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裡,兩人的通話內容大多以學習交流為主,沈應修再也不提他的喜歡和他想要見面的願望,也絕口不提其中的艱辛,他彷彿化身成了一具學習機器,將全部經歷都投入了功課當與練琴當中。不是不累,也不是沒有更多的選擇,只是因為,他只想選擇朝著有她的方向奔去。
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他們本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因為他的一念之差,因為她的一時善意,於是他們隔著一條網線,跨越了千里的距離相偎到了一起。他們從未見過面,但是沈應修卻覺得自已的生活中處處都有她的影子,他經常會走著走著就想起她說過的話,獨自一人去吃飯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去找選單上有沒有她喜歡吃的東西,偶爾去書店選習題冊時,他也會忍不住在名著區流連,翻看翻看她喜歡的那些書,然後在字裡行間尋找她的靈魂和思想。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如果說路南山是他的港灣,讓他覺得有底氣有退路,譚笑則像是啟明星,帶著他從黑暗走向黎明,雖然她離他很遠,但是隻要他一抬頭,他就能看見她。
她拯救他,引領他,帶他看到認知以外的世界,如果沒有她,也許他現在還在為了路南山和沈霄較勁兒,幼稚地用自毀的方式與她對抗。
她真的太好,雖然她自已從來沒有意識到。
可她越好,他越慌張,他總是在學習的間隙裡想,她這麼優秀,會不會等不到自已變得更好那天,就跟著別人在一起了?當然,如果她真喜歡,他除了難過,也沒有任何立場去反對,他願意祝福她的,只是那人會一直一直對她好嗎?如果她受到了傷害怎麼辦?
每到這個時候,他又覺得自已還是太狹隘了,因為她早就和他說過,這個世界很大的,活法也有很多,同樣的,因為選擇的多了,免不了會有矛盾和衝突,但是沒關係,只要能明確自已想要的是什麼,受到點所謂的傷害也沒有關係。
看,她總是這樣明白,他很喜歡,也深受影響,但是他還是希望她偶爾也可以活得糊塗點。
溫意然並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她只覺得沈應修變得越來越好,再不提那些極端的想法,渾身上下的刺也在慢慢變軟,溫柔地收縮,不再刺人,也不再傷已。
挺好的,他會有一個嶄新的人生,就如同她一樣,至於他說的那些話,溫意然不太放在心上,因為她自已最明白時間的強大,她最在意的,還是與程錦書溫良的那個家,以及和譚笑共同成長的日子。
五月一過,夏天很快就到來,隨著期末考試的臨近,整個學校又進入了緊張的氣氛當中,當然,最緊張的還屬高三,高一高二還有一群人依然沒進入狀態,要麼整天嘻嘻哈哈,要麼沒事就神魂遊離,總之,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於是教學樓裡除了琅琅書聲,更多的就是老師們不厭其煩的說教聲。
人生未重啟的這一年,譚笑也是受訓的其中之一,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她喜歡秦楚的事被知道了。
在老師找到她問話之前,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很惹眼,畢竟誰不喜歡秦楚呢?但是來自學生時期的惡意總是毫無理由又純粹的,最初只是有同班同學私下嘲諷她不自量力,後來漸漸的,他們班最漂亮的女孩開始帶頭找她的茬,讓她出了兩次醜,於是原本就不大喜歡她陰沉孤僻的性格的同學們更加不喜歡她,說的話也難聽起來。在這種無形的語言暴力和孤立中,譚笑原本起伏不定的成績突然直接被釘在了谷底,差點沒得到喘息的機會,而秦楚在得知自已因為入學時無意中幫一個女生解圍後就被她喜歡上了,雖嘴上沒說什麼,可得知大家開始拿他和她開玩笑後,表情裡的不屑與漠然卻是藏都藏不住的,他教養還算好,沒有加入了這場嘲諷,只是當再次聽到周圍的朋友拿這件事調侃他時,他終究還是說了重話。
如果對方只是個小透明,不惹人注意,他也可以不在乎,但是這次,譚笑被拉進了旋渦,得到了不少人的關注,以至於別人一提起就會用好熱鬧的眼神望向他,這讓秦楚的自尊心接受不了,畢竟他可是天之驕子。
這些記憶經過了許多時光的暈染,已經變得模糊了,但是溫意然還記得那時的孤立無援與百口莫辯,她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偷看了她的日記本。不過已經無所謂了,這一次,譚笑不再需要靠著那束所謂的光在生活裡找甜頭,她已經開始明白,自已的人生還要靠自已去豐盈,其他任何人,永遠都只能是過客。
不僅如此,這兩年來,她長開了不少,也白淨了許多,而且有穩步上升的成績作底氣,她也招來了一些男生的喜歡。
如果是以往,譚笑會覺得被別人喜歡是一種莫大的幸福,然後會忍不住每天左思右想,陷入少女心事,再然後,她最多矜持幾天,興許就會為了別人這一點不確定的喜歡付出真心。
她太想要被愛被注視了。
但那也只是以前,現在的譚笑也不見得有多成熟,心智也沒有那麼堅定,但是她至少能明白,就目前而言,一切都不如學習重要。她始終記得溫意然說的,人生有非常多的選擇,但是隻有知識和錢不會背叛你,所以不管在哪個階段,只要瞄準這兩個目標努力往前奔就對了,至於愛啊感情什麼的,都是可以透過你的手段和金錢獲取的。她還說,別覺得這樣的話很殘忍,畢竟你父母對你好的同時都會把為你的付出成本記在小本本上,何況是別人呢?
就這一句話,讓譚笑的大腦神經都被震麻了一般,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再然後,她似乎醍醐灌頂一般,對以往所向往的一切都去魅了。
現在的她自然是沒辦法搞到錢的,所以只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學習上。雖然收到那兩封情書時她的心潮還是忍不住起了波瀾,甚至拆信的時候,內心有抑制不住的雀躍溢位來,但是當看到信的內容和不怎麼用心的字跡時,她又慢慢冷靜了下來。
如同溫意然說的,感情很美妙,但極不穩定,你尚且不能夠保證自已會永遠喜歡一道菜,又怎麼能要求對方永遠喜歡你呢?所以如果有人對你說喜歡的時候,一定要先冷靜,不要一股腦地被感動。
她還真是瞭解自已,至少她以前就是這樣的,不過這一兩年被她唸叨得多了,她對別人投來的好感也沒那麼欣喜若狂了,甚至她還會開始冷靜地審視對方,在想他們到底是因為膚淺,還是因為欣賞她內外的靈魂。
幾乎不用多加思考,她就可以確定,他們只是單純地膚淺,沒辦法,誰讓她自已也是個膚淺的人呢?想通了這些,她便有些興致缺缺了,然後隨手扔掉那些裝著寶貴少年情愫但同時也十分廉價的情書,然後又一頭扎進了書山題海當中了。
沒有得到回應的男生大多數就此作罷,或者是追問一聲為什麼,但只要得到明確的拒絕後,他們基本也就消停了,雖然會難受,但是週考月考可不會給他們時間療傷,老師如鷹隼般的眼睛也不會放過他們,更不用說還有家長的嘮叨,好玩的遊戲,熱血的動漫等著他們去應對去享受,因此過不了多久,這種由荷爾蒙帶來的一時衝動的情感便淡下去了。
也有堅持不懈的,不過他們比較正常,都要臉,不會做出太過激的舉動。唯獨以前在七班的那個同桌非但不放棄,還更加大張旗鼓地到她現在的班級給她送牛奶送早餐。
面對著同學們興奮又八卦的眼神,譚笑很無奈,但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硬著頭皮去拒絕。有一天,她實在是覺得煩了,聲音不自覺變得大聲了點:“汪洋,別送了,這純粹是浪費錢,我每次出來解釋也很浪費時間,你有這功夫,還是回去多練幾道題吧。”
男生沒想到她這次這麼不給她面子,愣了愣,慌亂地掃了一眼周圍投過來的探究的目光,然後捏緊手裡的塑膠袋,沉下臉,咬牙道:“譚笑,我都這樣了,你還這麼不近人情?”
譚笑很不解:“雖然我很感謝你的喜歡,但是我沒有義務要回應啊?而且之前我就說得明明白白的,是你自已一直不肯放棄的啊?”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男孩不甘心地問。
“沒有,一直沒有。”
“那你以前在七班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在我打球受傷的時候給我送創口貼?”
還有這事兒?譚笑覺得莫名其妙,她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突然有點無語。
“那是班長臨時有事,剛好我站在她旁邊,所以她就讓我代替她,給你們這些為班級爭光的同學暫時服務一下。”她耐著性子解釋,“再說了,我也不只是給你啊,我還給其他同學遞水了呢。”
“噗——”
有偷聽的人不小心笑出聲來,接著,有更肆無忌憚的笑聲從教室裡傳來。
汪洋再也維持不住鎮定了,他白了白臉,然後落荒而逃。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譚笑鬆了口氣,然後頂著大家調侃的目光回到座位,繼續做題。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隔了兩天,年級裡開始流傳起了有關她的流言,說她裝,嫌貧愛富,還說她拒絕別那些男生是因為她喜歡秦楚,而和溫意然一起玩兒,也只是因為秦楚喜歡溫意然,她想近水樓臺先得月,不不止於此,更過分的,則是說她每週日都會很早就出寢室,是因為她被包養了,她不想讓人知道,便藉著學習的藉口整個週日都不回寢室。
一開始,譚笑是不知道這些的,直到班上的同學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而同班的那個被她拒絕了的男生更是在某次課間當眾嘲諷她原來是個假清高,怪不得看不上學校的毛頭小子們呢,說不定在外面玩兒得比誰都花呢。
還是那句話,學生時期的惡來得更直白更純粹,而不管是哪個年齡段的人,對於黃謠總是有著不加遮掩的莫大興趣,他們不會管事實如何,他們只知道這事兒跟自已沒關係,看個樂子而已,如果是假的,那就當是看了一場戲,讓她成為自已乏味生活中的調劑品,如果是真的,那他們就可以對這種道德敗壞又裝模作樣的女生進行口誅筆伐,以此來發洩心中隱秘的惡意。
總之,不管真假,反正最後難堪的又不是他們。
而在理清那些流言的那一刻的譚笑,竟然少見地沒有驚慌失措。其實她原本並不是一個多麼堅強的人,她只是善於忍耐,習慣了一聲不吭,面上雖然還沒表現出什麼,內裡卻早就如同一隻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因為有了溫意然的陪伴和引導,這兩年,她成長了不少,雖然還是怕事,雖然終究少了一分臨危不懼的定力,但是至少,她不會只是躲在一旁暗自垂淚了。
於是在聽到同學的私語聲逐漸放大時,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和與生俱來的怯懦,努力壓住嗓音裡的那絲顫抖,冷聲道:“都這麼大的人了,你們也長長腦子吧,我要是真為了錢和校外什麼人不清不楚,還用得著這麼努力學習,每天熬夜熬到十二點?還有,我和溫意然玩兒是為了近水樓臺先得月?不是,溫意然這麼笨的嗎?人家班級前五年級前二十,能搞不清不清楚我是真和她玩兒還是借她的東風?”
大多數同學都噤了聲,然後面面相覷,只有那個男生梗著脖子嘴硬:“那誰知道呢?興許人家也是把你當小丑逗著玩兒呢?”
譚笑冷笑一聲,連眼神都沒給他,然後坐回了自已的位置,攤開書繼續複習。
不過到底還是定力不夠,受了影響,翻了好幾次書後,她有些煩躁地發現自已根本記不清剛剛看了些什麼。
倒是同桌,見她無意識用拇指用力掐了好幾次食指指腹後,悄悄撞了撞她的手肘,安慰她:“別聽他們瞎說,他們有的是嫉妒,有的是被你拒絕了,覺得沒面子。”
前桌兩個女生耳尖,聽見了以後也轉頭,說道:“就是,我們都知道你很努力,也知道你跟你朋友是真的很好,你都不知道,你們看對方的眼神可溫柔親密了,他們這樣說,純粹是不安好心。”
譚笑停下了翻書的動作,腦袋懵了三秒,然後浮躁的心忽然就漸漸被安撫了。
“謝謝。”她抿了一下唇,真誠向她們道謝。
“沒事兒,早看不慣孫志遠了,”前桌的一個女生撇了撇嘴,“你不知道,他還跟班上另外兩個女生也告白過,只是那兩個性格更強硬,他不敢說她們而已,不過你剛剛反駁他們的樣子還挺帥的,尤其是最後給他的那個眼神,無聲勝有聲。”
“對,他可能也是看你平時脾氣好,所以才敢逮著你欺負。”同桌也接過話,“不過沒關係,他要是再犯賤,我們就告訴老師去,放心,我們會為你作證的。”
譚笑看著她們義憤填膺的表情,心中的鬱氣忽然就散了,她笑了笑,然後點頭表示贊同,“嗯,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