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小姐現在已經身懷有孕,這便是菩薩慈悲,天賜麟兒與你們夫妻。”主持很清楚蘭家的情況,因此對蘭麝不稱李夫人,而是稱為大小姐。
但她又知道李作塵是想要兒子的,所以說天降麟兒,沒說天降嬌女。
李作塵自覺面色如常,但實際上嘴角上彎,顯然是那“天降麟兒”四個字,說到了他心坎兒上。
主持察言觀色,見李作塵高興,便口唸佛號,先講了幾個佛經上,諸如目連救母等孝子的典故,又說了些冤親債主來投胎的故事。
蘭麝沒怎麼用心聽,倒是李作塵皺著眉把這些故事都聽進了心裡。
“兒女來投胎,皆有緣由。或是報恩,或是報仇,都是定數。”主持合掌微笑,只等金龜咬鉤。
“若是,若是報仇討債,那?”李作塵問出這句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是讀書人,年幼時就讀過‘子不語怪力亂神’,現在他怕蘭麝笑話自己,因此話風一轉,繞到了蘭麝身上。
“娘子懷孕本就辛苦,若孩子真是來報仇討債的,可要折騰了,不知,是否有法子化解?”
蘭麝感念李作塵體貼,以為李作塵全是為了自己。因此她雖然對這些完全沒往心裡放,但依舊笑吟吟的讓瑞珠拿銀子過來,準備做些佛事,以了卻李作塵的心結。同時,她還惦記著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婆母,打算多捐些香火錢,讓女尼們念幾日消災去難的經文。
“化解之法自然是有的,只要心存善念,多做善事就行。再就是可以在觀音菩薩前點一盞海燈,或者做個法會,也使得。”主持先說容易後說難,李作塵還在合計著,她就又加了兩句。
“大小姐這是初次生產,怕不知道這女人生產之時有多兇險,依貧尼建議,還是點一盞海燈,以護佑大小姐母子平安。等大小姐生產完畢,再熄了就是。只是印錢方面,費一些。”
“既然點了,熄它做什麼?”李作塵微微皺眉,生產完畢還得護佑孩子,這燈熄不得。
蘭麝點了點頭,她也沒問每個月要花多少銀子,只回頭吩咐了瑞珠,讓她記著,日後每月給廟裡送點燈的香油。
許媽張媽原本遠遠的跟在後面,聽見這一番對話,張媽沒什麼表情,許媽用眼睛溜著李作塵,抿了抿嘴。
“等大小姐生產時候,千萬記得通知小寺。”主持得了這個進項喜不自勝,她合掌鞠躬,殷勤的表示等蘭麝生產之時,自己會率領廟裡女尼們給蘭麝誦《血盆經》,以祈求佛祖庇佑,不招死於生產的女鬼上門,纏擾蘭麝。
“這個可省不得。”許媽幾步走上來,站到蘭麝身後半步的位置,笑吟吟的跟李作塵說話。
“姑爺和小姐不知道,那產鬼惡的很,若是被她們纏上了,母子的性命都會不保。所以在生孩子的時候,要請師父念血盆經,最好還要找那八字旺,生產過的婦人在產房裡伺候,這樣才能壓制產鬼。”
“真的?”瑞珠好奇的問。
“真的,我當時生孩子的時候,請不起師父唸經,但因為我和穩婆接生八字都旺,所以沒怎麼受苦楚。”許媽眼中閃著精光,主持平日裡見的人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為了給自己拉生意,便也順著她往下說。
蘭麝聽得害怕,便託詞要去侍奉老夫人,讓李作塵陪著自己去後院禪房。
李作塵沒跟著,他打算再去打表升疏,因為現在,他有好多心願要許。
蘭老夫人坐在禪房喝茶,她懶得聽女尼們講佛理,也不出香火錢,因此禪房裡現在只有玉娘伺候。
“玉娘,你說今日咱們家,誰給銀子最大方?”老夫人手上託著家常用的白瓷茶碗,笑呵呵的跟玉娘說閒話。
女尼端來的待客用茶在桌子一角兒放著,已經冷了。
她來這兒本意也不是喝茶,不過是找個清淨地方坐著,不想看那些女尼愛財又裝假的嘴臉。現在她喝的是玉娘帶過來的六安瓜片,若不是提水來不方便,她連水都不想用這兒的。
“夫人?”玉娘心裡另有答案,只是沒往外說。
老夫人一眼掃過來,玉娘笑了笑,立刻改口。
“姑爺。”
“嗯。”老夫人點了點頭,“誰的心願多,誰就多花銀子。”
“有幾個能活您那麼通透?”玉娘提著銅壺,給老夫人的茶盞裡續上滾水,“您是無慾無求了,姑爺他們年輕,腦子活絡,自然想法也就多些。還別說姑爺,就是夫人,現在也不及您。”
“人啊,都貪。只是該貪什麼,不該貪什麼,想不明白。”老夫人聲音冷冷的,“箏兒現在只算明白了一半兒,還有半邊兒,是糊塗的。”
玉娘正想問哪兒明白哪兒糊塗,可老夫人伸出手,止住了她的問話。
“日後再看吧,有些事兒說不明白,只有經歷過了,才能懂。”
因為蘭家今日沒清場,所以香客們來來往往的,也沒被人攔阻。
李疏給朱璃選了身素淨些的衣裳,這廢了不少時辰,因為朱璃平日的衣裳,確實跟素淨什麼的,挨不上邊兒。
至於李疏自己,他用鍋底灰和了朱璃的水粉塗在臉上,別說蘭夫人、蘭麝現在認不出來,就是朱璃剛看見打扮完的他,都沒敢認。
現在他倆假扮成一對夫妻,阿玫就充作他倆的丫鬟,三人僱了輛馬車趕到觀音廟,阿玫打發車伕先去休息,朱璃和李疏挽著手臂,看起來親親熱熱,實際上互相嫌棄著走進了山門。
“你放心,就這一回。”李疏呲牙咧嘴的看著朱璃,手指靈活的比劃了個王八,“我在佛前發誓,日後再跟你扮夫妻,我是那個!”
朱璃撇撇嘴,鬆開了擰著人胳膊的手。
“待會兒,就按咱倆路上說好的來。”李疏揉著自己的胳膊,繼續跟朱璃講道理,“反正是假的,你就大膽的說唄,怕什麼?”
他也不知道朱璃是怎麼了,開始明明好好的,等自己在車上說具體細節的時候,朱璃便冷下臉,說什麼都不願意配合。
“倒不是怕。”朱璃抿了抿嘴。
李疏等著聽她說緣由,但朱璃卻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朱璃才重新開口。面紗下,她聲音悶悶的。
“我娘信佛,她以前告訴我,說在菩薩面前,不能說謊。我記得,娘只在佛前說了一次謊話,是當時來人抄家的時候,娘在我身上塞了一把金瓜子。有個軍士瞧見了,問娘,她當時又慌又懵,說只是幾塊兒點心,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後來,我聽說娘死在了發配關外的路上。我有時候就想,娘一輩子只在佛前說了這麼一次謊話,會不會,會不會這就是,佛祖對她的懲罰?”
李疏梗了梗,他剛想說那你待會兒別說話了,我來,我不信這個,不怕懲罰。但朱璃很快調整好自己,笑吟吟的掀開半邊面紗,衝著李疏擠了擠眼睛。
“我這次說謊可都是為了桂兒,你得給我作證,等咱打探出來了,讓她給我買首飾。”
李疏低頭笑了笑,抬起頭來鄭重其事的給朱璃帶好面紗,然後挽住了朱璃的手臂喚了聲,“娘子。”
“相公。”朱璃很痛快的應了一聲。
正好阿玫腳步匆匆的趕上來,她見這兩人不吵了,便乖巧的站在朱璃身邊,學著胭脂苑裡別的小丫頭伺候姑娘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扶著朱璃的胳膊。
“等那個摳門的幹什麼?咱回去的路上,我就給你買。”李疏拍了拍胸脯,不就是首飾麼?自己替蘭桂給朱璃買了就是。
“那還是算了。”朱璃聲音平平板板的,毫無感情。
“我從來不白要男人的東西你也是知道的,收了你的首飾,你打算讓我用身子還麼?”
李疏被噎的說不出話,他現在發現蘭桂雖然平日裡說話氣人,但比朱璃好多了。蘭桂是口不對心,朱璃是句句往命門上扎,說話要是能化作刀子,朱璃門口每天都得堆滿死人。
好在朱璃沒再繼續衝他使勁,而是拉著他往前走,進了大殿就隨手拉住一個女尼,詢問不生孩子,該做什麼佛事?
女尼上下打量了他們幾圈兒,今日有大生意上門,因此女尼對他倆不算太熱絡,只簡單的介紹了兩種。
“若要祈願,可以打表升疏。若是隻求子,那就去請張送子觀音像回家供奉。”
“我們都來。”李疏摸出碎銀子,“我這敗家婆娘好幾年都生不出孩子,只要能靈驗,多花些銀子也成。”
朱璃隔著面紗狠狠的啐了一口,“是你身子不好,憑什麼怪老孃我?”
見他倆要吵起來,女尼趕忙雙手合十,高聲唸佛。
“阿彌託佛,二位施主,這是佛門淨地,不可大聲喧譁。”
“你就說什麼靈?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好多達官貴人來燒香祈福,他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信生不出兒子!”李疏轉向那女尼,銀子託在掌心裡,上下拋著。
女尼眼睛亮了亮,“若說靈驗,剛才那兩樣兒就成。二位施主不知道,咱們梅城縣的蘭家大小姐和姑爺,前些日子就曾來這裡燒香許願,打表升疏,還請了一張觀音像回去。現在大小姐已經身懷有孕,所以今日蘭家全家特來還願,可見菩薩慈悲,所求皆成。”
李疏當即拍板決定要做這兩件佛事,朱璃在面紗後冷笑了兩聲,她學著市儈婦人的樣子,張口先問各需要多少銀錢。
“小廟不做生意,全憑施主自願佈施。”女尼心裡對她鄙夷的很,面上又不好露出來。
“那,先帶我們去那打表升疏的地方看看。”朱璃捏了捏李疏的胳膊,李疏瞭然的點了點頭。
“你這婆娘就是囉嗦,直接做就是了,還看什麼?”李疏氣哼哼的點著朱璃的腦門,“我懶得跟你在一處,你去打表升疏,我去請張觀音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