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已經在校門口等她有一會兒了，見女兒出來，他稍稍鬆開眉頭，問她:“為什麼突然要去見他？”

他，就是那個混混頭頭。

溫意然對上父親的視線，輕聲問:“爸爸，律師叔叔呢？”

“在他自已的車上，就等你放學一起過去。”溫良看女兒的臉色有些不對，問，“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然然？”溫良的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

溫意然捏著兜裡的手機，想到那些並不希望被重現的影片，心跳也開始雜亂起來。

那些不適合發到網上的影片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機裡，有些已經越過了法律邊界的畫面讓她想起來就忍不住心寒，她早該報警的，但為了讓於可先身敗名裂，再等於越生翻車敗落，讓他們無法再凌駕於規則之上，她一忍再忍，如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更何況那些當事人，也並不想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刪掉那段讓他們不堪回首的人生。

想到此，她吐出一口氣。

“真沒什麼事爸爸，我只是想要去和他確認一些事。”

“有什麼事能不能先和爸爸講講？”

溫意然用力地捏了捏手機，鼓足勇氣看向他，臉色一寸一寸地變得堅毅，“爸爸，今天第二節課課間，有人給我發了幾個影片過來，其中好兩個都和我有關，還有一些可能涉及到了犯罪，我……覺得有必要報警。”

“什麼影片？”溫良眉心一跳，心開始往下墜。

“故意傷害，性暴力。”她定定地看著他，脫口而出。

溫良愣了一下，隨即大腦裡像是引爆了炸彈，“轟”地一下炸開了，他看著女兒，神色震驚，好半天才開口:“誰發給你的？”

“不知道。”

她撒謊了，影片本來就在她手裡，不過為了深化她作為受害者的形象，她再次請沈應修的朋友幫忙發了一次而已。

溫良再次沉默，也不再有過多的表情，只竭力壓制著眼裡的風暴。他沒有多問，迅速開啟車門，沉聲道:“上車，我們馬上去報警。”

溫意然鬆了一口氣，跟著上了車。

車很快就開到警察局，溫良第一時間帶著孩子報了警，並交出手機，讓警察檢視影片內容。

接受了一系列詢問並做了筆錄後，她在律師的周旋下順利見到了範文強，也就是那個試圖綁她並搶了她三千多塊錢的混混。見到他，溫意然收起了偽裝出來的膽怯，也不講廢話，只提醒他，於可的父親現在因為公司的事情焦頭爛額，甚至很可能破產，所以他最好棄暗投明，否則別到時候牢也坐了，錢卻得不到。

範文強沒說話，但是一直掛在臉上的那種無所謂的神情卻淡了很多。

“你好好想想，要是真拿不到這筆錢，你那個正在被癌症折磨的奶奶，怕是就要熬到頭了。”她靜靜地看他，聲音極低，語氣卻沁著寒意，“忘了告訴你，我雖然沒有於可那麼有錢，但是家庭背景也不算差，很明顯，你惹我之前好像都沒有查清楚我是什麼人，我爸又是什麼人，所以如果不照實說，你在裡面的日子，會難捱得很，至於你奶奶嘛，你應該知道的，家人不在身邊，錢也沒了，能有什麼好結果呢？”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徹底冷下去。

這是說到點子上了，因為她話音剛落，範文強的臉就瞬間黑了下來，兩條兇悍的眉毛也擰在了一起，他似乎是想要發狠，緊緊攥著的拳頭但是想著自已的處境，最終還是坐回了椅子，然後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如果我如實說呢？”

“你該怎樣就怎樣，我們要尊重法律。”溫意然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語氣，“不過你的奶奶，應該會好過很多。”

“應該？”

“那得看你，你現在可沒資格陰陽怪氣地和我談條件。”溫意然強硬地回應他。

範文強又不說話了，良久，他那兩片暗沉的唇瓣才慢慢分開，擠出一句話:“我知道了。”

等範文強消失，那個一直觀察著溫意然的律師叔叔突然有些揶揄地開口:“小溫同學，本來今天匆忙帶你來看人就不太符合規定，你竟然還敢當著我的面威脅被告，你膽子不小哦。”

“很抱歉林叔叔，我知道我這樣給你添麻煩了，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做。”溫意然歉意道。

“沒事兒，你別放在心上。”林律師輕輕嘆了口氣，“你爸爸為了你，這次都開始走上關係了，不管是作為你爸爸的朋友還是作為你的律師，我都會努力幫你們的，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小年紀還挺有心思，竟然早早讓你爸去查了這個範文強的資訊，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她失憶的事，溫良一開始找上林律師的時候就交代清楚了的，所以現在有此一問，也算正常。

“沒有，”溫意然搖頭，“我只是從以前的同學那兒得知，從頭到尾，我只和她有過不愉快，所以，我堅信範文強抓我和她有關。”

女孩的眼神夠堅毅，林律師忽然笑了起來:“好，不愧是你爸爸的女兒，哪怕是失憶了都還是以前那個樣子，放心吧，有我在，那些傷害了你的人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謝謝林叔叔。”她也笑了，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安，畢竟時隔多年，當初的那個新聞具體內容如何，以及事情最後又走向何方，她已經記得不太清了，畢竟連她借屍還魂這種荒謬的事情都能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興許這一次，于越生不僅不會敗落，反而會越發蒸蒸日上呢？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她一想到于越生能養出於可這樣的孩子，能讓好好的家庭的分崩離析，說明他本身也是個不怎麼樣的人，不出意外，不管重來多少次，他應該都會走上一條不歸路，因為人的秉性很難改變的，一朝敗落他也只會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做得更小心一點，而不是反思自已為什麼會走錯了路。

所以心底再不安，溫意然還是不後悔自已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她必須賭一把，賭範文強對唯一的親人的真心，賭於家的隕落。

等一切都差不多結束之後，已經快兩點了，溫良再次和女兒單獨坐上車後，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只是安靜地把車開到學校門口，在她下車前提醒她拿好漢堡，便再無多餘的話。

溫意然也沒有多說什麼，乖乖拿起紙袋，正準備關車門，溫良卻轉頭看向她，嗓音像是被千斤巨石碾過，粗糙，滄桑，還有點隱隱的沉痛:“然然，晚上我和媽媽一起來接你。”

“好。”溫意然點頭，然後看著他疲憊又泛紅的眼睛，心頭忽然一酸，幾日以來強裝的鎮定也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爸爸，不要難過。”她嗓音發顫，帶著點哽咽，“我現在還好好的，我們一家都好好的，所以，不要愧疚，不要自責，好不好？”

溫良沒有說話，只是眼睛迅速地蒙上了一層溼氣，連帶著把眼眶都染紅。他艱難地嚥下堵在喉頭的苦，溫聲道:“好，爸爸不難過，快去上學吧。”

“嗯，爸爸路上小心。”溫意然吸了吸鼻子，然後拿著東西下了車，沒有再回頭，而一直盯著女兒的溫良，終於在那道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的那一瞬間，擦了擦眼角隱忍已久的眼淚。

那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女兒啊，他們怎麼敢如此欺辱？一想到影片裡那些男孩對她的汙言穢語，一想到那些他根本勇氣看完的畫面，他的心就像是被千萬根絲線用力纏繞一樣，疼得讓他窒息。不僅如此，那些影片裡，還有更多比女兒還要可憐的孩子在被踐踏被侮辱，他們無力的掙扎，痛苦又麻木的眼神，以及某些不堪入目的辱人的場景，都讓他難受到反胃，噁心到作嘔。

作為一個父親，他真的完全沒辦法直視這些畫面，他尚且如此，那這些孩子的父母呢？如果他們知道自已的孩子曾經從身到心都遭受過如此折磨，他們又該是如何地心痛與憤怒？

不管那個境外賬號是出於什麼原因把這些影片發到女兒的手機上，也不管那個所謂的於家是如何家大業大，既然碰上了，那麼這一次，他一定會拼上一切都要為女兒討回公道，也為那些孩子找回本該屬於他們的尊嚴。

程錦書也很快知道了影片事件，在得知女兒差點被人按在地上凌辱，還被冤枉失手殺人時，她呼吸一窒，差點沒暈過去，而在知道還有個影片內容是兩個男孩對另一女孩一邊進行猥褻，還一邊在口頭上帶著女兒的名字時，她所有的涵養所有的素質都全部消失殆盡，向來溫柔的眉宇間只剩下暴怒的猙獰。

“這群小王八蛋！”她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他們往死裡告！”

“別動怒，交給我。”溫良沉著眼安撫她，“我一定會為然然，還有那些孩子討回公道的。”

程錦書略微冷靜了一下，抬起散佈著紅血絲的眼看向他，咬牙問:“那個于越生我是知道的，他事業做得很大，生意遍佈好幾個省，你有把握？”

溫良自然也知道，但他毫不猶豫回應:“我沒有把握，但是我不會退縮，而且這些年，我多少也是有些朋友的。”

“如果還不行呢？”程錦書捏緊手指問，“你會怎麼辦？”

“你是怕我為了工作放棄女兒，還是怕我為了女兒和孩子們耽誤了工作？”他直視妻子。

程錦書眼裡蓄著的淚搖搖欲墜，“你走到今天不容易。”

溫良輕輕嘆了口氣，攬過妻子，語氣軟下來:“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和解，你不知道，除了然然，那些孩子更慘，我覺得不管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作為一個正常人，我都該站出來。”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但是過程終終究還是如想象中的那般不容易，不過這些，他一律沒有和妻子女兒講。

溫意然也知道他的艱難，有好幾次，她都聽到爸爸和林叔叔講電話時的語氣都充滿了疲倦，偶爾還夾雜著無力與憤怒，但是掛完電話，他又恢復了以往儒雅平和的模樣，然後裝著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去廚房幫妻子打下手。

溫意然也裝作不知，只能靜下心來等待。好在老天待她不薄，範文強最終相信了她的話，老老實實說出了他去抓溫意然並試圖凌辱她並非他本意，而是有人授意的事實。他還說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叫於可，但是他們透過話，留有聯絡方式，他只知道和他通話的應該是個男孩，為什麼說是應該，因為對方做了輕微的變音處理。

溫良夫妻倆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因為那個幾個影片已經讓他們認定了罪魁禍首就是於可，如今被扯出來的人不是於可，他們自然很是失望。溫意然也有些不甘，不過在得知那個男孩與於可關係很密切後，她又重燃了希望，因為她有時間，可以慢慢等。聽李南嘉說，於可這段時間的日子有點不好過，不僅和她玩得好的一群人疏遠了她，連她喜歡的人也開始對她冷眼相待，除此以外，她偶然露出來的一截手臂又多了一些傷痕，看樣子還挺新，應該是近兩天留下的。不出意外，應當是她媽媽對她的折磨又加重了。

不過這種程度並不能讓溫意然滿足，她想了想記憶裡的那個時間，自然地岔開話題:“都高二了，吃瓜歸吃瓜，但還得把重心放在學習上。”

“我知道，我只是看她倒黴就高興。”李南嘉反駁，“而且，我很努力的，我還爭取今年在競賽中拔得頭籌贏得學校特等獎獎學金呢。”

溫意然很為她高興，但是表面上卻故作哀愁:“真羨慕你們這些學習好的，還能拿獎學金，我能考進班上前十名就不錯了。”

“哎呀別灰心，我也不過是運氣好了一點，我相信你，你肯定也能如願以償的。”李南嘉趕緊安慰她。

“行，借你吉言。好了，我也要繼續學習了，有時間再和你聊吧。”“好，再見。”那邊也掛得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