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喁喁笑道:“沈小娘子,那麼你所說的第二條路呢?”
沈燒妹道:“第二條路,就是快刀斬亂麻,趁你還沒有對秦凡少爺情根深種之前,離開他,你們之間的距離越遠越好。”
情根深種?
許喁喁心道:哪裡有她說的那麼地難聽?
不過她心裡很快便作出了辯駁,連她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對秦少爺情根深種了?
她喃喃地道:
“我肯定不會走那第一條路,我不敢奢求秦公子會娶我。”
許喁喁嘆息苦笑,“我會選擇走第二條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終歸是要和他離別,但我不可能此時此刻離開他,現在秦凡身負出使重任,最需要旁人的陪伴和鼓勵。”
許喁喁心裡生出了一個聲音,道:待秦凡功成身退時,我再騎上黃驃馬,帶著一字並肩王,和他不辭而別,從哪裡來,便回到哪裡去……
沈燒妹笑道:“那是當然了,我也希望你能在旅途陪伴我,畢竟整一支隊伍裡只有你一位姑娘了。”
夕陽西下,沈燒妹看到前邊不遠處,泛起閃閃金光的河流,笑著建議,舔了舔嘴巴,笑道:“咱們下去沐浴吧!”
許喁喁一直緊繃著的秀眉也敞開了。
她從長安出行,每到一地館驛,託秦凡的面子,她都能住在單間裡,而且大木浴桶裡,備有溫熱淨水供她沐浴。
當眾人離開鄯州,來到這一片湟水谷地後,漫漫草原,少設驛站,出於自己身份不被揭穿的考量,許喁喁只敢在夜深人靜時,取來木桶,舀上清水簡單地為自己拭擦身子。
現在沈燒妹的話,便成了一劑催化劑,催促許喁喁躍入河裡沐浴。
於是,許喁喁、沉燒妹卸去鎧甲,脫得只剩下貼身衣物。
她們披著散發,踢開了靴子,平攤開雙臂,然後徑直跳入了附近一條小河處嬉戲玩水。
這一條河域,屬於西東走向,顯然是青海湖的補給支流。
而她們下水時,可以目眺西邊方向的大部隊駐紮地,只要有人靠近,便迅速上車。
話說,也不知道秦凡是否吹牛,她們之前曾聽過秦凡闡述,中原外的西北水域,水溫較冷,可不比嶺南這一些溫暖溼潤的南方,鱷蛇素不喜歡。
既知湟水谷地既無大型的水獸,她們也很放心下水。
那一條河的水流不算湍急,平緩有力,僅有半人腰身深淺。
許喁喁的嘴巴,咬住一柄鋒銳的匕首,以應付被水草纏縛手腳等不時之需。
水的清涼,不但可以洗去人漫身的泥塵,以及驅除睏意,讓兩位姑娘重新煥發出生機來。
“喁喁,我發現你在水裡的動作,流暢好像一尾魚誒。”
“燒妹,你過譽了。”
沉燒妹從小在鄯州長大,北人水性並不熟稔,更何況她是在李玄運精心呵護下長大,這一位刺史大人,出於對犧牲在疆場上同袍的補償心態,對沉燒妹的付出,那是無話可說。
相較許喁喁而言,沉燒妹算是溫室的花朵了。
兩位姑娘嬉戲了好一陣子,此時遠天東方黯沉如墨,西方落霞不再瑰麗華彩,月色也漸漸浮現。
忽然許喁喁心神一凜。
沉燒妹笑道:“怎麼了,喁喁……”
許喁喁低聲道:“好像有人或是野獸靠近了……“
“你不要嚇唬我,不過我不相信啊,我們初次下水,就那麼邪門,不會的,看我怎麼給你撓癢癢的。”
沉燒妹想對許喁喁動手動腳,卻見到她佈霧溟的眸子透出凝重之色,也不再掉以輕心。
沉燒妹問道:“我覺得,來人絕對不會是秦凡,他既知道我們是姑娘身份,君子非禮勿視,自然不會趁著夜色偷偷摸摸靠近。”
許喁喁苦笑不已,心道:這傻妞懂什麼,你就擔心一個秦凡,我不僅擔心來的是陰謀者,更擔心遇到的是狼群或熊羆的出沒。
若是後者,我們掉以輕心,明天秦凡等人便會發現我們,被猛獸咬得支離破碎的屍骸……
在大白天,以許喁喁驚人的洞察力,是不難察看有人或獸類潛伏靠近。
但現在日色西沉,光線偏暗,而草原上不少的野草有半人腰身,她們泡在水裡,卸掉了警惕性……
這一些條件,都是能夠帶給她們致命的打擊。
巒風清涼,吹亂了一團草瀾。
沉燒妹笑道:“也許是喁喁你太過緊張了吧,現在是草木皆兵了……”
“是嗎?”
許喁喁建議:“我看這樣子,你不動聲色回到馬車上,我繼續潛在水下,靜觀其變。”
沉燒妹點了點頭。
她先入車廂,許喁喁潛入水下,互成犄角之勢,相互接應。
事不宜遲,沉燒妹不打二話,徑直從水下冒出了身子,鑽入馬車去,更換衣服。
就在沉燒妹離水的一剎那間,許喁喁恰好潛入水下,藉著岸邊的蘆葦藏身並浮起換氣。
人或獸一直注意河中的情況,讓上岸的沈燒妹分開了部分注意力,還真不一定能再察覺許喁喁的蹤跡。
一直優哉遊哉,如同富家公子的一字並肩王,此時矯健地跳上了馬車的窗框上,緊接著縱躍下地。
貓的洞察力,遠比人類要強得多,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知悉。
一字並肩王匍匐在地面上,胸腹肢體幾乎是緊貼著地面上,渾身炸毛似的死死地盯住了西邊日落的方位。
如果一字並肩王不曾有這般動作,沈燒妹未必心生警惕,而它的目光所指,也就意味著那一個不速之客,興許就藏身在那一方茂盛的草叢中去。
在車廂裡頭,沈燒妹也顧不得自己渾身溼漉漉的,換掉乾衣,簡單地綁縛好頭髮,火速地披著輕甲,踏上戰靴,取來了一塊白色面巾蒙面。
沈燒麼的左右手,各自握持了兩柄鑌鐵打造的飛刀,鑌鐵材料那可不是鬧著來玩的,她隨意投擲出的一刀,別說是人,恐怕就是犀牛、鱷魚那一重皮甲,也當可能被洞穿。
沈燒妹飛刀在手,並不怎麼害怕。
時間分秒過去,貓依然警惕地注視著西邊方位,像是癩蛤蟆那樣,一動不動。
沈燒妹也沒有下車。
西邊草叢的未知生物,一時半會,也沒有貿然進逼。
沈燒妹摸出了葫蘆,開了塞子,喝上一小口果酒,心道:呔,夜裡草原溫度冰涼,就不知道許喁喁待在水下那麼長的時間,會否著涼。
沈燒妹也在猶豫,自己要不要射出穿雲響箭,好讓秦凡率領人馬過來接應。
她自忖行跡暴露了,也沒有所謂了。
畢竟出使隊在湟水谷地,走了一大半的路程,總不可能將她一個弱女子留在此處吧!
許喁喁還潛伏在水下,衣衫不整,穿雲響箭,將西行出使隊的成員都引來見自己,事情鬧大了,她還怎麼見人呢?
局勢僵持時,大家都處於一種煎熬。
對手,終究是按捺不住性子。
一名蒙面的壯碩男子,如同黑豹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鑽竄而來,一字並肩王被嚇得立馬回身,借草叢遁身。
沈燒妹也早就做好了戰鬥準備,心道:我就擔心你這一個傢伙一直躲著,不肯現身,現在你肯出現,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
沈燒妹眼見那人湊近,一甩手,便投擲出一柄飛刀。
夜空中,這一抹銀色軌跡,很是亮眼。
她並沒有急著要取人性命,而是朝著那人大腿之處下刀。
她苦練投擲本事,算是百發百中,但那一個蒙面人忽然間撲出,可把馬車的馬兒給嚇懵。
馬匹挪動了身子,車廂裡的沈燒妹投擲的飛刀,因此而失去準頭,飛刀也就射空了。
沈燒妹根據目測,那人身型魁梧高大,她得以判斷,來人是一個男子。
車廂範圍較窄,她難免抵禦不住對手的攻擊,所以主動跳躍下車子去。
沈燒妹做得並對,如果她躲在車廂中,車廂就好像一個龜板殼,飛刀也能給於對手遠端的威懾打擊,蒙面人必然忌憚。
然而現在沈燒妹,將自身最大的藏身之所給放棄,這是不智的舉動。
沈燒妹也是自忖武藝高強,並不把來襲之人當一回事。
她之前聽過自己義父李玄運,曾經點評過自己的武藝,是中上之資,這便讓她產生了一個錯覺,若論單挑,她可以壓制世間七成的人。
既是如此,沈燒麼自然不吝於和對手一斗。
李玄運是鄯州大吏,以他觀人目光不可謂不準達,他頗是擔心打擊沈燒妹的自尊心,才這麼說的,實際上,李玄運這是抬舉她了,想沈燒妹的武藝,也不過是比軍中普通的校尉將佐要強上一點。
只是沈燒妹,並不自知。
沈燒妹一出手,便要將對手的面巾摘掉,想知道對方是誰。
對手何嘗不是和她一個樣子,想將她的面巾給摘除?
短短數息間,兩人交換了七八招,手勁之大,估計手指上的指甲,能將對手臉面上的面板,也給撕扯下一大塊來。
沈燒妹發現即便自己帶上了護腕,但交手時候,腕關節還是被震得痠疼不已,暗暗罵道:那人也不曾見戴有臂環和護腕,普通人的血肉骨頭,怎麼可能有那麼可怕的堅硬度?
下一秒,沈燒妹的胳膊、肩胛,繼二連三捱了對手兩記重拳,疼得她差點便呻吟出聲來。
在星光的照耀下,沈燒妹透過觀察,卻能發現對手搖了搖頭,蒙臉的面巾上,眉頭一蹙,眼神盡是困惑之色。
沈燒妹也看得困惑不已,心道:對方既然可以打贏自己,怎麼卻是一副詫異的模樣?
那人道:“你究竟是誰,許喁喁呢?”
蒙面漢子扯著嗓子說話,聲音甕粗,似乎故意偽裝。
沈燒妹心道:他是來找許喁喁,他認識她,這麼說來,此人並非草原的異族,很大的可能是出使隊中的一員。
她心道:既是如此,那我說什麼都不吭聲,讓他自個兒琢磨得了。
“喂,你是啞巴了啊?”
蒙面漢子再一次湊近馬車,掀開了簾子,卻是發現車廂裡頭空無一人。
“看招!”
沈燒妹從後撲來,想要從他耳畔邊上下手,摘掉布料,但那人背後似乎長有眼睛,頭一歪斜,避讓掉了她這一手。
漢子臂膀橫掃,動作粗劣,沈燒妹不得不雙臂交加格擋,啪的一聲,她被震退了數步,不得不揉著臂膀喊疼。
漢子聽得嚶嚀之聲,頗感不對路。
“你是女子,不對,跟隨秦凡出行的人許喁喁,怎麼是一個女子?”
“不說話,那可怪不得我了!”
漢子又是強勢地賞給沈燒妹幾拳,後者只能格擋招架,毫無還擊之力。
那拳頭如風,堅如鐵石。
沈燒妹被砸得生痛,緊皺芳眉,也許她藕臂佈滿了淤血,變得鐵青了。
沈燒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和真正高手對壘,心頭竟是泛起了無力感,想自己曾挑戰義父帳下十大名將,但他們貌似都沒有這麼厲害。
她心道:難不成,之前他們之前都是看著義父的面子上,才屢次三番想讓我的?
隨著激鬥,沈燒妹臉上的面巾早已經被扯掉了。
此時,待在蘆葦蕩的許喁喁可把一切都給看在了眼裡。
許喁喁心道:那人口口聲聲,說找的是我,我貌似不曾得罪他吧?
瞧他的身型,以及動作,我咋麼有七八分熟悉?
那人身手不錯,但許喁喁也自信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勝過對手,但問題是,她現在披頭散髮,只穿著薄薄的內襯衫褲,不適宜示人。
許喁喁看著沈燒麼被那漢子打得節節敗退,恨得咬著銀牙,心道:這人是畜生來的吧,明知道燒妹是女子,他還要下那麼狠的手!妹子怕不得會被打死……
沈燒妹也是硬氣,居然死活撐著,嘴角捱了一記,破裂出血,就是不吭一聲求饒。
不行了!
瞧那蒙面人多半是要打死沈燒妹,才會罷休。
許喁喁要從水下起身,一擋蒙面人的兇暴時,驀然在草叢中一個黑衣人,悄無聲色地來到了那兇徒的身後,朝著他的背脊位置就是狠狠地一掌!
不得不說,此人的偷襲,就是粗暴有效,掌力也是強悍,兇徒捱了這一擊之後,如被巨石擊中,黑前一黑,踉蹌著向前走了好幾步。
隔了許久兇徒才回過神來,喃喃道:“許喁喁,是你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