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年底，三一山門之中。

亂世之中，訊息傳的很快，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各派都做出相應的準備，也因此，這原本供弟子清修的安靜山門之中已然湧進大批各門來人。

其實來此的各派之人心中也都有數，既為見證，那掌門家主到此即可，無需把門下弟子也都喚來，是以除被內定為繼承人的核心弟子之外，再無多餘的小輩到此。

但奈何三一門這天下玄門的名號實在夠大，除有名有姓的名家大派之外，各散修小派也都想見識下如今這二位站在異人頂點之人的交手。

畢竟，三一門內的人可能已經習慣了左門長和左玄一這兩位三重之境的強者存在，但更多的人卻連逆生都未曾領教過，更無論代表逆生極境的三重了。

所以此刻來到三一門內的人，論起數量來比當時陸老太爺的八十大壽還要更為誇張。

好在來此的皆是有些臉面的人，倒也不至於鬧出什麼亂子來。

而在這所有人的正中心，左若童則是與老天師並肩而立，既是閒談，也順道迎接著各方來客。

須臾，在將呂家家主送進門內之後，左若童轉過身子，對張靜清笑著開口道：

“辛苦天師了，這些日子帶隊下山扶正便已是件辛苦事，如今卻還需抽空來得我門內見證這場對決。”

“辛苦卻是談不上，左老弟要和玄一論戰，那我這把老骨頭自是要過來捧捧場的。”

老天師一撫鬍鬚，眼中閃過幾絲深意。

“不過，以此來傳位……左老弟可是當真想好了？”

他和左若童同為一派領袖，看事情的角度也和旁人有所不同，於旁人而言，左若童這是在用自己憑一輩子修行換來的名聲和“大盈仙人”這個名號來墊左玄一。

但於一向護犢子，偏向後輩的張靜清看來，這一舉措也多少會給左玄一帶來些壓力。

可左若童卻只是笑下，神情平靜。

“天師你也當我今日之舉是為逼得玄一麼，卻也正常，畢竟玄一於外所顯的是不爭不搶的性格。

但於我這師父看來，玄一可不需要旁人來逼，他若是認準了的事，無論如何都會被他給拿下，相反，他不認的事，就是再多人來逼，他也不會鬆口。

他現如今未受門長之位，不是怕，也不是自認不得，無非是欠個契機，再加上還有我這麼個師父壓著罷了。

既然如此，我便給他個契機，我三一門經營這些年，異人圈中願意給我們面子的各位貴客都已到場。

如今便是最好的機會，而此時的三一門，便是我為他搭好的舞臺。”

左若童抬起眸子，看向山門中的某道人影。

他知道，如今的左玄一，很強，強到足以讓所有到場之人都陷入震驚的地步。

“況且，還有一點原因我倒是未曾與人提起過。

與其說今日之舉是為了逼玄一，倒不如說，其實際上是為了逼我自己一把。”

老天師盡白的眉毛微一上挑，對左若童的話語略感新奇。

“左老弟莫不是在說笑？”

“不會，三一門內講誠，我這做師父的教了一輩子徒弟，又怎會自己犯迷。

我確實是在逼自己，若不是今日之情況，若不是將門長之位都擺於明面之上，我又如何讓自己放下種種負擔，全力出手，尋得這破境之法。”

玄一在三月前所講的那種境界，左若童聽得平靜，但卻已然牢牢記在心間。

這三重之境再往上是何，他這大盈仙人確實是想要看看。

這是左玄一帶給左若童的希望，也是他這三一門長髮自內心想要去感悟的東西。

言畢，頗為喧囂的山門之內陷入一陣短暫的安靜之中，此次眾人聚集於此為的是見證這場大戰，而非聚集起來笑談對飲。

是以也無需過多的寒暄應酬，所有人都隨著左若童的動作，自發的圍聚在山門中的一處。

三一門，演武場。

並非是什麼精心搭建的舞臺，便只是門內弟子日常切磋之地，但此刻，站在演武場中的兩人卻足以讓這平常的地界，還有這場對戰一起記在所有門派掌門的腦中。

左若童，左玄一。

既為師徒，亦為父子，更是求問仙路的同道。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左玄一緩吐一口濁氣，身體之上那時刻搖曳著的逆生瑩焰也罕見的現出一絲明滅的閃爍。

在求道的途中，他曾與自己的師父交手過無數回，但這一次絕不同於先前，他要面對的不是和藹的師父，而是令天下妖道聞之即覺膽顫的大盈仙人。

若說如今的左玄一還有什麼人，還有什麼高山是不敢確保能躍過的，那這令其敬仰的師父，便是唯一。

此戰，即為最後的越山之舉，亦為最後的輝映！

轟！

皓皎瑩炁憑生而出，兩位模樣不同但卻同樣清俊的道人，其身上的先天一炁皆毫無保留的外放而出，那炁之規模僅稍加顯露即足以令在場之人陷驚。

無需多餘的言語或行動的鋪墊，明白自己對面之人是何層級的兩位在最開始便施展出了全力。

似皓月自天穹脫落而燦映人間，如清風承飄渺雲煙而拂面無痕，站於原地的瑩炁還未消散，演武場正中的空氣便已爆鳴頻傳。

“好快！”

張懷義喉嚨猛動，驚於那目光難及的速度和毫無保留的外顯之炁。

能和張之維在天師府內相提並論，雖也有張之維沒怎麼使出全力的原因在，但他毫無疑問，已是這些到場之人中難得的好手。

而便是如此，張懷義卻也只是能勉強看清場內二人的動作，莫說加以應對，便是將他們鎖進目光內就已須拼盡全力。

到了此刻，這些為見證絕強交手而到此的名門之長才終於意識到，這並非是邀君靜觀的打鬥，而是自天際之上，向下俯瞰世間的仙道垂眸。

戰局之內，糾纏在一起的皓皎瑩炁停滯一瞬，被躍動的炁焰包裹住的寬大手掌停在左玄一額前兩寸。

曾在過去的四十年間撫摸過左玄一無數次的大手，在此刻帶著如刀鋒般的銳利之感蓋在左玄一的面前。

霸道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