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屋角一口薄皮爛木釘成的簡陋棺材,說是棺材,那東西更像個裝雜物的破箱子.陳老漢老淚縱橫,身體佝僂得更厲害了。
我看著那口棺材,再看看兩位老人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以及這間屋子裡赤貧的景象,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竄了上來。六萬塊錢足以改善眼下困境,甚至能讓兩位老人晚年稍得安穩,而且裡面還有陳小海孩子的學費.
但這筆錢,竟然不翼而飛了。
“叔,嬸子,你們先別急。”
我壓下心中怒火.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
陳老漢和老婦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除了悲傷,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我或許能理解他們,久居山林,習慣了無法改變的困境,連對希望的期待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畏縮。
這一夜我沒離開陳家,就在那張破舊木板床上和衣躺下。兩位老人守著陳小海的骨灰罈低聲啜泣了大半夜,聽著哭聲,感受官印中那滴因陳小海而來的感激之淚微微溫熱,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身為陽官,我的職責是調和陰陽,安撫亡魂。如今陳小海魂魄已安息,陽間親人卻還在受苦。
這撫卹金的去向,必須弄個水落石出。
“叔,你們村裡的信件這些東西,一般是誰在管。”我對黑暗中的屋子出聲。
黑暗的房間內,陳老漢的聲音輕飄飄地。
“陳慶來。”
天剛矇矇亮,我緩步走出了陳家。陳小海的父母一夜未眠,眼睛紅腫。簡單洗漱過後,我向兩位老人問明瞭陳慶來的住處。
陳慶來是鷹嘴崖的村長,家在鷹嘴崖東頭坡地上。
順著羊腸小道一路向東,整個鷹嘴崖的格局在我眼裡一一浮現。鷹嘴崖村不大,房屋稀疏地散落在山坳裡,大都土牆青瓦,偶爾能看見一些村民洗完臉扛著鋤頭上山鋤地。
走了半個多小時,一片連綿的青磚灰瓦出現在我面前,在一眾低矮破敗的土坯房中,這片建築顯得格外扎眼,院牆也比別家高出不少。
來到近前,我見院門緊閉,就上前輕輕叩了叩門環。
“哪個啊?大清早的。”略顯不耐煩的男聲從院內傳來。
不多時,院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個約莫四五十歲,身材微胖,穿著格子襯衫的中年男人探出了頭來。
他頭髮梳得油光,三角眼滴溜溜一轉,上下打量著我。
“你是?”
“我叫吳明,陳小海的朋友。”我平靜開口,“從外地過來,送他回家。”
開門的人臉上表情瞬間變化,那股不耐煩迅速被一層驚訝和悲痛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身體往後踉蹌了一下,彷彿難以置信。
“哎呀,小海那娃兒這真是太突然了,作孽啊。”
他乾嚎了兩聲,眼眶不見絲毫溼閏。
“年輕人,快請進,快請進,跟我進屋說。”
我跟著他走進院子,院內收拾得很是乾淨,還種著各種花草,要不是我剛剛才見了整個鷹嘴崖的模樣,我還以為來了什麼度假村。
陳慶來站在堂屋面前請我進去,我掃了一眼,這堂屋的擺設比起我剛來的陳小海家強了不知多少倍。
陳慶來熱情讓我坐下,張羅著倒水,嘴裡不停唸叨著可惜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之類的場面話。
我靜靜地看著他表演,待他情緒稍稍平復,才緩緩開口道:“陳村長,陳小海在工地上出了意外。工地老闆和工友們湊了六萬塊錢作為撫卹金。前些日子我透過郵局匯過來的,收款人是陳大山,也就是陳小海的父親。”
我頓了頓,目光鎖定陳慶來的眼睛。
“但是,陳家二老說,他們分文未見啊。”
陳慶來的動作明顯有些僵硬,他尷尬地笑了笑,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片刻,隨即若無其事將茶杯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
“還有這回事呢。”陳慶來臉上的悲痛迅速褪去,眉頭恰到好處地皺了起來。
“六萬塊啊,這可是一筆鉅款了,我怎麼沒聽說呢。”
他眼神有些飄忽,但神情還算鎮定。
“沒聽說?”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筆錢數額不小,按理說郵局應該通知村裡,或者直接送到收款人手上。陳家二老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不可能拿了錢還瞞著不說。”
陳慶來搓了搓手,臉上的肥肉擠出幾道褶子,乾笑了兩聲。
“吳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我們這山旮旯的,資訊又不靈通。郵局那邊有時候也會出點岔子。”
“再說了,陳大山那老漢年紀大了,說不定是他自己忘在哪兒了呢。”
他這話說得輕巧,三言兩語想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看眼前之人的模樣,我心中已然明瞭,這陳慶來十有八-九脫不了干係。
原本想給他留幾分體面,但他這副嘴臉實在是令人作嘔。
我不再與他廢話,心念一動,青玉官印之上自然散發出了一股屬於陰司神祇的淡淡威嚴,逐漸瀰漫開來。
陳慶來正說得唾沫橫飛,突然像是被什麼噎住,聲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低頭,我想他應該是感覺到了那股莫名從其腳底升騰起的寒意,整個堂屋內的光線也黯淡了幾分。
他驚訝地看向我。
我神色平靜,面不改色地道:“陳村長,我不管郵局有沒有錯,也不管中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只知道陳小海的撫卹金六萬塊,必須一分不少地交到陳家二老手上。”
我手腕微微一翻,青玉官印一角從衣襟下露了出來。那古樸的青色在略顯昏暗的堂屋中,泛著難以言喻的幽光。
“別以為這鷹嘴崖山高皇帝遠就能無法無天。”我的語氣陡然轉厲。“侵吞孤兒寡母的救命錢,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情。”
我直視他的眼睛。
“地府記錄在案,陰司自有判罰。”
陳慶來“咕咚”嚥了口唾沫,臉色瞬間煞白。
他死死盯著我露出的那一角官印,眼神充滿驚恐和不可思議,他或許不知道我顯露出的東西是什麼,但一定能感受到其上那股令人不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