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古物館算是我比較熟悉的地方，小時候沒什麼玩兒的，一有空就朝著古物館跑，倒不是那裡有什麼好玩的，而是那裡有很多讓人覺得新奇的東西。
穿過幾條熟悉的街道，古物館很快出現在眼前。
看著眼前青磚灰瓦的古物館，我不由得感慨，好像已經好多年不曾來過這裡了。
古物館基本沒什麼變化，門臉不大，透著一股子年頭久遠的沉寂味道，門楣上古物館三個字都有些斑駁了。
前些年鎮子重新修繕後，這古物館也跟著沾了沾光，平日裡這裡來的人不多，所以只有一個老頭守著。
推開虛掩的木門，一股陳舊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
館內的光線有些昏暗，陳設簡單，幾排玻璃櫃裡放著些陶陶罐罐，舊錢幣之類的老物件，牆上掛著些發黃的字畫拓片。
櫃檯的後面，是一個穿著灰色褂子的老頭，正低頭用放大鏡仔細看著一枚銅錢，對我的進入似乎並未察覺。
在他身後的位置是一個花架，上面擺滿了各色的多肉和花束。
靠近花架的旁邊則掛著一個鳥籠，裡面是隻花羽毛的鸚鵡，一見我進屋，那鸚鵡就扯著嗓子喊：“小孩，小孩。”
呵呵，這傢伙，倒是還記得我。
聽見有動靜，老頭這才抬起頭，隔著厚厚的老花鏡片看向我，鏡片後的眼睛顯得有些渾濁。
“大爺，我想查點東西。”我走上前去。
“我想找找前清時候的地方縣誌，看看一個叫黑水城納蘭堡的地方，現在大概在什麼位置。”
“黑水城納蘭堡？”老頭重複了一遍，放下放大鏡，身體往後靠了靠，眯著眼睛回憶著。
他並不是我熟悉的劉叔，應該是接替劉叔的人。
“劉叔今天沒在麼？”
聽見我問話，老頭頓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劉老頭兩年前就去世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失言，我還記得上次從這兒離開的時候，劉叔還留我吃飯呢，當時我說的是下次再吃，只是不曾想，這下次，竟是永別。
“你這好像是前清的地名啊，黑水城納蘭堡。”
老頭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過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椅子上慢悠悠地站起身。
“有點印象，你跟我來。”
老頭領著我往古物館的裡間走去。
裡間的光線更暗，靠牆是幾排高大的木頭書架，上面塞滿了各種線裝書和卷宗，空氣裡的書卷氣息更重了，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黴味。
“縣誌都在這兒了，你自己找找吧，都是按年代排的。”老頭指了指其中一排書架。
“前清的在那邊，小心點翻，這些老物件脆得很，別給弄壞了。”走之前，他還認真地叮囑道。
我應了一聲，算是回應。
老頭出去後，我才快步走到那排標記著清字的書架前，剛靠近，一股歷史的厚重感就撲面而來。
書架上的書冊大多封面泛黃，書脊處不少都有破損和修補過的痕跡。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幾本看起來像是地方誌的線裝書，入手沉甸甸的，紙張果然又黃又脆，稍一用力似乎就要碎裂開來。
翻開一本，豎排的繁體字映入眼簾，帶著淡淡的墨香，記錄著百年前的風土人情、山川地理。
我耐著性子一本本地查詢。
這活兒比想象中要枯燥，也更費神，每一頁都要仔細看，生怕錯過了黑水城或納蘭堡的字樣。
時間在指尖的翻動中悄然流逝，從窗戶透進來的光線也漸漸偏斜，在佈滿灰塵的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終於，在一本紙張相對完好，標註著光緒年間的《奉天府志》的角落裡，我找到了相關的記載。
“黑水城，隸盛京將軍轄下，地處遼水之濱......”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繼續往下看。
“其北約三十里，有納蘭堡，乃納蘭氏聚居之地，築有堡牆。”
找到了！
後面還附有一副極為簡略的手繪地圖，標註了黑水城、納蘭堡與幾條河流、山脈的大致相對位置。
更讓我意外的是，其後居然還有一段對納蘭月的註釋，大多字數看不清了，但還是能依稀看出秉性端方如松立，持躬清正如玉瑩，夙夜勤恪慎行，凡民生所繫，無不殫精竭慮......等字眼。
若不是好官，怎能留名縣誌。
我將這幾頁東西用手機拍下，又翻看了幾本同時期或稍晚一些的其他縣誌、圖錄，相互印證。
透過比對清末的地圖和現代地圖的地名變遷，以及河流山川的走向，我大致確定了它對應的現代位置。
所謂的黑水城納蘭堡，如今應該在東北的遼河下游附近，一個叫黑山縣的地方。
而且，資料上顯示那個縣裡現在確實還有一個叫納蘭村的村落。
八-九不離十了。
我心頭一定，總算是沒白費功夫。
將這些珍貴的縣誌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儘量恢復原樣，我走回了外間。
老頭依舊坐在櫃檯後，已經收起了放大鏡，正拿著一塊軟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那枚銅錢。
“找到了？”他頭也沒抬地問，似乎篤定我能找到。
“找到了，多謝大爺指點。”我走到櫃檯前。
我從口袋裡摸出百十塊錢，放在櫃檯上，算是查閱資料的費用。
“不用不用，”老頭這才抬眼，擺了擺手，把錢推了回來，“看看書而已，給什麼錢。這些老東西有人來看看，也算沒白放著。”
他的語氣平淡，似乎並不在意這些。
我沒再堅持，再次道了聲謝。
“慢走。”老頭應了一聲，又低頭專注於手裡的銅錢了。
我轉身離開了古物館。
走出大門，午後的陽光傾瀉下來，有些刺眼。
我抬手遮了遮，長出了一口氣。
黑山縣，納蘭村。
目的地已經明確。
回到小院，我將拍攝的照片和地方縣誌的內容都給納蘭月看，後者湊近了一些，目光落在手機螢幕上那地圖的小小紅圈上，鏡片後的眼神似乎閃爍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極其緩慢地，輕輕拂過黑山縣那幾個字，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