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凡上前搭一把手,將李僵給攙扶起來,而程處弼也來幫忙。
李僵從榻前坐直起身的過程,緊蹙粗眉,頗是費勁,刀疤就像是一條蜈蚣在面上放肆地爬動,身子像是篩糠那樣輕微顫抖。
秦凡觸動到李僵的手腕時,發現火燙得很,心下了然,顯然他在發燒。
秦凡心道:真的病來如山倒,好端端一個漢子,咋麼一下子就成了這一副淒涼的模樣兒。
就連程處弼嘴上也是低聲嘟囔道:“夭壽咯,你是否路過人家的墳頭撒尿什麼,結果撞了邪啊?”
秦凡暗暗覺得好笑,道:“我處弼兄弟是一個粗人,對你只有關心,並沒有惡意。”
李僵有氣無力地應道:“有勞秦公子惦掛了。”
程處弼忍不住嘀咕:“其實最早提出,要來探望你的人是我,我也有份過來,你怎麼專一對秦哥好,卻視我若無睹?”
秦凡笑道:“對對對,我們程三公子為人豪氣爽朗,義薄雲天,急人所需,李僵閣下,你最該致謝之人應該是他啊!”
先前在契苾何力的帳子裡頭,最早言述,欲來探望李僵者是程處弼,但他卻是兩手空空過去,一句口頭關懷了事,這對於李僵的病情而言,毫無作用。
但秦凡才是切切實實能幫到李僵。
只不過秦凡不欲和程處弼爭功勞罷了,權且將功勞讓給兄弟。
李僵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也謝過程公子。”
這不!
現下反倒輪到程處弼,不太好意思了,他趕緊地擺了擺手,笑道:“我也不好搶奪我秦哥兒的功勞。”
他此時想給李僵,斟上一杯清水,畢竟秦凡的懷裡抱了好些藥來,正要打算給李僵喝水服藥。
他摸出了火褶子,將桌面上的煤油燈給燃亮。
秦凡、程處弼很快便發現,整一個帳子裡的擺設,亂七八糟欠收拾,桌面杯盤狼藉,杯子裡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沒有。
秦凡見狀,不由得蹙了蹙眉,道:“你們也太……”
他本來想說,這是狗窩啊,你們兩個大男人也太放飛自我了吧,但這麼一說,肯定得罪人,只得強行噎下這個話題。
程處弼又道,“我們伙伕,每天都會按人頭供應熱水,侯長方一點水都沒有捎給你嗎,你現在還在生病中呢……”
畢竟主僕一場,侯長方就不懂得照顧自己生病的手下?
那便顯得無情無義了。
李僵努力擠出一點笑容,道:“長方少主一直有照顧我,他會幫我打水,有勞二位費心。”
秦凡、程處弼轉念一想,大夥們急行軍,很艱難才能從犬牙寨上逃出生天,現下都正處於休整期,大夥們用水次序分先後。
李僵臥榻歇息,侯長方來到契苾何力的帳下,和大夥們開了一場例會,一時分身無暇。
理論上,侯長方現在正是去給自己和李僵備水。
秦、程心道:看來,是我責怪錯了侯長方。
程處弼道:“你病得那麼重,為何不主動求醫,你不信任我們隊伍裡的郎中?”
火光中,李僵面色一變,欲言又止。
程處弼又道,“你躺著別動,我給你找郎中。“
但李僵婉拒道:“不用費心,我這一些病只是小問題,過上一段時日便會好轉。”
“生病不吃藥,怎麼可能會好,瞧你的模樣這麼憔悴,再熬下去,不要命了?”
“不用,我只需休息就好。”
“……”
無論程處弼怎麼勸說,李僵就是不同意讓隊伍裡的郎中來給他看病。
秦凡心道:這個膘肥身健中年漢子,又不是現當代的那一些小孩子兒,用得著這般矯情,害怕見醫生?
早治療,早痊癒,難道不好嗎?
秦凡、程處弼暗暗地覺得奇怪李僵的表現反常。
雖然帳裡沒有水,但秦凡之前備好了水囊。
秦凡往一個空杯裡斟水,清冽的水濺起時,李僵越發覺得喉嚨像是火燒一般,不住地吞噎唾液。
秦凡也沒有為難李僵,將杯子遞送過去。
李僵接過了水杯,大口咕嚕咕嚕地喝著。
有一個詞,名喚飲鴆止渴。
人,在渴極之時,明知道跟前的水有毒,也會大口飲用。
不過,秦凡、程處弼的人品瑰意琦行,李僵信任他們斷然不會給自己下藥的。
俗語說,人倒黴時,喝水也會塞牙。
李僵竟又被清水給嗆住了,而不住地咳嗽。
程處弼安慰:“不用急,你慢慢喝,秦哥兒帶來的水都可以給你……”
秦凡發現,李僵咳嗽的時候,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右腹位置,不由得蹙眉,想到了一事。
秦凡不動聲色,問道:“李僵閣下,我並非精通岐黃術的醫者,我無法辨症,給你對症下藥。”
李僵的臉色一陣黯然,秦凡說得一清二楚,他既是無法辯症,那麼很有可能不會給他藥物。
他原本慶幸,秦凡給他捎來了止痛的藥物,現下不就是空歡喜一場?
李僵嘴巴啜動,似乎想說一些什麼,但終究沒有。
秦凡又道:“我來此地,也是想諮詢你一些事情,在咱們由湟水谷底進入庫庫諾爾嶺時,一連有六人失蹤,而最後二人失蹤的一日,是由你和長方兄弟,負責戍守在出使團營地的大後方的,對不?”
李僵似乎憶起了什麼,臉色不太自然,就是那一條刀疤,也像是有生命狀,顯得侷促不安。
他道:“秦典薄,隊伍中的人員有失,我遺憾聽到這個,但這一些成員的失蹤,理應與我、長方無關。”
秦凡笑道:“這個自然了,也許他們中故意有人當逃兵,偷偷溜走了,所以也怪不到你們的頭上來。但今晚過後,你和某一個失蹤的人,便存有關係。”
李僵問道:“什麼意思?”
“有一名喚作劉大亮的道人,不久前失蹤了,他對岐黃術頗有心得。”
秦凡將劉大亮的藥瓶子都攤放在了桌面上,道:“這都是劉大亮之前傑作,其中有敷外傷的金瘡藥粉,還有內服鎮痛安神的藥物……你覺得哪一款藥適合,便拿去用吧!”
為了大致上測看李光亮藥瓶裡的藥丸藥性,秦凡特意選了一瓶新增了冰片、薄荷等物,可以清熱解毒的藥瓶,從中挑了兩枚吞食,發現口感、氣味不差什麼。
李僵又是吞了一記唾液,看著桌面上的琉璃藥瓶,覺得這一些藥物,來得太及時了,心中對於秦凡,越發感激。
“還有,我和程處弼來見你之事,不要和侯長方說。”
秦凡又再囑咐:“如果他問及你藥物何來,你只直推說,是契苾將軍著人送來,因為使團裡缺藥,嘗試捎來劉大亮藥瓶子,讓你試一試看藥物,是否管用。”
“足下高明,用不著我多囑咐什麼。”
秦凡的話,似是有目的針對。
良久之後,李僵點了點頭,道:“我先謝過秦典薄的囑咐……”
秦凡也沒有再理李僵,和程處弼迅速地離開了李僵的帳子,為了不和侯長方碰上面,還拉著程處弼,特意繞至營後。
程處弼不覺地問道:“秦哥兒,咱們是送藥給李僵做好事,用不著偷偷摸摸,像是做賊那般吧?”
秦凡反問道:“你還記得李闊嗎?”
程處弼點了點頭,道:“我當然記得了,這一個傢伙不就是和侯長方一道的狗腿子嗎?”
李闊也是一時之俊彥,只不過和侯長方合謀想收拾秦凡,奈何秦凡命繫於天,侯長方的陰謀敗露,侯長方為了不讓自己名聲掃地,竟是殺掉了李闊,表面上大義滅親,實際上是為了死無對證。
程處弼越聽越顯得糊塗:“侯長方當時是為了殺人滅口,但現如今,李僵是他的心腹,殺李僵做什麼?”
秦凡搖了搖頭道:“我猜測,李僵並非患病,是身上有傷,是利刃導致的外傷,他傷勢並不輕。”
“這一道外傷並沒有傷及致命要害,只不過這一路顛簸,日曬雨淋,他本人無法很好地得到歇息,即便有用藥,但傷情還是加重了。
秦凡心道:我最怕李僵的傷口感染,如果他本人今夜高燒不退,傷勢轉重,那是有性命之憂。
程處弼一愕:“我們又沒有和別人廝殺,李僵咋麼會受傷呢?”
秦凡聳了聳胳膊,大致上,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當場戳穿。
程處弼卻是另一種想法:秦哥兒做得不算太對,他隱藏我們做好事,固然提防侯長方這廝賣了兄弟。
萬一,李僵的傷勢和侯長方無關,他之前偷偷做過竊玉偷香的事情,而被別人戳傷的呢?
咱們今天送藥,那就是等同助紂為虐了。
程處弼越想,越是覺得稀奇。
這一段時日,大夥們都在湟水谷地趕路,見畜生多過見人,哪裡見到有其它漂亮的女子?
即便侯長方、李僵這兩廝有色心念頭,也無從下手的啊……
程處弼猛地想到隊伍中,不是有一名玉雪可愛的姑娘麼?
程處弼一把扯住了秦凡的胳膊,道:“秦哥兒,咱們距離沈燒妹、許喁喁的據點不遠了,去探探她們吧……
秦凡一愕,三更半夜,他們兩個血氣方剛的男兒,到兩個女孩子的地盤瞎亂轉,這不是很好吧?
他禁不住程處弼,一意地苦苦地催促,也就滿足他心願,於是雙雙騎上馬兒出營。
之前唐營使團中,已有六人失蹤,契苾何力嚴令團內人員半夜不要瞎亂蕩,營口戍衛剛要勸說他倆回去,但眼見程處弼全副武裝,手握車輪大的斧頭,聽聞這一位先鋒官年紀雖輕,卻有萬夫之勇,自是放行。
程處弼走在半道上,問道:“秦哥兒,我心裡一直有疑惑。”
“疑惑,請說?”
“咱們回長安後,你會有什麼想法?”
秦凡笑道,“朝廷一定論功行賞,你的這位先鋒大將一定得以封妻廕子!”
程處弼苦笑道:“咱們一榮俱榮,我如果可以封妻廕子,你也有份的,但先不要說我,倒是提你,你是否喜歡楊夕,就是長安春風如意樓楊境的千金小姐?”
“這個……”
秦凡一愕,心道:程處弼不會也喜歡雪膚花貌的楊夕?任何時候,美女身邊可不乏裙下之臣,前不久前,孔家糧行孔丙丁才視我為情敵,現在的程處弼不會也是如此?
秦凡直言道:“兄弟,你喜歡楊夕?”
“不是!”
程處弼搖頭道,“你從鄯州出發後,你覺得沈燒妹怎麼樣?”
秦凡摸著下巴道:“噢喲,你不會是見到人家弱質女流,一人出這一趟遠門,就想欺負她吧?”
“怎麼可能,我豈是畜生?”
秦凡開門見山一笑:“你喜歡她?”
程處弼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我說喜歡她,但也不像是,畢竟我們交往不深,但我腦海中時不時地印出她音容倩影,我聽家裡人說過,如果腦子頻繁想起那一個人,那麼就算是喜歡那個人了。”
秦凡苦笑道:“補充一下,那一個人,必須是姑娘。”
程處弼嗤之以鼻:“當然了,我又不是有龍陽癖好。”
秦凡道:“這個——我有一個建議。”
“怎麼?”
“等一等,我支開許喁喁,由你和沈燒妹單獨聊上一陣。”
“這不好吧!”
“你別害羞,你們要多接觸,才能瞭解,也許你們各自了解之後,才得以知悉和對方性格不合,彼此不合適呢?”
秦凡心道:這也怪不得我亂點鴛鴦譜,現在有大好機會讓我程家兄弟和心上人,可以得以交流,培養感情,我做得不錯。
唐營使團為防備犬牙寨的吐谷渾追兵,掩殺而至,契苾何力特意安排了一支護衛戍護在後頭。
正因為護衛輪值,來回巡邏,許喁喁、沈燒妹也是出於安全起見,只敢在帳子裡和衣而睡。
自從大夥們進入庫庫諾爾嶺前,許喁喁、沈燒妹下水沐浴,遭到了三名漢子襲擊,對於夜幕降臨,一直都充滿了警備性,更何況今天夜裡?
她們待在帳子裡,從帳簾敞開的一條縫隙,遠遠就看到了秦凡、程處弼,披著星月的光芒策馬而至!
沈燒妹推了許喁喁一下,打趣笑道:“噢喲,你的心上人來了!”
沈燒妹自從得知許喁喁是女扮男裝,也猜到了許喁喁對自家公子有想法。
許喁喁自是臉色一紅,嬌嗔道:“你別笑話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