乾淨,繼續留在原地,無異於坐以待斃,是以氈帳為流動住所,繼續在水草豐美的開闊大草原上,巡行放牧。
偌大一座城池,也許只有誇呂等慕容氏的王室中人居住。
當然,在秦凡看來,不是慕容王室驕奢淫逸,築城腐敗墮落,相反城堡也有其他種種的職能。
秦凡覺得青海湖附近的草原,雨源豐沛,偌大草原夾雜有沼澤地,溼滯敗濁,浞水互阻,牛羊等牲畜,待在此等惡地,不加照料,多生病端,於是修築高城,搭棚加蓋,譬如驛館,給過往牧民牛羊遮風擋雨。
……
哨馬來報,大唐使團親臨,慕容可汗早聞訊息,派遣胞弟慕容伏許,引一干族內人馬,離伏俟城十里相迎接。
秦凡想到過往,曾和慕容伏許鬧過矛盾,這是契苾何力等人所共知,為了不讓對方憶起往日怨恨,讓出使之事,徒添波折,權且留在隊伍的最後頭,和許喁喁、沈燒妹一道。
大唐使團或披戰甲,或身穿綢緞,雖經路上風霜,但人人謹慎抖擻,叫王城裡外的人嘖羨。
契苾何力等一大幫人下馬欠身,誠摯稟道:“我奉大唐國主之令,前來拜謁慕容可汗,有表文以及珍寶禮品上呈。”
慕容伏許素不喜歡唐人,此時驕傲道:“你等鄙國之使,既見本王,緣何不跪拜在地?”
這是故意要找茬!
大唐使團的人無不怒瞪二目,他們堂堂上國使團,深入犬戎番地,已是紆尊降貴,現在還要向此等蠻人跪拜,那是不可能的。
士可殺不可辱,唐人使團們無不殺氣騰騰,只待吐谷渾人率先武力發難,先宰了跟前慕容伏許這個什麼王再說。
此時,程處弼勃然大怒道:“慕容小兒,你好大的官威,還認得我否?”
慕容伏許發現對方五官頗為熟悉,他策馬向前,認出對方來了,不由得一愣,但隨即一笑,道:“本王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手下敗將啊……”
昔日在鼓旗道營區,慕容伏許與程處弼曾有過一場對決,只是很不幸運的是,他倆在交手之前,程處弼和侯長方在馬上廝殺了一場,戰後程處弼力怯,慕容伏許可以說是撿了現成的便宜。
被喚作手下敗將,程處弼倒也沒有激動,只是揮了揮手,笑道:“誒,當時在和你交鋒之時,我溜了很長時間的狗,累得氣力不濟,輸得太冤了。”
侯長方一聽,不由得氣得牙齒癢癢的,他對號入座,認為程處弼所說的狗,指的是他。
慕容伏許笑道:“瞧你樣子,似乎很不服氣哦,這樣,你既山遙遠水長來到了我吐谷渾,待你養好精神,我再賜你一戰的權利,再讓你一拜,輸個心服口服。”
程處弼笑道:“那固然是好了,我想和你一戰一雪前恥,不,不……”
程處弼很快便搖頭了,道,“算了,我現在待在你哥的地盤上,萬一我傷著了你,你哥不得拿我是問,連累我一眾好兄弟,那便是十分不好了。”
慕容伏許笑道:“大言不慚,你明明就是怕輸,不是嗎?”
他目光中來回掃視隊伍,似乎在尋找某人。
程處弼直接喊破了他的想法,笑道:“你是在找我秦哥兒,還有他的劍侍,對吧?”
他咕嚕一聲,吞了一記唾液。
程處弼笑道:“你應該是怕了我秦哥兒的主僕倆了,對吧?”
昔日在長安城裡外,慕容伏許和秦凡主僕,馬步水均是大戰三場,場場均是鎩羽而歸,尤其是河中競泳,慕容伏許擔心水下有鱷鼉等獸,居然臨陣脫逃,讓雙方人馬恥笑,這可是他此生揮之不去的汙點。
慕容伏許道:“我需要怕他?我哥手下有七大星曜大將,人人均深通十八般武藝,上山能擒殺虎豹,下水能捕蛟蟒,端的是有萬夫不敵之勇毅,區區秦凡主僕二人,算個什麼。”
事實上,慕容伏許還蠻想知道,秦凡主僕來此與否,剛要詢問時,他左右侍從上前,低言數句,慕容伏許雖是心中不愉悅,但也清楚此地,可不是他們說話的地方。
慕容伏許既見故人,也不想為難眾人,努力擠出一點笑容,道,“諸位來賓使臣,你們且跟我來吧!”
……
王城附近許多牧民,都對遠在千里之外的唐人使團,心生好奇,夾道觀看,他們的表現也十分友善。
在後方的隊伍,沈燒妹戴著面紗留在了馬車馭位上,秦凡、許喁喁索性待在了車子裡頭。
沈燒妹既來到了王城,尋思報仇,自然得“拋頭露臉”了。
秦凡低聲囑咐:“喂,如果你此行真的得見那一個某某大公,先不要激動,大局為重,徐圖後計,不要坑了我們眾人啊……”
在秦凡看來,大夥們的運氣不會那麼邪吧?
伏俟城應該是慕容王室的落腳點,各權貴,族內殷富的牧民富室,待繳納稅收時,可能會暫住伏俟城,而並不長居於此。
沈燒妹有殺父之仇的某某大公,現下正是和他的族人,正在追逐肥美的水草,並不會那麼巧合在伏俟城,和眾人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