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陳慶來張了張嘴，還想要辯解，可喉嚨發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堂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陳慶來粗重的喘-息聲。
過了好半晌，陳慶來才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椅子上，聲音帶著哭腔：“小哥，不，應該說是陽官大人，你可千萬別誤會啊。”
他竟然直接改了稱呼，他還知道陽官？
“那錢，那錢確實是到了村裡......”陳慶來顫抖著聲音，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但是我們這村裡有村裡的規矩。”
“規矩？”我眉頭一挑。
“是啊......”陳慶來擦了把冷汗，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被什麼東西聽到。
“這筆錢數額太大，按照老輩兒傳下來的規矩，得先拿出一部分來供奉山神爺，求山神爺保佑我們村子風調雨順，不出災禍......”
“供奉山神爺？”
“是啊是啊。”陳慶來連連點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後剩下的嘛，還要拿出一部分作為村裡的公共開銷，修個路啊，補個橋啊什麼的，畢竟小海也是我們村裡出去的人，他家得了這麼大一筆錢，也該為村裡做點貢獻不是？”
我冷眼看著他，不發一言。
陳慶來見我沒有立刻發作，膽子似乎又大了一些，繼續說道：“所以這麼一扣除，真正能到陳大山手裡的，其實也沒那麼多了......”
“那剩下的錢呢？”我追問。
陳慶來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既有恐懼，又有幾分幸災樂禍。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一些，小聲道：“吳大人你有所不知啊，剩下的那部分本來是要給陳家的，可誰知道陳家福薄，命裡不該有這筆錢財。”
“就在錢準備送過去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颳起了一陣邪風，嗚嗚地響，嚇死個人了，我第二天一早起來，那裝著錢的布袋，就不見了嘛。”
“不見了？”我幾乎要被他這番鬼話給氣笑了，“被邪風捲走了，陳村長，你這是把我當三歲小孩來糊弄了。”
“千真萬確啊吳大人。”陳慶來舉起三根手指賭咒發誓，“當時好幾個人都看見了那股邪風，黑乎乎的，圍著放錢的屋子轉了好幾圈，村裡的老人都說那是山神爺不高興了，嫌我們供奉得少，把錢給收回去了。”
他越說越激動，彷彿自己都信了這套說辭。
我看著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什麼邪風，什麼山神爺，分明就是他監守自盜，侵吞了這筆撫卹金，現在卻編造出如此荒唐的理由來搪塞。
然而，就在我準備進一步逼問，甚至動用官印之力讓他吐露實情的時候，陳慶來卻突然壓低了聲音，眼神中帶著一絲詭異的警告。
“吳大人，這鷹嘴崖，有些東西你是惹不起的。那筆錢你就當是餵了山裡的東西了吧。陳家的事我再從村裡賬上想辦法勻一點給他們，也算仁至義盡了。”
“您還是別再追究了，對您，對我們，都有好處。”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句話，天色也在這是陰沉下來，一大片烏雲連綿出現在頭頂。
要下大雨了。
我臉色一沉，陳慶來的警告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讓鷹嘴崖的夜色更添了幾分詭譎。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天色，道：“我還會回來的。”
說著，便轉身出了院門。
這天，鷹嘴崖的風格外大。
夜深了，鷹嘴崖徹底陷入死寂，連平日裡此起彼伏的犬吠和蟲鳴都消失了。月光慘白，透過陳家破舊的窗戶照在臨時搭起的簡陋靈堂上。
陳小海的骨灰罈靜靜擺在靈堂上，香燭青煙嫋嫋，混雜著屋內的黴味和悲傷，凝滯不散。陳小海的父親母親就守在靈堂前，雙眼紅腫，神色呆滯，像是被抽走了魂。
老婦人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嗚咽，在這寂靜的夜裡，如同杜鵑泣血，聽得人心頭髮緊。
我坐在屋角小板凳上，青玉官印在丹田內微微轉動，散發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試圖驅散屋內的寒意與絕望。
“叔，嬸子。”
我輕聲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們說的山神爺，究竟是什麼來歷？”
陳大山渾濁的目光轉向我。嘴唇翕動幾下，沙啞的聲音發出：“山神爺是我們鷹嘴崖的守護神。”
“聽老輩人說，很久很久以前，一隻神鷹受了重傷，從天上掉下來，就落在了咱們這片山裡。”
“它的鷹嘴啄地，便化作了如今的鷹嘴崖，所以我們這裡才叫鷹嘴崖。”
老婦人介面，聲音帶著濃濃鼻音：“是啊。神鷹大人一直保佑著我們。村裡家家戶戶都供奉著神鷹的塑像，逢年過節都要祭拜。”
“只是我們家太窮了，連個像樣的塑像都請不起，平日裡也只能在心裡唸叨唸叨。”
我眉頭微蹙，山神土地的我接觸過不少，土地公更是能直接召喚。他們大多是受敕封的正神，庇佑一方水土。雖然偶有脾氣，絕不會用如此邪性的手段降罪普通百姓。
更何況是為了錢財。
“那你們可曾做過什麼觸怒山神爺的事情？”我試探問。
陳大山茫然搖頭：“我們老兩口，還有小海都是本分人，平日裡連只雞都不敢輕易殺，哪敢觸怒神鷹大人啊。”
聽完我心中略略放心，我也只是確定一下白天陳慶來所說而已。
正說著，屋外漆黑的夜幕中陡然傳來幾聲尖銳急促的啼叫，聲音不似尋常鳥雀，倒像某種猛禽瀕死前的哀鳴。
聲音淒厲刺耳。讓人頭皮發麻。
“什麼聲音！”陳大山驚恐地站起身。
我和他同時看向門口，卻見一道模糊黑影，約莫一人高，輪廓扭曲。
隱約能看到一對寬大翅膀撲稜著，悄無聲息地停在陳家破敗的院門外。
它沒有進來，只是隔著門，一雙在黑暗中閃爍幽綠光芒的眼睛死死盯著屋內。
“陳大山！”嘶啞難聽，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從黑影處傳來。帶著一股陰冷。
“你違背鷹嘴崖的誓言，勾結外人，覬覦不屬於你的錢財，欲要擾亂山神安寧，為禍鷹嘴崖，神鷹的詛咒，將降臨在你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