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凡心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凡事一言不合就是開打,的確很難做到以和為貴。
韓仲良笑道:“不急,諸位遠來辛苦,可以在驛站住下,先飽餐一頓,歇上一宿,養精蓄銳,明早再行登山。”
據他所知,姜家兄弟身手甚是高強,佔據山林作掩護,神出鬼沒。
如果要將他們拿下,普通的衙役無能為力,恐怕得出動一支軍隊。
但出動上百人搜山,為的就是拿兩個獵戶,未免顯得小題大做。
韓仲良一直都在考量著情況。
而恰在此時,秦凡這一支出使團便來了。
侯長方並不管這些:“敢問那一對賊獵人,距離此地近嗎?”
韓仲良不假思索地道:“他們活動範圍不限於石門山一帶,處於我們驛館西南一向,兩地距有二十餘裡。”
秦凡心道:這一段距離也不算太遠的,騎上健馬,也一個時辰也便能來回。
後長方道:“那容我將他們擒下,再回來歇息。”
眼見侯長方一意推波助瀾,秦凡等人也決意一盡綿力。
於是秦凡、契苾何力商議。
契苾何力率領大部隊護著輜重,留守驛站。
秦凡、許喁喁放心不下程處弼一人孤身前往,決定跟著他。
於是韓仲良和眾幕僚舉著火把開路,秦凡等十餘驍騎也追隨過去。
程處弼、侯長方這二人都是一馬當前,似乎都爭著要打頭陣。
秦凡發現驍騎當中有李僵。
這幾天,李僵一直貼身追隨侯長方,沉默寡言,臉上神情古井無波,教人看不出他的深淺來。
秦凡問道:“喁喁,你覺得這一個叫李僵的傢伙本事如何?”
許喁喁道:“能待在侯長方身邊,想必然是侯尚書信任得過的心腹,智勇雙全,至於他武藝有多高,我無法判斷,要和他比試過才能得知。”
許喁喁的闡述,可是不無道理。
這幾天以來,李僵一直安分守己,做好自身的隨從工作,李僵不搗亂,只是隨行,秦凡也只是視他作劉大亮道人之流,也懶得去管了。
……
白天看來,郊外平凡得很,但夜幕降臨,遠方黑壓壓的一簇簇山峰虛無縹緲,令人震撼。
秦凡道:“韓長史,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
韓仲量笑道:“請教不敢當。”
秦凡問:“那一對兄弟獵戶,也只是驅趕人而已,並不曾有鬧出過人命事故,對吧?”
韓仲良點了點頭:“沒有錯。”
看得出來,姜家兄弟一身武藝,對待旁人,縱然驅趕,那也是相當剋制的了。
秦凡問道:“如果我們此行成功將那一對獵戶給擒服,當如何處置他們?”
不待韓仲良說什麼,侯長方哈哈一笑,搶過話題:“他們佔山為寇,掠奪商賈,屢教不改,氣焰囂張至極,他哥們若被繩之於法,我建議長史痛打他們二十大板,遊街示眾,如果他們再不改過往陋習,我行我素,那再從重責備。”
韓仲良並沒有回應。
秦凡道:“我覺得事情,可以從輕發落,大夥們也就是為了混一餐飯吃,小懲大誡一番便好,他倆也不過是老實巴交的底層人士,我們無需咄咄逼人。”
但侯長方卻搖頭:“我不贊同秦典薄的迂腐之見,難道你沒有聽韓叔父說過麼,兄弟倆個性兇狠,並不容許他人上山捕獵、採藥,而且還擄人勒索,罪惡得很。”
秦凡微微一笑,沒有急著和侯長方反駁什麼,畢竟大家聽到的都是片面之詞,姜家兄弟未必就像傳言所說的那麼兇惡,無論怎樣,大夥們碰面對質,再作徐圖後議。
不過,韓仲良透過二人的交談,覺得侯長方個性激進,秦凡宅心仁厚,中立理性,身份居上,卻不盛氣凌人,已是難能可貴,相較之下,倒是比較傾向秦凡一方。
……
夜幕與山霾遮掩了高處山峰,當地人稱此處為石門山,而在山腰下依稀可辨看零星的火光,就像是鑲嵌在黑布上的寶石。
嚮導指著那幾點依稀的火光,表示解家兄弟便是住在那裡。
話說先前在館驛,以及在半途上,侯長方一副大義凜然要幫韓仲良的忙,口出大言,要擒殺兩個兄弟獵手,一如餓得嗷嗷叫的狼犬;然而來到了目的地時,卻一變常態,一聲不吭,現在反倒像是植物蔫巴了一般。
也許侯長方讓秦凡給說服了,不想和姜風、姜雨決一死戰。
又或者說,侯長方故意慫恿大夥們至此,然後打算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
如是後者,侯長方的算計,不可謂不陰狠毒辣。
這一行人中,韓仲良官階最大,非萬不得已時,不會下場指揮,更何況他也想看看侄兒輩們的武功如何。
契苾何力不在現場,秦凡身為副使,卻是弱質彬彬,侯長方隱忍不出,作為主攻的任務,很自然落在了程處弼的肩膀上了。
程處弼性子憨直,掄動大斧,準備出戰。
秦凡扯住了他,低聲道:“兄弟,你是我們的先鋒官,沒有必要親冒矢石,急著下場和別人開鬥。”
他目視侯長方,意思明顯得很,誰先提議,便讓誰上,你犯不著出頭。
程處弼立馬會意:“我既是先鋒官,那麼有權對部屬發號施令。”
程處弼道:“侯長方?”
“在!”
程處弼道:“我命你和你傢俬僕李僵,前往山腰茅屋,尋姜風、姜雨交涉,將劉員外帶回來,你們要以和為貴,非必要時,不可大開殺戒。”
“得令!”
侯長方臉色冷峻,原本吊兒郎當的神情消失,而他身後的李僵,眼睛殺氣升騰,
事實上,侯長方、李僵都不想聽從程處弼的施命發號,但誰讓程胖子現下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二人都很不情願地策馬,奔向了茅屋。
韓仲良道:“咱們還是跟過去吧!”
他臉色陰沉,興許清楚姜風、姜雨的厲害,侯君集的侄兒金貴得很,兩個獵手不算什麼,萬一玉石俱焚,侯長方有所折損,那麼他這個天水長史還要不要當?
程處弼笑道:“您放心吧,韓長史,我們侯大少何許人也,他可是萬馬軍中衝闖,殺將出來的悍將,年輕一代少有的高手,你怕他怎的?”
秦凡暗暗想笑,程處弼這一手可是正兒八經的捧殺。
韓仲良聽得了程處弼的話,心中倒是一安。
侯長方道:“出來吧,姜風、姜雨,我代表官府,有要事和你們商議!”
“喂,你們聽見了麼,我再和你說!”
“……”
反正侯長方喊了許久,從中間最大間的茅屋裡頭,一人步行而出,他滿嘴巴都泛著黃油,赤著上身,黑色襦褲,足上踏著鹿皮靴,不過那人起碼九尺以上身材,站著的頭頂,高過侯長方坐騎的雙耳。
秦凡心道:好一條大漢子,也只有體型長大的漢子,才能穿山越嶺,梟勇善戰,和山中惡獸作鬥。
程處弼問道:“韓長史,來者可是解家兄弟,是兄,還是弟?”
韓仲良道:“沒錯,來者是弟,姜風右面上有一塊青痣,人稱黔風。”
秦凡等人點了點頭。
姜雨忍不住道:“哪裡來的鳥人,在這裡嘰嘰歪歪的,報上名來!”
程處弼忍不住笑道:“哈哈,想不到堂堂侯長方,也會有被喊鳥人的今天啊……”
侯長方的臉氣得成了豬肝色了。
李僵道:“少主,你可不要衝動!”
侯長方強行壓下心頭的怒氣。
程處弼喊道:“長方啊,你別急著和對方廝殺,問明對方的條件,要怎麼才肯將劉員外送回來,先救人要緊。”
程處弼可是搶著演白臉,侯長方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他一眼。
官大一級壓死人,侯長方不得不聽從程處弼的吩咐。
侯長方道:“我叫什麼名字,那並不重要,你都聽到了吧,將劉員外給我放了吧!”
姜雨不住地審視秦凡等一幫人,道:“看你們一身披掛,必然是劉員外報官了,你們是官府的人,我不是說了麼,我和我哥需求不多,要錢百貫,幫他贖身。”
“還有一事,劉員外必須答應!”
此時,茅屋中有人大喝一聲,又是奔竄出一個大漢,他和姜雨的形貌裝束並無二樣,只不過右邊的臉面,有半巴掌大小的青黑胎痣,更顯十分兇惡。
秦凡之前聽韓仲良介紹,大漢臉有青痣,必然是姜雨之兄姜風。
姜風氣憤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從今之後,劉員外可不許獨霸山頭,諾大一處石門山怎麼可以都歸劉家呢?”
“我們這獵戶不許在石門上狩獵,漁民不準在溪澗間捕魚,而劉家的人有田有林,又能到山上採擷藥物,哪裡有那麼好的事情?”
姜雨也叫囂:“我們還用不用活啊?”
“……”
秦凡眉頭一蹙,心道:古人曾說,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意思是說,夏日能夠鑿冰為用,均是無憂柴米油鹽的富貴人家,不應與民爭利。
像劉員外這等殷富者,居然還想著怎麼獨霸整一座山?
事情的概述,和之前韓仲良所說的,有所出入。
有道是:兼聽則明,偏信則闇。
韓仲良也沒有能知道當中的細節。
姜風、姜雨興許也是被別人所中傷。
事實上,不難猜到事情的發展變故。
石門山面積那般廣袤,峭壁嶺上百草豐茂,山水資源無限無盡,尋常人在此處定居,萬中取一,已然受益無窮了。
於是像劉員外,姜家兄弟等天水人,都將覬覦的目光投放此處,很是正常,既有競爭,自然有良性與惡性。
如果大夥們互不猜忌,那自然是好,但利益所趨,事情發展哪裡可能會最理想化?
數方人馬,也便漸漸趨向於惡性競爭了。
當中想必然是劉員外、姜家兄弟的競爭,越發呈白熱化。
前者代表天水地方的財主勢力,後者便是力與技的代表。
劉員外家還好,畢竟有錢有勢,沒有石門山的資源,也算不得什麼。
但姜家兄弟在石門山打獵謀生,卻被劉員外透過自身勢力給擠走,豈不得活生生地被餓死?
秦凡心裡頭,倒是有了計較:“處弼兄弟,姜家弟兄也不過是為了生活,咱們等一下對付他們,可不能下死手!”
程處弼道:“秦哥,你的心底就是好,我贊同你的意見,但說一句實在話,若果姜家兄弟所說無誤,那麼劉員外的心,何其地狠毒。”
他目視韓仲良,道,“韓長史,咱們就別管他們的私事了,打道回府,打水洗泡個冷水澡,然後睡大覺,明天咱們再還得趕去番邦呢!”
韓仲良微笑地搖了搖頭。
秦凡勸慰道:“兄弟,咱們難得來這裡一趟,總得把事情來龍去脈搞清楚,聽取多方意見,處理完了再走,對吧?”
“其實我也不過是說一說罷了。”
程處弼目視侯長方,低聲道,“更何況,我難得指使侯長方去幹著幹那的,要知道這樣的機會並不常有啊。”
秦凡又道:“兄弟,你過份了,這般假公濟私。”
“……”
韓仲良看得出來,秦凡、程處弼是一夥的,明顯和侯長方便是不和。
韓仲良低聲道:“二位,無論如何,侯長方都是你們的隊友,而且侯長方真的在我管轄範圍遭殃了,他的大伯不得找我麻煩,不可以放任他不管啊!”
程處弼一本正經地大聲道:“韓長史,你給我放心吧!我還是那麼一句話,侯長方是萬軍中廝殺出來的猛將,我信任他。”
秦凡心道:處弼啊,你這是要把人捧殺,貫徹到底啊!
與此同時,前方的侯長方道:“放肆,這裡沒有你倆討價還價的地方,趕緊將人給我送出來,然後隨我們上公堂,這樣方可得到從輕發落。”
“那人有病啊!”
姜雨上前道,“哥,這個人就交給我吧!”
他隨手撈過了一把獵叉。
姜風的臉上出現了憂色,道:“說一句實在話,弟,他們人多勢眾,如果抵不過,便退回來。”
姜風心裡也有幾分忐忑。
兄弟倆都是身無片甲,秦凡等人盔甲鮮明,人人手上一把唐橫刀,他倆生恐怕敵對手不過。
姜風是勇士,讓他投降,束手就擒,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大不了大幹一場。
劉員外勾結官府,勢力龐大,他們當不成獵戶,只能選擇逃。
姜風可不想他們兄弟,雙雙被擒,愛弟心切,怎麼也得保護姜雨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