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鎮東頭兩戶人家鬧起了不大不小的矛盾。

起因是其中一家的老爺子去世了，留下了一筆偷偷攢下的私房錢，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角落。

老爺子生前糊塗，沒留下遺囑，他兩個不成器的兒子為了爭這筆錢鬧得不可開交，甚至請了道士在家中作法，試圖讓老爺子的鬼魂顯靈，說出藏錢地點。

結果錢沒找到，反而因為胡亂作法，驚擾了老爺子的魂魄。

老爺子本已渾噩，被這麼一鬧，怨氣滋生，開始在家中作祟，弄得家裡雞飛狗跳，兩個兒子更是疑神疑鬼，互相指責是對方請了邪術害自己。

這事最後還是傳到了我這裡。

我上門檢視，只見那宅子裡陰風陣陣，老爺子的魂魄縮在房樑上瑟瑟發抖，又兇又怕，神智不清。

而那兩個兒子還在堂屋裡互相推搡咒罵。

我有些頭疼，這種家長裡短的破事最是麻煩。想了想，我取出官印，凝神靜氣，法力運轉間口中默唸咒訣。

官印上，那枚象徵城隍符咒的印記微微發亮，不過片刻，地面微微一顫，一道土黃色的光芒從地下升起，凝聚成一個矮胖敦厚，留著山羊鬍手持龍頭柺杖的老者虛影。

正是此地的土地公。

土地公剛一現身，還有些迷糊，待看清是我召喚，連忙躬身行禮：“小老兒拜見陽官大人，不知大人喚小老兒前來，有何吩咐？”

他目光掃過宅內，看到那兩個爭吵的兒子和房樑上瑟縮的鬼魂，眉頭一皺，顯然也明白了大概情況。

“此間事，想必土地公也已知曉。”我指了指那兩個兒子，“家務糾紛，本官不便插手。但其驚擾亡魂，攪動陰陽，還請土地公做個見證，問明緣由，給個章法。”

土地公捻著鬍鬚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此事交於小老兒。”

他轉向那兩個還在爭吵的兒子，柺杖往地上一頓，沉聲道：“爾等孽子，老父屍骨未寒，爾等便為黃白之物爭鬥不休，更驚擾亡魂安息，成何體統。”

土地公雖然神位不高，但畢竟是地祇，自帶威嚴。

那兩兄弟被這突然出現的老者虛影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哪裡還敢爭吵。

隨後，土地公又對著房樑上的老鬼好言相勸，問明瞭藏錢的地點。

而後他當著兩兄弟的面，點明瞭錢財位置，並嚴厲訓斥他們要兄友弟恭，好生安葬老父，否則必有災禍。

兩兄弟哪敢不從，連連磕頭稱是。

老爺子的魂魄見心事已了，又得土地公安撫，怨氣漸消，在土地公的指引下，也迷迷糊糊地離開了。

土地公向我覆命後，便化作一道黃光遁入地下消失不見。

一場家庭風波總算是平息，官印再次傳來溫熱感，又一滴感激之淚融入其中。

這次的淚珠比起之前陳小海那滴，明顯要更淡一些，顯然這感激之淚也是有次要之分的。

我能感覺到，隨著這些小事的不斷處理，官印中的力量在緩慢而穩定地增長。

我對凝印境的力量掌控也越發純熟，甚至偶爾練習召喚陰兵時，我感覺他們出現的速度和凝聚的程度，都比之前略有提升。

雖然距離召喚出像樣的陰兵戰陣還差得遠，但終歸是在進步。

爺爺那邊依舊沒有任何訊息，我嘗試過幾次用卜卦或者簡單的通靈法術探查，都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迷霧，毫無所得。

這讓我越發肯定，爺爺要麼是去了某個隔絕內外的地方，要麼就是遇到了大麻煩。

陰司那邊的聯絡也依舊中斷，這雙重的壓力，像兩塊巨石壓在心頭。

這天傍晚，我正在堂屋就著燈光擦拭推刨，沈靜姝則在算著棺材鋪子那邊這個月的賬目。

納蘭月如同往常一樣，戴著墨鏡站在電視機前，看著一部關於現代都市生活的電視劇，面無表情。

就在這時，納蘭月忽然轉過身，那副萬年不變的墨鏡轉向了我。

“你這陽官，倒也算盡職。”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每日裡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鄰里糾紛，安撫些孤魂野鬼，倒也像模像樣。”

我聞言一愣，抬起頭看他。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處理陽官事務做出評價。

沒等我回應，他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只是光處理這些微末小事，境界提升速度始終有限。”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我的心上。

“還請前輩指教。”我拱手開口。

這幾日相處，納蘭月雖說性子冷淡，但偶爾也會提點一二，他的見識遠非我能比。

納蘭月微微側頭，似乎在感知著什麼。

“你的法力運轉尚可，但對陰氣的辨識過於粗疏。”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院中那棵老槐樹。

“這世間，尋常陰氣、鬼物煞氣、地脈濁氣各有不同，你看那樹下。”

我順著他指引看去，而後凝神感應，起初只覺一片陰涼，但細細分辨，似乎真有不同。

樹根處縈繞的，是一種凝滯厚重的氣息，帶著泥土的腐朽，這應該是地脈濁氣。

而樹冠上空，則飄散著幾縷輕飄飄的陰冷氣息，像是無根浮萍，那是前幾日被超度走的遊魂殘留的些微痕跡。

這辨氣說起來，倒是與沈靜姝的望氣一脈相承，只不過我需要凝心靜氣才能觀察清楚，而沈靜姝只需要睜開眼，就能一併映入眼簾。

“陰氣不同，能帶來的輔佐能力也各有不同，可追蹤，可利用，全憑心意。”

“敢問前輩，如何利用和追蹤？”我輕聲開口。

“氣有源，魂有跡。”納蘭月伸出手指在身前輕輕一點，緊接著，我就看見納蘭月身前的陰氣似被牽引，緩緩升空，轉瞬消失不見。

“鬼物行動，必留痕跡。或為陰氣殘留，或為怨念波動，或為特定氣味。你需靜心體悟，以官印為引，感知其細微差別。譬如......”

他話音未落，一股強烈的怨念和陰寒之氣猛地從院外席捲而來，如同臘月寒風，瞬間吹得庭院中的樹葉簌簌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