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弼繼續道,“秦哥特意帶來美酒,希望一醉泯去恩仇,假如您不收他的禮物,得把酒予給我,萬萬不要倒了,多麼浪費啊!”
秦凡心道:處弼啊,你真的戇乎乎的,你不是當說客,而是想當醉客,但無論怎生而言,都是為我好,我很喜歡你的表現啊!
李勣沉吟半晌,隨即嘆息道,“處弼賢侄,你說得對,李闊一直跟著侯長方狐假虎威,四處惹是生非,許多人都和我說,我堂弟遲早出問題的,只是我鞍馬倥傯,沒有時間管教堂弟。”
李勣看了秦凡一眼,道,“但不成才的堂弟,終究是我的家人,他出了事情,我難辭其咎,自不然遷怒在秦賢侄身上來。”
說著,他嘆息一聲,顯然也不齒自己之前的作為。
程處弼笑道:“李大夫,您沒有做錯什麼,千錯萬錯都是侯長方的錯,如果不是這個傢伙的挑撥離間,我們又怎麼可能和您家的堂弟交惡?在這裡,我也不好多說那姓侯的太多壞話。”
程處弼並不知道李勣曾派遣心腹,趁秦凡離開長安時,意欲將他殺害,還以為之前李闊的憾事,不給他好臉色看罷了。
程處弼目視秦凡,不住地向他使眼色,意思那再是也明顯不過的了:你的酒咧,抓緊機會,趕緊取來,好生地表現……
程處弼搶著拆封秦凡的禮品,秦凡也任由程處弼的施為,將鮑魚盒子放在了李勣的案上,表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程處弼沒有僭禮,捧著瓷缶,上前將青花純釀斟滿李勣的爵杯裡。
酒香四溢,飄滿一屋。
李勣也是暗暗稱奇,這酒水優美芬芳的香氣,隔了甚久,始未改變,凝久不散,實是奇特。
程處弼見到秦凡杯中的茶水沒有喝完,也懶得去管他了,徑直將自個兒茶水,一谷腦地喝乾,然後將青花純釀倒入杯裡,也是一喝而盡,緊接著又將好酒倒滿自己杯裡。
程處弼就像一個不會饜足的小孩,怕是別人會搶走自己玩具,總之就是將瓷缶,用雙手緊緊地抱著,不肯放下。
秦凡笑了笑,有道是男兒至死是少年,程處弼和自身年紀相仿,天真率直,正常不過了。
李勣眼見程處弼先喝了酒,也沒有擔心秦、程他們下毒,也將杯中清酒給嚐了一小口。
但李勣不嘗便好,酒水如蜜似糖,偏又帶著蘭花清香,口感勁辣,如一團火焰,順著口腔直往五臟六腑竄燒。
李勣迫不及待,將酒喝乾,忍不住讚歎道,“好酒!”
程處弼不待秦凡多言,笑道:“我就說了我大秦兄釀的純釀,就是讓人歡喜!”
李勣問道:“秦賢侄,你的酒怎生鬻賣?”
秦凡避席道:“實不相瞞,李大夫,程兄弟,其實這一些瓊漿玉液,根本就不是我所釀製的,我年初踏青,路經西城外村口某酒壚,見到一花甲之年的老者牽著毛驢,驢背上掛縛著兩小埕酒,他說正是打算入城賣酒,我當時憐恤他老邁乏力,擔心意外,便將他的酒水給買下。”
秦凡還是直接明說,省得訊息鬧大了,朝中權貴都一一問自己討酒喝,他屆時給不出,那得罪的人,可得用成片成片去形容了。
程處弼倒是有幾分不相信了,問道,“對了,你說的那一個老頭怎生模樣,又是在哪一個村落出現?”
言下之一,他倒是希望親自出馬,尋那老者討買美酒,這下子可是能夠喝得個夠本了。
“他不過是一個很普通的老者。”
秦凡撒謊,現在不得不撒一個更大的謊來圓。
秦凡佯裝惋惜,道,“我若是知道,這老者酒水這麼好喝,我一定問明他住所,後來我私下請人巡查附近村口酒壚,希望察知老者的行蹤,但一無所獲。”
程處弼惋惜不已:聽秦凡所說,那一個老者年近花甲,邁入了古稀之年,人有三衰六旺,誰知道一次風寒之後,老者還會不會醒來?
可憐那老者的釀造美酒的技藝,恐怕失傳了,世人也就享受不了。
別說是程處弼,李勣想通了此節,也是漸感可惜。
秦凡目視程處弼,後者會意,趕緊捧起瓷缶給李勣斟酒。
程處弼縱然不捨,但也清楚現在這個場合,他不是正主,李勣才是,當滿足李勣為宜。
也許李勣明白純釀的珍貴,趕緊又喝掉了跟前的美酒,好讓程處弼再斟,他再喝。
秦凡滴酒不沾,都是讓李勣、程處弼嚐鮮,但對於酷愛美酒的人而言,那一缶美酒也就是兩三杯的事情,哪裡會夠呢?
方正有酒喝,有美食吃,眾人隔膜之心也漸漸地消除。
不過李勣,心中倒有很多疑惑,但也不好直接點明,在譬如他派遣出去,那一些準備和秦凡廝殺,以李景泰為首的戰士,臨近最近的一次飛鴿傳書,只是說明,他們隨著秦凡來到了天坑一處,正要準備下坑去殺他,結果便沒有訊息回來了。
李勣相信李景泰等兄弟,不會中途反戈一擊,投靠秦凡。
李勣心裡擔心有二:
第一,李景泰等弟兄,殺錯了人,事後擔心給自己惹來麻煩,然後自殺了;第二,秦凡有高人保護,李景泰等人無法下手,失敗而被擒殺。
如果說是前者,李景泰等人,那真的是蠢死了。
秦凡清楚,紙包不住火的。
噩耗傳出,李勣得知自己一些同伴因他之故而身死,自己竭力掩藏,李勣作何他想呢?
秦凡索性趁著酒興,將那天在溶洞下發生的事情,跟李勣一說。
李勣心裡又驚又痛,李景泰等一幫心腹,俱是百裡挑一的高手,全都客死異鄉?
李勣猶然不敢相信秦凡的話,從筵前站起,迅速來到了牆角,拔出了寶劍,指著秦凡,睚眥目裂,眸子噙著淚水。
秦凡不慌不忙,說道:“總之,那是一場意外,我沒有刻意去害他們,但當時溶洞下,有幾股勢力在蠢蠢欲動,而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中了毒,李景泰在溶洞下與一條巨蟒作死亡翻滾,我們趁亂溜了出去,我想以李景泰他們這一些高手,應該可以能從危難中逃出來吧!”
秦凡越說,聲音越小,李景泰等人能否逃出生天,他沒有一點的把握。
尤其是李景泰,他的背脊捱了孔丙丁一刀,也中了能致人生出幻覺的迷煙,而且在水潭下被巨蟒糾纏,生存的機會,微乎其微。
程處弼越發覺得秦凡這一次訪友,簡直如同墜入夢境之中,太不可思議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胖臉,心道:嗯,難道自己醉了,那不大可能吧?
程處弼明知道秦凡危險,但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將空的酒缶操在了手上當武器。
雖然拳怕少壯,程處弼武功有那麼兩下子,但李勣可是百萬軍中廝殺出來的悍將,手中有劍,程處弼赤手空拳,高下立判。
秦凡也擔心程處弼遭殃,但自己惹出來的禍,可不能讓程處弼一併遭罪,將對方護在身後。
程處弼低聲埋怨:“兄弟啊,發生了那麼大的一件事情,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
秦凡道:“事情與你無關,你離開吧!”
“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扔下你不管,那太沒有義氣了。”
“……”
事實上,眾目睽睽之下,他倆走進了驛館,進入了李勣的房間,一旦發生了命案,他李勣這個光祿大夫肯定會逃不了干係的。
李勣想了想,把劍橫在矮几上,搖頭嘆氣,坐在地上:“你說的,都是真的?”
秦凡道:“句句屬實,現在一幫不良人正在調查,對於設局害人的曲靈消、樓抑等進行了緝拿,我相信短時間裡,事件的真相就能調查個水落石出。”
“只不過……”
秦凡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麼?”
“我隱約覺得西陲一股勢力,一直覬覦著我們唐人的財富、土地,那一個茹老大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中原人,背後的組織,並不簡單。”
程處弼道:“西陲?那一個茹老大難道是我吐谷渾,還是吐蕃的人?”
秦凡笑道:“我也只是猜測。”
“……”
李勣心情不好,秦凡、程處弼的話,哪裡聽得下?
他懊嘆著揮了揮手,表示:今天到此為止,你們下去吧,我不想招呼你們了。
秦凡淡淡一笑,“李大夫,今日感謝您的殷勤接待,我和處弼兄弟告退!”
秦凡、程處弼如蒙大赦,迅速地離開。
李勣越想越是生氣。
李景泰還有一幫兒兒郎,俱是忠勇可嘉!
李勣一直用他們為左臂右膀,然而今番出手,他們全軍覆沒,秦凡這廝竟是毫髮無損?
難道秦凡,真的懂得妖法不成?
李勣倒是琢磨,為何此前聽聞本朝李淳風、袁天罡等人一直勸慰皇上將之殺了,縱然不忍心殺之,也要將他逐離皇城。
據說秦凡將出使吐谷渾,顯然就是朝中的高人術士,設局借刀殺人……
李勣一想到此處,似乎想通了什麼,舒了一口氣。
李勣心中生痛:沒錯,我當初又何必針對秦凡,讓他死於外族人之手好了,何苦扯上了李景泰這一些好漢呢,兄弟們死得那可是有多冤啊……
秦凡、程處弼二人走在了大街上。
程處弼因為緊張,渾身汗涔涔,道:“兄弟啊,前十幾天裡,你究竟經歷了有什麼啊,什麼溶洞,中毒,什麼大蟒蛇……雖然我不曾經歷多少,但也覺得,你此行太過兇險了吧?”
秦凡苦笑不已:“我只是陪伴孔家的東主溜達一轉,陪他尋龍,但誰人能預料得到會是這般情況?”
說著,他嘆息一聲,道,“反正我覺得,以後我都不會有安定悠閒的日子可過了。”
他看著滿長安大街多如過河之鯽的路人,也清楚未來屬於自己使命。
程處弼又道:“你先前和李勣說的,酒水真不是你釀的啊?”
秦凡點了點頭,道:“我也不騙你,如果是我釀的酒,憑我們的交情,怎麼可能只讓你喝一點點,必然一次性讓你喝個夠。”
程處弼垂頭喪氣地應道:這倒也是。
秦凡又笑道:“也許有那麼一天,你會找到能媲美我純釀的酒水呢,屆時你當喝個爽快!”
程處弼生性豁達,笑道:“那倒也是,長安城沒有媲美你的酒水,那麼我便到吐谷渾、吐蕃等地去討買,天下之大,我就不相信沒有適合我的美酒……”
秦凡心道:嘿嘿,我的酒是千年後的產物,現當下哪裡可以求得到?
當然了,秦凡也沒有刻意地去給程處弼潑冷水。
忽然秦凡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問道:“處弼,聽你的意思,你也打算到吐谷渾、吐蕃等地去?”
程處弼點了頭:“這個自然了。”
秦凡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打算和我一道去吧……”
“你猜對了!”
“誒,你別開玩笑。”
“我並無玩笑之意。”
程處弼一本正經地道,“我早前既知,吐谷渾人屢屢興風作浪,意欲控制我河西走廊,然後對我隴右、河西,以及關內形成威脅,也許我們中原不日將對吐谷渾人動兵。”
“我聽到了一些小道資訊,先禮後兵,我朝將派鐵勒可汗契苾何力擔任主使,會見他們的王慕容伏允,而秦兄你為屬官,同走這一遭。”
秦凡聳了聳胳膊,心道:我被李淳風、袁天罡這等老頭子,來了一通蠻橫的職場潛規則,說一句實在話,我還真的不想去。
秦凡蹙眉道,“你不會上書,陛下或者殿下,說你也想當這一個出使團成員中的一員吧?”
程處弼笑道:“這個自然了,我在家待膩了,想出去玩玩。我乞求我父親上書給陛下,他老人家批准了。”
秦凡急了道:“處弼兄弟,你既知道我們大唐和吐谷渾交惡,我們貿然前往,那一些蠻族人不講道理,斬使示威,我們這些使團外無援兵,興許就是死。”
程處弼神情激動,哈哈大笑:“秦兄,為國事計,我不怕犧牲,你可知道,我們好男兒建功立業,名標史冊的機會便在眼前,你我當好生地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