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說是朋友，見春並沒有頻繁聯絡自已，加了好友後，她的頭像就一直暗著，溫意然並不介意，相反，她很理解，有的人在低谷期會沉寂消失，有的則喜歡流於表面的放縱。

見春很明顯是前一種，溫意然知道，她很可能是需要時間與空間獨自消化那些粘膩的情緒，不想理人是很正常的，不過不管對方如何，溫意然都堅持每天給她發訊息，有時候是簡單的問候，有時候是關於天氣的討論，還有的時候是自已在小區樓下碰到的可愛小狗。

她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不過是想讓見春知道她不是一個人罷了。

這樣過了快一週，當新的週末又一次來臨，見春除了加好友的那天和自已說過幾句話，便一直都沒再有回應，雖然她說過這段時間會好好活著，但溫意然還是多少生出了些擔心，因為人在崩潰的邊緣是沒什麼理智可言的。

又一次盯著那個灰色的頭像看了很久，她起了報警的念頭。

就在這時，敲門聲打破了臥室裡的寧靜，接著程錦書的聲音傳來：“然然，今天我休息，我們一起出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吧。”

思路被打斷，溫意然回過神，迅速發過去一行字後便退出賬號，接著起身去開門。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哪裡不舒服嗎？”程錦書看到女兒的第一眼就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關切地問。

“沒有。”溫意然搖搖頭。

“真沒有？”

“真沒有。”

程錦書細細地又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女兒的眼神確實很平和後，微微提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悄悄鬆了口氣，她習慣性露出微笑，道：“你這段時間除了在小區周圍活動，都沒怎麼出去過，趁著今天天還早，我們出去玩玩兒？”

溫意然看了看窗外刺眼的陽光，依然不太想出門，可是面對一個母親期待的眼神，她沒能把拒絕說出口。

“好。”她點點頭。

見她終於願意出門走走，程錦書的笑意更明媚了些，“那你快去換衣裳，我們十分鐘後就出門。”

溫意然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已身上半新的T恤和運動褲，沒覺得哪裡不妥，便道：“不用換，現在我就可以出門。”

“不換成裙子麼？還有，護膚梳頭什麼的也需要花點時間呀。”

“不用，這樣穿更舒服，而且天氣熱，臉上塗太多東西也挺粘糊的，不必這麼麻煩。”

“這樣啊，”程錦書眼神閃了一下，決定尊重孩子的意願，“行，那你等媽媽塗點防曬，三分鐘後我們就可以出門了。”

y市的夏天向來很熱，因此母女倆出去閒逛沒多久就老老實實躲商場裡吹空調，順便喝點冷飲逛逛各種店。

溫意然其實對逛街沒什麼興趣，她從小就很會抑制自已慾望，時裝再漂亮珠寶再耀眼，好像都與她沒多大關係。她都已經忘了上一次有購物慾是什麼時候了。

所以說人的習慣還真是強大，長期被教育要吃苦耐勞勤儉節約，不要被物質綁架，不要貪嘴懶惰，然後耳濡目染的，自已還真聽話地壓抑著本性活成了他們所期待的樣子。

不開心肯定是有的，但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思維已成定式，她懶得改，所以當程錦書興致勃勃地從店員手中接過漂亮的裙子放在她身前比劃，她幾乎沒有反應，只覺得麻煩，思緒也在一通恭維中飄到了那個好幾天都沒有訊息的網友身上。

見春如今是正沉浸在痛苦中還是被轉移了注意力？是在尋找解決辦法還是想要草草結束此生？雖然她對自已的人生懷有很複雜的情感，但有一點她很確定，那就是生命還是很可貴的，不管是輕易放棄還是經過權衡後的舍卻，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有人會覺得失去捨命的那一刻即得到了解脫，溫意然不否認，可是活著還有很多種可能和許多種解決辦法，而死亡只有一種，那就是它本身。

當生命中只剩下唯一一種選擇，那才真正讓人絕望。

還是報警吧，就算對方沒有事，甚至還會因此討厭她，都沒關係，她還是更想看到見春有更多的選擇。

“然然，試試這條，這顏色很稱你。”

程錦書察覺到女兒有些不專心，心裡有些猜想，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繼續笑著用孩子很可能會喜歡的裙子拉回她的注意力。

“啊？哦。”溫意然接過這條溫柔得有點過分的淡粉色裙子，垂了垂眼睫，裝作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拒絕道：“不了吧，我比較喜歡黑色，黑色耐髒白搭。”

程錦書盯著女兒的眼睛看了兩秒，本想再勸她試一試，但是見她面對著這條裙子時毫無波瀾的眼神，那些已經到嘴邊了的話還是被捲回了舌根，最後又滑落回肚子裡。

“行，依你的。”她沒有猶豫地把衣服遞還給店員，然後拉著溫意然去找黑色的衣裙。

又逛了兩家店後，母女倆的手裡各自多出了兩個袋子。溫意然本就沒想買那麼多，見程錦書還想要往一家品牌店裡去，她的不配感被拉到了頂峰，拉住了母親，“已經夠了，不用再買了。”

程錦書不贊同，道：“你正當好年紀，身高也又長了些，就該多買些好看的衣服穿，穿得漂亮得體，人的精氣神也會不知不覺好起來。”

“可是我覺得衣服夠穿就可以了，買多了浪費，況且衣櫃裡還有很多衣服都還能穿呢。”溫意然並不知道原主是什麼樣的物質觀，不好多講，只能委婉拒絕。

“那些已經舊了，而且你馬上就是高中生了，有些衣服也該換了。早知道外物和環境越好，人身處其中才會不自覺地想要保持好的狀態。你這段時間在家待得太久了，蔫蔫兒的，趁著現在還有時間多出來走走，多穿穿新的衣裳，開學的時候精神面貌才會更好。”程錦書望向她道，眼裡有暗藏的複雜一晃而過，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看著女兒沉靜得不像青春少女的眼神，她移開眼，緊跟著又說了一句：“如果沒條件就算了，但爸爸媽媽勤勤懇懇這麼多年，有能力給你創造好一些的條件，你完全可以安心接受。”

“我真的覺得這些就夠了。”

“夠是一回事，我想給你買又是另一回事。”程錦書重新看向她，滿臉都是堅定的溫柔，“你是我的孩子，盡我所能給你好的就是我最想做的事，所以別推辭了，滿足一下媽媽的心願。”

人和人還真是可以哪兒哪兒都不一樣，溫意然不想比較，但程錦書的一言一行都是她曾經無比渴望的，因為對於她來說，能不能給予好的物質條件並不能觸動她，能觸動她的，是毫無保留的愛和正向的表達，是隻是很可惜，她並不是她真正的女兒。

溫意然羨慕那個女孩，又為那個女孩感到遺憾，更為自已留戀於這種不屬於她的愛中感到羞愧。她偷走了真正的溫意然的身體，也偷走了本屬於她的那份愛，她何德何能。

心中有很多話在喉頭滾動，最終又被湮沒在了湧動的千頭萬緒裡，她抿了抿唇，跟著程錦書準備去下一家店。

正準備進門時，察覺到一旁有幾道視線投射過來，她停下腳步，往三點鐘的方向望過去。

看向她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和女孩，見她轉了頭，男孩的眼神瑟縮了一下，隨即心虛地移開，女孩則定定地盯著她，眼裡有毫不遮掩的厭惡與敵對，可是對上她沉靜得可怕且又帶著些冷冽的眼神，女孩卻有些招架不住，睫毛閃動了幾秒後，她僵硬地挪開視線，但表情裡的不爽還是一點沒少。

顯然，他們是認識她的，甚至應該還有糾葛。

不過很遺憾，她對他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基於目前的情況，她無法，也沒興趣去問詢原因。代替真正的溫意然陪著溫家夫婦，回靖安一中接近譚笑並和她成為朋友才是她的當務之急。

所以她只是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收回了目光。

“在看什麼？”程錦書回到她跟前，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是你同學嗎？”

“不知道，不記得了。”

程錦書盯著走開的兩個孩子，總覺得他們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還想再問問，溫意然已經進了店，她也不糾結了，跟著孩子重新往裡走。

又這樣瞎逛了一會兒，溫意然看著手裡增加的幾個袋子，越發有些招架不住，於是藉口有點困想回家補覺，才終於勸停了程錦書。

此刻天色亦有變，刺眼的陽光被漸漸鋪滿的雲層擋住，天際開始發灰髮白，略顯晦暗的沉悶慢慢延展過來，帶著不明顯的壓迫感。

空氣裡無風，灼人的熱氣擴散不開，集中在雲層與地面之間，讓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憋得人又悶又熱。

這是暴風雨前的徵兆。

看了看天色，想到陽臺上還晾著衣物被單，她也沒心思再勸女兒看電影了，拉著溫意然往商場停車場去，心想還得早點回家，要是暴雨突然降下，陽臺可就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