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喝了一口酒，平靜道：“你覺得她會那樣嗎？”
“我不覺得，但是……”夏若握緊了酒杯，難以說明心裡的感覺。
“如果她的想法跟井方一樣，你會怎麼做？”林德問道。
夏若陷入沉默。
“我相信蓮華不會跟井方一樣蠢，但是她確實有可能站在另一邊。”林德說道。
“總會有人抗拒火焰，併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我不想看到蓮華站在對面，但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那樣，我會認真面對。”
夏若看向林德，少年溫和的眼睛深處是無可阻擋的火光。
夏若想起當初追殺秀朝大人的時候，蓮華大人身上也散發出與眼前的少年類似的氣息。
她腦海裡不禁浮現出蓮華與林德相對而站的情景，兩人以刀劍相向……
“不要……”夏若喃喃道，“請不要這樣。”
那番情景太可怕了。
“那只是最糟糕的可能性而已。”林德泛起微笑。
“你不多想也是可以的。”
“或者你多想一想，思考如何避免那樣的可能性並付諸行動。”
“我對於蓮華其實沒有很深的瞭解，瞭解她的是你。”
“也許，你的想法和行動會改變本來的結局。”
夏若瞪大了眼睛，感覺受到了衝擊。
“我……真的可以嗎？”她不自信地道。
自己一個卑微的凡人侍從，真能改變結局？
“思考加行動，就有可能。”林德道，“而不行動的話，就沒有可能。”
有人在碰杯，有人輸了遊戲發出懊惱的聲音，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吹噓自己的見聞。
夏若沉默許久，似乎想了很多，猶豫很多，最終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這個連夢都夢不到的美好地方出現在了現實，那麼自己做一個可能實現的夢，也是可以的吧。
“即使可能被火燒傷，造成災難，或者只是徒勞，火焰很快就會熄滅……”她沉聲道。
“人還是會生起火焰，因為必須生起火焰。”
“有火焰驅散黑暗，人才能夠活下去……對吧？”
林德笑而不語。
夏若也泛起微笑。
她不需要再聽到對方的回答，因為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謝謝你，林德。”夏若由衷說道。
“不用謝，這只是朋友聊天而已。”林德微笑道。
夏若凝視他，回想起當初見證他晉升神民時的景象，那神秘宏偉的光輝。
她此刻領會到了，為什麼這個地方能夠如此美好。
因為這裡有著世上最溫暖的榮光。
信吾在冥想過後，吃起了已經冷掉的餐食。
這次冥想很差勁，因為雜念無法停息。
這個地方讓他感到恐懼，儘管他努力說服自己這只是一個泡影之夢。
如果不是呢？
又如果，在這個地方如泡影般破滅之前就危害到了東雲，怎麼辦？
有的事物即使存在時間短暫也能造成巨大的災難，更何況他其實沒有看到這個噩夢只會短暫存在的確切跡象。
這裡的凡人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同時恪守著嚴格的秩序。
他在街上逛的時間裡，一起糾紛都沒有看到！
偌大一個集市裡連一起爭吵都沒有，每個人都在按規矩行事，而持有殺人法器的衛士們是最守規矩的，甚至連走路姿勢都是一模一樣地端正。
信吾不能也不敢相信他們是自發地如此守矩，更相信他們是承受著精神控制。
無論怎樣，這樣的秩序控制意味著這地方不太可能短時間就失控毀滅，而是可能存在很長的時間。
瞎子都能看到這個地方對於凡人而言有著多大的吸引力，它持續繁榮下去，會發展到難以想象的境地！
要阻止它的危害，最好是在它沒發展起來前就毀滅它，可是誰來做？
東雲出兵是不可能的，這個國家或許有貴族願意出兵，但具體是誰，能不能打得過這個地方，信吾不知道。
這地方的背後勢力絕對不小，一般貴族不可能是對手。
說到底，沒有辦法。
除了忍受這份恐懼，信吾什麼都做不到。
如果他非要做些什麼，在街上逛的時候隱約感覺到的暗中傳來的監控視線，必定不會給他機會。
停止雜念，勿要多想，除此之外，一概無益。
信吾吃完了餐食，讓情緒寧靜下來，然後準備洗個澡，就睡覺了。
這時房門又被敲響。
他過去開門，見到還是夏若。
然而這個女人此時散發出先前沒有的氣勢，眼神清明銳利，與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信吾感到吃驚，但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
“大人，抱歉再次打擾您。”夏若淡淡道，“我只想請問您一個問題：人為什麼要在夜裡生起篝火？”
信吾皺起眉頭。
夏若向他鞠躬行禮，然後轉身離開。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要問出這個問題作為對先前話語的反駁。
信吾感到莫名奇妙，想要把她叫住，但沒有這麼做。
他回房間關上門，把這女人拋到腦後，但卻不受控制地思考起她問的問題。
然後整整一夜，他的雜念無法停息。
【智識】太陽優雅地升上天際，登上了巨黑球的頭頂。
信吾頂著淡淡的黑眼圈，跟神清氣爽的夏若前往執政官府。
新建成的執政官府是一棟三層大樓房，白牆藍頂，富有威嚴而不顯奢華。
經過看似寬鬆實則嚴格的檢查後，他們進入一樓門廳，在行政員的帶領下進入客廳。
客廳的裝飾簡約優雅，行政員為他們端來飲品，然後就離開了。
兩人在無言的安靜中等待了一會，穿淡藍袍服的執政官芙蕾雅·諾頓就來到了廳裡。
“歡迎你們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芙蕾雅坐下後道，看向夏若，“菜藤女士，好久不見。”
夏若臉上泛起笑容，回以問候。
寒暄過後，信吾取出蓮華·源寄送的包裹，交給芙蕾雅。
芙蕾雅確認了一下包裹裡的東西，點了點頭。
“感謝你們把這些帶來，貨款和報酬待會就支付。”她說道，然後把包裹放到了一邊。
“接下來我們談談建立貿易的事宜。”
“井方先生，你有去本地集市看過了嗎？”
信吾點了點頭。
“那就好，印象如何？”芙蕾雅道。
“商品種類豐富，而且價格便宜。”信吾道，“完全不像是一個開拓地的集市。”
“如果貴方大量採購，還可以更便宜一點。”芙蕾雅微笑道。
“除了支付貨幣，也可以用物資抵價交易。”
“只要意向達成，會有專門人員跟貴方對接，確保貿易順利。”
”貿易不僅僅是生意。”信吾嚴肅道，“我對貴方的發展，有問題想問。”
芙蕾雅微微眯了眯眼。
夏若瞬間感受到龐然的氣勢，似乎一隻巨獸睜開了眼睛！
她不是直接面對這股氣勢的人，旁邊的信吾才是，他這一瞬幾乎有往後退卻的跡象。
“有什麼問題，請問吧。”芙蕾雅淡淡道。
信吾額頭上流下冷汗。
不愧是這片令人恐懼的開拓地的統治者，光是要向她問出敏感一點的問題，就需要拿出覺悟般的勇氣。
“貴方……有打算奪取其他貴族的領地嗎？”他問道。
“有。”芙蕾雅直白答道。
“貴方打算把領地擴大到什麼程度？”信吾接著問道。
“你可以問得更直接一些，井方先生。”芙蕾雅道，“你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會不會擴張到東雲國，是吧？”
信吾沉默。
“從土地角度而言，我們不會。”芙蕾雅道。
“從貿易角度而言，我們現在就在做這件事。”
“我就明說了，井方先生，你代表的明成商會不會是我們唯一的合作物件，我們會採取多種渠道與東雲進行商業貿易。”
“不僅是東雲，我們還在聯絡哈貝薩和愛普麗斯的商會，爭取儘早與它們建立大宗貿易關係。”
”我們的目標是做全世界的生意。”
夏若聽到這話，簡直要哇出來了。
做全世界的生意聽起來好厲害，而且感覺真的能夠實現的樣子！
“你們……真是瘋了。”信吾流著冷汗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做生意做到全世界，意味著所有國家的人都會知道懷光領，知道這片領地上的異常秩序。
他帶來的商隊裡的人員僅僅在這裡街上逛了一圈，就生出了在這裡定居的想法，可想而知這個地方對於凡人的吸引力有多麼巨大。
一旦知道世界上有這樣的地方，凡人們會怎麼看待自己身處之地？
這是對傳統秩序的動搖！
很多人認為凡人們根本做不到什麼，但信吾沒有蠢到那種地步，他知道凡人們才是一切財富的根基。
凡人們對現有秩序不滿，在沒有新秩序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忍受，但有了新秩序就不一樣了，何況是讓凡人擁有力量的新秩序。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難以想象。
”我們當然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芙蕾雅淡淡道。
“但說到底，也就是做買賣而已。”
“別人需要什麼，我們就賣什麼，無論是便宜的商品還是其他的貨物，以換得我們想要的東西。“
”你們到底想要什麼！？”信吾瞪眼道。
芙蕾雅笑而不答。
“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信吾咬著牙道。
“或許吧。”芙蕾雅隨意道，“但在我們走到終點之前，會有很多人先面臨自己的下場。”
“包括你，井方先生。”
“你可以拒絕跟我們貿易，但這樣做你安穩不了多久，因為總會有人願意跟我們貿易。”
“你們賣的東西，能有我們的便宜嗎？”
在夏若聽來，芙蕾雅的話是輕鬆隨意的，但信吾彷彿遭到了沉重的一擊，整個身體都劇烈顫抖了一下。
懷光領的商品很便宜——太便宜了！
從這裡運送商品到出雲國內賣，賣得比同類商品低價都還能有的賺，而且賺不少！
就商業而言，這樣的生意誰不做誰就是傻子。
以權力阻止是不可能的，總會有掌權者想要錢。
就算東雲國內的掌權者們能神蹟一般地達成一致，強行阻止懷光領的商品進入，也總會有人偽裝和走私這些商品。
結果就是跟懷光領貿易的人賺，不做貿易的人死！
“我們以誠意對待貴方，這是看在蓮華·源小姐的份上。”芙蕾雅道。
“但機會只有一次，井方先生。”
“我說得已經夠多了……這生意，你是做，還是不做？”
信吾就像是在決鬥場中被徹底擊敗了一樣，精氣神全無，頹唐地低著頭道：“我做。”
他根本別無選擇。
芙蕾雅召喚來行政員把他帶走，接下來會有銀光商會的人跟他談具體的貿易協定。
夏若本想跟著走，卻被芙蕾雅留了下來。
“林德跟我說了昨晚的事。”芙蕾雅道。
“所以您剛才幫我出氣嗎？”夏若恍然。
“沒有，我只是正常地跟他談而已。”芙蕾雅笑了笑。
“因為你的事，我知道了該怎麼對待他，但也僅此而已。”
“我沒有特意為你出氣，因為他自然而然就會受到打擊。”
“當然你要是想讓我這麼做，我也可以再教訓他一下。”
“不必不必！”夏若連忙擺手道。
剛才井方的樣子都顯得有點可憐了。
“他是個聰明人，可惜不夠聰明。”芙蕾雅淡然道，“但願他之後不會再做出什麼蠢事吧。”
“如果他做了呢？”夏若不禁問道。
芙蕾雅看向她。
“見到你哭，林德其實很生氣。”她說道，“也就是因為你說了井方不是壞人，所以他還能好好地呆在這裡。”
夏若愣住。
“要是他再做蠢事，可能回去的路上就會發生什麼意外。”芙蕾雅端起杯子，優雅地喝了一口紅茶，“比如有個厲害的盜匪跳出來，把他狠揍一頓，最後糊他一臉屎。”
噗……夏若忍不住笑噴了。
像芙蕾雅這樣的優雅大美人，說出髒話的反差實在很大。
“那位盜匪，肯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盜匪大人吧。”夏若笑道。
“沒錯。”芙蕾雅也微笑道，“他是最強的大盜，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與此同時，林德打了個大噴嚏。
“你著涼了嗎？”琳娜關心道。
“是不是去遺蹟太多次，生病了？”亞葉道。
“主人，請讓我們照顧您~”薩拉和莎娜嬌聲道。
“林德哥哥好多姐姐關心哦。”麗絲看著這一幕，眨巴眨巴眼睛。
安琪安靜地站在麗絲的身邊。
“我沒事，只是突然鼻子有點癢。”林德接過琳娜遞來的手帕擦了擦，“話說，你們都恰好沒事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