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還有十來天畢業分配的方案就要出來,同學們都在找門路託關係,希望能分配一個好的工作單位。所以早晨付雲天來到教室的時候,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左梅一如既往地比他早到了,走到擦拭的乾乾淨淨的課桌前坐下,兩人對視一眼。面對左梅的眼神,付雲天搜遍肚子裡所有的詞彙,也沒有找到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只覺得這眼神能讓他的心怦然而動。見一絲紅暈爬上那細膩精緻的臉頰時,左梅隨即微微垂下頭去,付雲天也感覺到了臉上傳來的灼熱感。突然,付雲天的腦海裡,準確的說是這具肉身的腦海裡,冒出幾句話來: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恰似一朵水蓮花
不勝涼風的嬌羞
付雲天不僅讚歎,想不到這具肉身的主人還能寫出如此美妙的詞語,用來形容眼前的左梅再恰當不過了。讓付雲天沒有想到的是,劉雲天只是記住了詩句,卻沒有記住此詩的作者徐志摩的名字。似乎是感覺到劉雲天一直在盯著自己,左梅越發有點不自然。不由嬌嗔了一句:“呆子。”才把付雲天拉回到現實中。
兩人的座位是在教室最後,離後門最遠的角落裡。所以沒有誰發現他們的小動作。很快恢復過來的左梅,對付雲天悄悄說:
“上午我要去學生會交接工作,中午有一個同鄉聚餐會,下午同鄉一起活動,晚飯前我一定來找你,等著我。”
見付雲天輕輕點頭,左梅站起來,轉身輕盈地走了。直到那抹藍色輕盈的身影在後門處消失很久,付雲天才正過身子,坐在凳子上沉思。
工作的事情已有著落。給省報供稿,別說一月一篇,就是兩篇,也不是難事。又想到昨天傍晚的西山之約,那一抹動人心魄的藍色倩影,那貼心貼肺的話語,那似水的柔情,付雲天頓時感到心裡即充實又甜蜜。難道真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六百多年前,自己凍餒而死,六百多年後的劉雲天也是醉酒後飢寒交迫而亡,可是醒來後短短的兩三個月裡,發生的事情都出乎尋常的順利。這讓付雲天不得不相信這句由來已久的古話。兩百多元的稿費還一分未動,晚上請左梅吃飯後,是不是該給肉身主人的父親買一枚玉石菸嘴,給妹妹買一件毛衣?毛衣似乎早了點,還是看看先買點別的東西吧。還有娘和弟弟,也要給他們買點什麼。再者,趁眼下無事,多寫幾篇稿子吧。脫貧才是第一要務。既然佔據了這具肉身,理當為其承擔應該承擔的義務。以後自己是劉雲天,就忘記六百多年前的付雲天吧。
一切都盤算妥當,劉雲天開始構思新文章。就按一月兩篇供稿吧。另外還要儲存一部分稿子,當報社對寄出的稿件不滿意,或者將來有什麼事情忙起來,來不及寫稿的時候,好拿來應付一下。
等劉雲天從沉思中醒來時,抬頭一看,教室裡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就知道是午飯時間了。四年來,劉雲天一天只吃四個饅頭。就是現在劉雲天有了幾百元稿費,依然沒有改變這個習慣。一般是早晨兩個,晚上兩個,中午不吃。由於看別人吃飯自己會條件反射般流口水,肚裡的飢餓感更強烈,中午劉雲天往往是在教室度過的。時間長了,劉雲天越來越喜歡這種獨佔教室的感覺。這幾十平米的空間是自己的,這兩個來小時的時間是自己的,這份靜謐也是自己的。這時候也正是劉雲天讀閒書,練字,學畫的時間,偶爾也會借同學的吉他練練和絃。
午飯後,薛文澤和劉亮來到教室。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後,薛文澤一直很內疚,從家人那裡要來一千元錢,送來不少好吃的東西,都被劉雲天拒絕了。雖然劉雲天一直說事情和他薛文澤沒有任何關係,再說自己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可是不管劉雲天如何安慰,也絲毫沒有減少薛文澤的內疚感。
“雲天,我父母想請你畢業報到後,到我家裡做客。反正你是留校工作,暑假有兩個月時間,你可不要說沒有時間,也不準找任何藉口。不然我一直跟著你。”
“哈哈,好啊。聽說你老家那裡有一個漢代牡丹園,我一直想去。這次可就能如願了。只要你不嫌麻煩就成。不過我要先回家一趟。”
劉雲天知道,如果不答應薛文澤的要求,他是不會甘休的。就爽快的答應下來。劉亮跟著說:
“剛好,去老薛家正巧路過我們家,我等你們一起動身。”
三人閒聊的過程中,教室又陸續回來十幾個同學。分手在即,彼此間都有很多話要說,以及相互留下畢業留言。特別是平時關係較近的同學,大有依依難捨的架勢。在這分手的淡淡憂傷中,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左梅回來的時候,正是大家三三兩兩離開教室的時候。看著左梅約劉雲天一起走出眾人的視線,並沒有人表示驚訝。他們都隱約聽說了左梅想留校工作的事情,猜想左梅找劉雲天估計是與此事有關。沒有誰認為兩人間會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直到走出學校的西門,兩人都沒有說話。因為劉雲天總是下意識地保持與左梅有三尺遠近的距離。讓左梅無奈地翻了幾計白眼,心想要打消劉雲天心內的自卑感,是需要一個過程的,只能慢慢來。
飯桌上的情景溫馨而又充滿感傷。
兩人選了一間很小的餐館,說兩人,其實是左梅選的。劉雲天四年來,除了跟薛文澤到飯館吃過有數的幾次飯外,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過。估計左梅是不想讓劉雲天破費,才選了這間小餐館。在劉雲天的堅持下,左梅點了三個菜一個湯,兩葷兩素。清炒竹筍,涼拌黃瓜,紅燒肉,雞蛋肉絲湯。整個過程,幾乎都是看著劉雲天在吃,左梅一直雙眼微紅地為其夾菜添飯。
說實話,劉雲天這頓飯是吃飽了,卻沒有感覺到飯菜的香味。心裡始終被一股酸澀,同時夾雜著甜蜜的感覺充盈著。中間甚至有眼淚滴落到飯碗裡。是左梅拿自己藍格子手絹,替劉雲天溫柔地擦拭了眼角。除了開始的時候,劉雲天勸左梅一起吃的話,直到劉雲天吃飽結算了飯錢,兩人始終再沒有開口。
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梅平靜了滿是酸澀心,才輕聲問道:
“吃飽了?”
“嗯。”
“可好吃?”
“沒嚐出來。”
劉雲天的回答,讓左梅強忍在眼眶中的淚水,如珠似玉般順著臉頰滑落。嘴角卻是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接下來的幾天,不論睜眼閉眼,劉雲天腦海裡都是左梅那梨花帶雨的嬌顏。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十點,86級畢業生的分配方案公佈了。留校的兩人是機械系的劉雲天和電氣自動化系的王偉,沒有左梅的名字。
看著左梅極度失望的神色,劉雲天想安慰,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短暫的歡愉後,迎來的卻是勞燕分飛的結局。不只是左梅,劉雲天也彷彿被抽離了魂魄般,整日六神無主的樣子。
看著左梅因失眠而導致的發暗的眼圈,日漸憔悴的身影,劉雲天滿懷痛惜。心想:真的是命運天註定,半點不由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