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外族人，空手而回。
初見時，他們意氣風發，疾馬急馳，然而現在卻是死氣沉沉，顯然正如程處弼所說的那樣，契苾何力謹慎，並不會節外生枝，幫他們這一些沒有瓜葛的外族人。
為首者拱了拱手，一聲嘆息，對秦凡道：“我們也只能連夜奔到鄯州城，重金請城裡郎中幫忙看病了，告辭了……”
秦凡蹙眉道：“你們的族長、族人的情況如此危殆了？”
他們連去鄯州，多走那麼一天的路，都這般難了？
為首者泣道：“他們數天，僅僅能吃一些流食，恐怕危在旦夕了。”
其餘的從人，也是泣不成聲。
秦凡心下不忍，問道：“你們的族人的駐紮地，距離此處近嗎？”
為首者道：“約莫七八里的路……”
秦凡笑道：“這麼近的嗎，我還以為有幾十里路呢……”
許喁喁眼見秦凡躍躍欲試的
神情，低聲道：“公子，你不會打算去救人吧？”
秦凡點了點頭，道：“他們距離我們有十萬八千里，我是無能為力，他們距離我們那麼近，不去瞧瞧總不成吧？”
他手上的確掌握了一些藥物，無論是穿越來的膠囊、藥劑，還是穿越而來的中草藥，病患者只要不是得到了致命病症，他是可以救助得了的。
許喁喁笑道：“公子，我陪你過去。”
程處弼也笑道：“你自小體弱，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未必能應付得了複雜多變，一如草原天氣的情勢。”
“……”
那幾個外族人，都是不住地稱謝。
秦凡目視沈燒妹，道：“你不上馬車嗎？”
她不坐上馬車，只能待在大草原裡喂蚊子了。
萬一契苾何力派遣人，前來巡查，她沈燒妹不得被旁人發現，然後被當細作那樣給逮了？
沉燒妹心情不爽，並不想去救這一些外族人。
她拒絕跟隨，秦凡的面子上也不太好看，畢竟寄人籬下，只能捨命陪君子。
秦凡之前給了許喁喁一批穿雲響箭。
他明確地交待過許喁喁，如果她在大後方發現情況不對路，可以將響箭射上天空，屆時秦凡便會率領人馬回防支援。
此時，他們去救人，假如真的誤中圈套，料想契苾何力聽得響箭，也會著人來巡視。
秦凡、程處弼二人，在前頭騎馬開路。
許喁喁、沉燒妹駕馭馬車墊後。
程處弼粗中有細，低聲囑咐道：“這三人如是細作身份，秦哥兒你回頭便跑，用不著管我，我一人一箭射死他們，拖住他們！“
程處弼將門之後，弓馬嫻熟，秦凡並不覺得他是吹牛皮。
秦凡沒有婆婆媽媽：“你也小心，保命為首要。”
“放心吧，我皮糙肉厚，區區小毛賊不算個啥。”
“……”
草原上七八里也不算很遠，秦凡等人也漸見草原上外族人駐紮地的蹤跡。
藍墨水一般的星空下，草原上帳子的顏色或白，或是土黃，令人眼花繚亂，帳篷周邊佈滿了鹿角、圍欄等，也安置有大量的篝火……
眾人緩慢地靠近，發現婦女在晾曬衣服，孩童追逐，偶有馬嘶羊叫……
秦凡目測，按照規模而言，這一個部落少說有兩三百人。“
”幾位貴賓，請隨我入帳。“
引路的為首者囑咐幾句，然後朝著營盤大聲喊嚷，秦凡等人並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大致上推斷說，已經請來良醫幫忙治病，大家請配合……
營盤有人搬開了鹿角柵欄，給秦凡等人讓出了一條過道來。
他們這般一嚷，氛圍吵鬧得很，帳篷中許多族人不曾入睡，都湊了過來。
秦凡初時頗是擔心，這一些外族人多半感染上了瘟疫，但如果真如此，他和程處弼必須果斷地轉頭離開。
瘟疫勢同洪水野獸，他幾個一旦染上，就會像是燎原之火，燃遍四周，殃及他們整一支西行出使隊。
但經過秦凡的目測，族群中老人、小孩子，以及大部分族人精神奕奕，顯然族長等人的病症和瘟疫無關。
為了安全起見，秦凡吩咐程處弼等人用黑布蒙面，面布上也用烈酒淋潑消毒，簡單地做好防備措施。
馬車進入營區不太方便，秦凡讓許喁喁、沉燒妹在營盤外頭等待。
秦凡簡單地收拾一下，和程處弼，步行進入營區。
許喁喁負責外頭的接應。
秦凡交代了她，一個時辰不見他們出來，當即棄了馬車，和沉燒妹，騎上他和程處弼的快馬，火速回去找搬救兵，萬萬不要戀戰。
營區內，這一些外族人，對他們都很是友善親切，有的遞送水果，有的是馬奶，用食簞漿壺一詞去形容，也不過份。
營盤中最大的一座帳子之前，許多人憂心忡忡，環形守候，眼見秦凡、程處弼的到來，都紛紛地迎接了上去。
“終於盼到你們了，來自東方的貴客。”
“只要你們能將我族長救好，我答應給你們牲口百頭，金銀兩大籮筐。”
“我將我們族中最美的兩位姑娘，陪伴你們共度春宵。”
“……”
秦凡發現這一些人說得越來越過分了，急道：“大家好，我和朋友來此，也只是一盡心意，如果我們能治好你們族長的病症，僅需果酒一壺便可，其餘饋贈，我們心領了，可免則免。”
秦凡發現氅袍下襬微微一動，回頭一看，發現是胖子的動作。
他低聲問道：“兄弟啊，你不會憋不住了，想和這裡的姑娘發生浪漫的邂逅吧？”
程處弼一本正經道：“嘖嘖，你把我想得太過卑鄙無恥了，我又豈是這一類乘人之危的壞蛋？”
他低聲回應：“秦哥兒，他們如此重視我們，關於族長的病，你有把握嗎？”
秦凡道：“我猜測，族長他們也不過是偶染了風寒，應無大礙，權且試一試唄！”
如果諸葛小青在此，這一位小醫仙自然當仁不讓，但她人不在此處，秦凡決意充當扶危解困的角色。
秦凡道：“萬一，我治不好那族長的病，他們多半發難，我怕連累兄弟你，你記得抽身而退，不要管我。”
程處弼哈哈一笑：“秦哥兒如此高風亮節，作為你的朋友，我又怎麼會擔心受你連累，我保你殺出重圍，生則同生，死則共死。”
“……”
他們進入了營帳，只見帳內毯帛，金華奢靡，榻前有一人，氣息羸弱，臉色蒼白，他眼見秦凡、程處弼到來，明白這是救治自己的人，微微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此時六月，根據絕大多數人認知，中原大部分地區暑氣炎熱，但在西寧之外的湟水谷地，在夜晚僅僅十幾攝氏度。
如此清爽天氣，普通人只要穿上一件單衣，有一張薄被，就能禦寒，但此時在病榻之上，那人可是足足蓋了三大張棉被。
程處弼喃喃道：“夭壽咯，這是族長，還是被你們虐待的犯人啊？”
一名侍從匍匐在地，道：“回貴賓的話，我族長惡寒畏風……”
秦凡在僕人之處，瞭解那族長的狀況，略作沉吟，已有腹稿，從背囊中取出了藥物，親自到庖房為他們熬煮。
程處弼也幫忙打下手，問道：“秦哥兒，你這是炮製什麼藥？”
“東漢名醫張仲景有一本醫學鉅著《傷寒論》，裡邊有一服藥叫做大青龍湯，對於寒暑交替，外感風寒，均有一定的奇效。”
“秦哥兒，我發現你懂得真多。”
反正一番忙裡忙外，秦凡的大青龍湯煮好，遞送了上來。
秦凡也不想讓侍從們難做，他主動提出道：“要不要銀針來試毒，又或者說，我可以品嚐上兩口藥湯。”
這又不是紅礬、烏頭熬製的藥湯。
他年輕人身強力壯，即便品嚐幾口大青龍藥湯，也不會致命，但這一味藥，可是能讓人大量排汗，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脫水，秦凡自忖得多喝一些綠豆湯，補回水份……
然而那一些侍從不疑有他，捧起藥碗，來到了族長病榻前，扶起了族長喝藥湯。
族長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接過藥湯，蒼白如紙的枯槁左手的手指上，一枚紅寶石戒指在燭光下亮眼得很。
秦凡暗暗稱奇：“這一枚戒指怎麼那麼地熟眼？”
程處弼詫異，低聲道：“秦哥兒，你不會是見到人家的戒指，所以心生覬覦的念頭吧？不過，我覺得它品相一般，我大天朝有的是比它漂亮得多的戒指，你可別亂來啊……”
秦凡辯別：“你誤會了，因為我有一枚這樣的戒指。”
昔日他們從長安出行，在大街之上遇到了烏門睦父女。
烏門睦將一枚紅寶石銀戒指遞給了他，說是在草原上，遇到了同樣戴到同樣款式戒指的吐火羅人，便是他的好哥們。
如果秦凡出行，有困難儘可以找他們。
草原茫茫大，秦凡並不覺得能撞得上他們！
但此時，秦凡居然真的遇上了一名戴著枚紅寶石銀戒的白種人……
這是否太過巧合了吧？
程處弼道：“真的假的，你的手頭上也有這麼一枚戒指。”
秦凡道：“咱們也別急著說話，先服侍族長把藥喝了再說。”
他對那一些侍從說了道：“大青龍藥湯喝了後，患者會出一身的大汗，注意不要著涼。”
“處弼，你還是到營門外等候吧，和喁喁說一聲，免得她久等，心裡焦慮。”
秦凡廚藝了得，也曾看過了治病救人的藥書，烹製過許多藥膳，但終非科班出身，那族長的病，自己是一知半解，用上大青龍湯，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
萬一藥效無用，連累族長大人吐血數升，病情再行添重，甚至一命嗚呼，那便麻煩透頂了。
秦凡提議幫忙治病救人，萬一好心做壞事，可不能連累好兄弟。
一人做事一人當！
所以他讓程處弼在門口等候，即便他被族人圍攻，也有緩衝的機會開溜。
至於程處弼又何嘗不是能瞭解得到他的想法，笑道：“秦哥兒，你可別想拋下我，再說了，我們行事問心無愧，福必佑之！”
秦凡心道：但願如此吧！
眾人商議，待族長喝了藥，病體痊癒，那證明藥湯有效，那再將藥湯交給付給其他不曾病好的族人服用。
而族長喝了藥湯後睡著了，藥湯是否有效，恐怕得等上一定的時候。
一名濃髯滿腮，金髮碧眼的漢子，道：“你好，我叫喬森，族長病後，我負責代理族內的各事務，希望貴賓們可以在我營裡住下，方便給我們的族長治病。”
程處弼道：“這不會是變相地留難我們吧？”
喬森道：“當然不是，貴賓，我也知道我們的要求是強人所難，但也希望你們可以諒解我們的心情……”
程處弼剛要說一些什麼話時，秦凡道：“行了，我一人留下便可。”
“秦哥，這……”
“你用不著為我的安危擔心，你到外頭去和喁喁她們說上一聲，先回營裡憩上一宿，理論上，明早我再行回去。”
秦凡眼見程處弼躊躇未定，又道：“兄弟，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言行要嘁哩喀喳，乾脆一點！”
“好！”
程處弼指了指喬森，道：“秦哥，你放心，如果讓我知道這裡族人欺負你，我一定血洗這裡。”
程處弼凶神惡煞的模樣，喬森身後的侍衛們，都不禁拔出了腰間彎刀，全身戒備，喬森趕緊給制止了。
秦凡也安慰道：“兄弟，放心，我能看得出來，他們對我並無惡意。”
程處弼也不待這一些漢子相送，徑直往門口的方位而行。
三五個族人送行，但他們都被程處弼的氣場給壓制得死死的。
好像一頭猛虎走在了前頭，身後多了幾隻狐狸。
喬森上下打量著秦凡，道：“嗯，中原人果真如草原上傳說的那樣雍容大度、端莊大方！”
秦凡笑了笑，心道：不是每一箇中原人，都像我這般好說話的啊……
他問道：“對了，你這裡有熱水，可以讓我沐浴嗎？”
“當然有了！”
“我們絕對不會怠慢親愛的來賓朋友的。”
秦凡自忖，反正都已經住下來了，怎麼也得泡個熱水澡，好生地睡上一覺。
喬森親自領著秦凡，到一處帳子休憩。
秦凡沐浴之後，路途疲憊，四周安詳，躺在榻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