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運雖遠在邊陲,但曾聽過秦凡等人在京師時的大名。
李玄運接待契苾何力、侯長方頗是熱情,對先鋒官程處弼倒也還成,但對秦凡最為冷淡。
契苾何力是鐵勒族之長,侯長方曾和突厥交戰過,立下有功勞,程處弼也曾在軍中服役,相較之下,秦凡晉身之路,比較蒼白。
李玄運為人比較務實,他覺得是有人出於某種目的,刻意地要將秦凡給捧將起來,目的不明朗。
他作為邊疆將領,明白有真才實學之人的重要性,那一些拍馬溜鬚的人,自然是敬而遠之。
秦凡很不幸運,竟是被李玄運,劃分為敬而遠之的那一類人。
李玄運為眾人洗塵接風,期間不住地給契苾何力、侯長方殷勤奉酒。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李玄運對秦凡不太好。
秦凡沒有因此而生氣,談笑自若,氣度不凡。
侯長方一路以來,備受白眼,此時得到李玄運青睞,似乎吐氣揚眉,多喝了幾口美酒,竟是語無倫次地大放厥詞,自己此行,會殺到青海畔,將膽敢和我大唐作對的異族人給殺個精光……
侯長方得意忘形,甚至想讓人將他的方天畫戟取來,筵前獻武助興,但李僵瞪眼,狠狠地制止了他。
侯長方暗自覺得他太過無禮了,歉然說不勝酒力,和眾人告別,假意讓李僵攙扶,下去歇息。
程處弼不住地搖頭:“為將者遇事怎麼能如此衝動,他怎麼能扛事呢?”
程處弼和侯長方年紀相仿,教訓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搞笑得很。
不過程處弼,也說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
李玄運道:“諸位,你們此行路途艱鉅,不足百人,人數未免太少了吧,西戎人兇惡,我再讓一名猛將率領五百精騎,陪伴你們一起深入草原!”
李玄運說話時,目光先後掃向了契苾何力、程處弼,以及筵上幾個官員身上,唯獨漏了秦凡。
在李玄運看來,秦凡儼然是來鍍金撈功績的,屬於可有可無的人物,整一支西行出使隊的決議權,是契苾何力等人說了算。
契苾何力等人沉吟未決,畢竟多一份力量,吐谷渾人即便想對付他們,也是有所顧忌,但他們又不想讓李玄運分兵。
眾人都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後目光都落在了秦凡身上。
秦凡兀自喝著美酒,啃著雞腿,見到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自己,顯然是想讓他定奪意見。
秦凡眼睛瞪大:“怎麼了?”
契苾何力:“秦典薄,關於李刺史想派遣精兵助我,你可有想法?”
出於教養,秦凡從不含著東西聊天,便將香噴噴的雞腿肉給吞嚥下去,又用絹布擦了一下嘴角的香油,應道:“我才疏學淺,契苾將軍、程兄弟,此事由著大家一起決定得了。”
程處弼道:“秦哥兒,你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我都聽你的。”
契苾何力點了點頭,道:“秦典薄,你休得過謙。”
其餘的官員,也是附和同意。
李玄運看懵了,心道:在他們隊伍裡,秦凡的聲望甚佳,我真的看走眼了。”
契苾何力等人對於秦凡器重,情感發自真實。
李玄運越發地後悔,怠慢了秦凡,甚至有幾分後怕,這個傢伙倘若回到了京師,向陛下、殿下彈劾他,那麼他這個鄯州刺史算是當到頭了。
不過李玄運純粹多慮了,秦凡並沒有埋怨他的意思。
秦凡倒是畢恭畢敬地避席:“劣者和諸位同行的同僚,先謝過李刺史的好意。鄯州可是兵家要緊之地,吐谷渾時不時寇邊,李刺史肩上的擔子不可謂不重,既是如此,怎麼可以再分五百戰騎於我們呢?其次我們西行也已做好了萬全之策,假使吐渾部族非得使陰謀,大唐損折也不過區區百人,何必再添不必要的犧牲?”
秦凡的建議,是保護有生力量,留待需要之時,畢竟雖然有李玄運給的五百騎隨行壯膽,那是裝裝樣子,如果吐谷渾人真的要對付他們,在別人地盤上,別說區區五百精騎,就是五千之數也是白搭。
李玄運點了點頭,道:“秦典薄言之有理,這一些天,諸位可在我鄯州歇一歇,早做準備。”
眾人離開鄯州,很快便會進入湟河平原,那裡時常有吐谷渾的牧人,不住地向東拓展,此時大唐、吐渾人交惡,誰知道那一些牧人會否趁機進攻出使隊?
程處弼笑道:“我們也無需多歇息,只消待上一兩天,歇一歇馬力便好。”
李玄運道:“錢糧軍需,一一供應。對了,糧食草料一定要多帶。”
秦凡道:“我覺得咱們馬料可以少帶,此行湟河平原水草豐美,我們的馬騾可以吃個痛快,而且獵物也多,吃的方面用不著費太多的心。但矢石弓弩的數量,必須多帶,昔日漢朝大將李廣的孫子李陵進攻匈奴,叛徒告密,被匈奴人圍攻!他帶去的多是燕趙慷慨悲歌的強悍之士,但可惜以寡敵眾,弓矢數量有限,致使功敗垂成。”
與其讓李玄運派遣幾百精騎,還不如給秦凡等人多備上箭量,箭如飛蝗,對於敵人而言,那何嘗不是一種威懾?
李玄運倒希望秦凡等人,可以平平安安沒完成使命歸來,自然是滿足秦凡的需求:“成,我準備十架馬車,每架馬車上囤堆強弓勁弩以及羽箭。”
在鄯州之地,可謂是軍事要塞,前線陣沿,對於金屬冶煉,製造兵器方面尤為重視,鄯州軍糧馬料兵器,囤積數量非常多,區區十車的弓弩以及羽箭,那也不過是九牛一馬。
秦凡心道:十車的羽箭,怕有兩三萬支了吧!
可惜他們區區七十餘人而已,四五十員驍騎從長安來時,帶有大量羽箭,也許本身帶的箭都射不完,就得在敵人的圍攻下嗝屁了。
這十車的羽箭可能都得資敵了,讓吐谷渾汗國的族人給奪走了。
當然了,大夥們此行當一鼓作氣勢如虎,秦凡可不能胡說八道,說一些洩氣話。
秦凡拱手道:“我們先謝過李刺史了。”
李玄運道:“秦典薄,你也太客氣了,為國事計,我這一點心意也算不得什麼。”
程處弼哈哈大笑,讚道:“我秦哥兒,就是有大將之風,比起那一個姓侯的,強上太多了。”
“兄弟,你謬讚了。”
“……”
李玄運想起了侯長方,先前這個傢伙就是懂得醉酒舞戟助興,大放厥詞,相較之下,秦凡一言一行有理有據,表現何等驚豔,這一刻,秦凡在李玄運的心中,增分了不少。
就在此時,館門有人輕推。
有一人踏步而入,那人鵝蛋臉,臉圓如明月,肌膚白裡透紅,眉清目秀,銀甲明亮晃眼,英姿颯爽,但美中不足就是個子矮小……
“這是——”
眾人都十分好奇來人身份。
李玄運尷尬一笑道:“讓大家見笑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養女,小名喚:沈燒妹。”
秦凡等人上下打量著她。
程處弼直接表露出了自己心聲:“喲,還是一個小美女啊,你小名喚燒妹,真名喚什麼啊?”
沈燒妹並沒有管程處弼,畢竟胖子就像一個登徒浪子。
秦凡心道:許喁喁、沈燒妹俱是女扮男裝,但相較於而言,沈燒妹的五官頗為柔美可人,她比許喁喁該矮了有七八公分……
李玄運有一同袍,犧牲在疆域上,於是將八歲的孤女託孤給了李玄乎。
當然了,李玄運也是不負所望,視沈燒梅為己出,一晃七八年過去了,沈燒妹也長成人。
“燒妹,你來這裡做什麼?”
沈燒妹走到李玄運的跟前,道:“父親,我聽聞朝廷派遣的出使隊,抵達我們鄯州,我母親也已離世,孑然一身,願意陪同前去,我有侍婢數十,均是擅擲飛刀,武功精熟,普通男子不及。”
“誒唷,誒唷!壯哉!”
程處弼第一時間拍掌稱快,大笑道,“我們大唐就是欣喜有這樣的奇女子……”
然而,程處弼大笑之時,卻是發現筵席上竟是無人附和。
“怎麼了……”
程處弼目視秦凡,秦凡向他猛使眼色。
程處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主人席上的李玄運。
李玄運臉色青了,忍不住道,“胡鬧,前方戰線豈同兒戲,你侍婢數十俱是女流之輩,深入草原做什麼?”
吐渾人兇暴殘忍,這一些姑娘侍婢貿然深入草原,誰也不能保證能不能活著,但多半會被凌辱活受罪……
沈燒妹道:“我若遇到了殺父的仇人,一定一刀將他給殺了報仇,慰父在天之靈。”
沈燒妹和吐谷渾人有著深仇大恨?
不過想來,在隋唐之前,吐渾人便時常蠢蠢欲動,覬覦更廣袤的疆土,曾多次入侵中原,在大唐邊境燒殺搶掠,唐營勢力奮起還擊,兩軍鏖戰,沈燒妹的父親犧牲疆域,她意欲手刃仇人,這是天經地義之事。
只是沈燒妹有樣的能力嗎,只怕是自取其辱,丟掉性命……
此時,契苾何力向秦凡使了一個眼色,秦凡立馬就會意了,道:“李刺史,我和契苾等幾位將軍、官員先行告退了。”
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他秦凡等人沒有必要湊和在其中。
沈燒妹喊住了道:“慢著,請問在座山,哪一位是契苾將軍、秦典薄?請你們留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秦凡、契苾何力面面相覷,彼此心道:我們不想聽別人的家事,卻逃避不了被別人叨惹!
程處弼笑著拍了拍秦凡的胳膊,和其餘官員離開了。
用不著猜測,沈燒妹多半是想和義父、秦凡他們談判,希望跟隨走這一遭。
程處弼等人雖然蠻喜歡沈燒妹加入,但仔細一想,多上幾十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加入,那可是取死之道,吐渾人萬一狂性大發,那無疑給隊伍增加一定量的風險。
他們清楚秦凡、契苾何力高明,必然想通這一節的,所以也沒有多囑咐什麼。
沈燒妹打量著秦凡、契苾何力,心道:嗯,契苾將軍雄岸勇武,秦典薄丰神俊朗,二人都是一表人才……
李玄運道:“燒妹,你便不要多為難秦典薄和契苾將軍了,他們一夥人從京師遠道而來,頗是辛苦,你又何必煩著他們呢?”
沈燒妹道:“父親,為什麼您偏不肯讓我進入大草原?”
李玄運道:“也許我們的仇人,早已經病死在草原之上了呢?”
秦凡心道:的確,人有三衰六旺呢,說不住與沈燒妹有仇之人,早已埋葬在草原下了。這麼一來,沈燒妹去了也就算是白去了……
李玄運道:“契苾將軍、秦典薄此行吐谷渾,是面見慕容伏允談判,而非廝殺尋仇,這區區幾十人即便想幫你,但也是無能為力啊!”
沈燒妹道:“我不要他們幫忙,我自己可以……”
“你別傻了!”
李玄運毫不猶疑地點破:“你雖然自小練習武藝,但終非練舞的材料,武功在我鄯州只是中上,你即便見到了草原上的敵人,也無法報得了仇,秦凡等人若是仗義襄助,必然會被你拉下這一趟渾水,而萬劫不復。”
沈燒妹也明白自己可能會是一分累贅,但報仇心切,眼裡氤氳頓時生起……
“你別哭了,燒妹,我是為你好啊!”
李玄運語重心長道,“作為你的父親,我最想見到你可以和心儀的俊彥一起成婚,生幾個孩子,那我就對得起老同袍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秦凡自然理解李玄運當父母的心情,縱然李玄運和沈燒妹並無血緣關係。
沈燒妹道:“父親,我只帶兩名貼身侍婢前往,此行均是男裝打扮……”
李玄運厲聲道:“你還是別想了,如果還把我當你的父親,就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
沈燒妹氣憤地離開了!
李玄運只是不住地嘆息。
契苾何力安慰道:“妹子只是鑽了牛角尖,時間一久,興許就能明白李刺史的良苦用心了。”
李玄運哭笑道:“但願如此吧,我那女兒的性情很倔強的,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勸服得了的。”
秦凡心道:這當然了,畢竟是殺父之仇,人若忘掉了,那和畜生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