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上神階的時候,洛正在與神兵纏鬥。
我心裡記著洛被刺死的畫面,當即上去想要阻止她。
洛殺紅了眼,看到我更是分外眼紅,舉刀刺向我的胸膛,不解氣,刀刃在胸膛裡擰了一把,我甚至能清晰聽到內臟被切割的聲音。
洛嘶吼著:“我要你給子竹陪葬!”
我的本體連淨火都不怕,挨這麼一下一定是死不了的,可我還在梅雨的肉身裡呢!
血液順著刀身滴落,在地面燃起火焰。我感覺到,生命在流逝。
這就是作為一個人的脆弱。
人會有願望,會有七情六慾,那些五顏六色的情緒,讓他們的生命變得多彩。
這樣的情緒,神是無法理解的。神的生命太過漫長,他們的情緒早就在時光裡被消磨。如同冰山一樣缺少心臟的神,只能手握真理,坐看芸芸眾生秩序井然。
我擁有這些情緒,是那些聚生的百鬼帶給我的,但我無法理解這些情緒。所以,我選擇入輪迴。
有時人會傾盡一生,僅僅為了實現一個願望。強大的心臟,就是人類生生不息的原因。
然而,短暫的生命,脆弱的肉體,都註定人的一生會留有遺憾。所以,這世界需要輪迴,人需要一個重新開始、或延續願望的機會。神也一樣。
為此,我在百鬼的祈願中誕生。
那些神兵遇火成灰,洛受到了驚嚇,手足無措地想要在火焰中尋找出路。
我抓住她,上湧的血液在喉嚨裡翻滾,聲音有些滲人:“別亂動,這火燒起來我可控制不住,小心化成灰。”
好在我腳邊並沒有火焰,洛將信將疑,卻是不敢妄動了。
火焰外圍出現一個人,看也沒看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神,對我露出一副溫和可親的笑臉,說:“你闖上神界,傷我這麼多神兵,看來,這麼多年,你仍是不思悔過。”
這個人,是最年長的神,是當年組織眾神討伐我的神……啊,對了,我在白雲寺,還見過他兩次。
我笑了笑,粘稠的血在喉嚨裡“嚯嚯”作響。
“神,什麼時候也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他一副雷打不動的神態,抬手向周遭掃了掃:“這難道不是親眼所見?”
“這些,又不是我乾的。是當年那些被你們無辜害死的生靈,回來復仇了。”我的每一滴血,可以開成一朵花,每朵花寄宿一個魂魄。這些花裡盛開的火焰,是當年萬千生靈對神的怨恨。
“是麼。”他的聲線平平,抬手指向我,“說不定,他們是為你而燃呢?”
糟糕,之前收起來的火種還在我身上。
“絳,帶她出去!”
我將洛向空中拋起,絳適時出現,將她接住。
“主人,您……”
赤火在我身旁爆開,那個神身後同時傳來一聲聲驚呼。
絳也看向那邊,訝然道:“天哪……好大一條蛇。”
一條青蛇揚起腦袋,神兵利劍劈砍在它身上也全然不在乎,金色的眼眸轉來轉去,最後落在我身上。
“總算找到你了。”青蛇遊走過來,拱開了那些個神,壓滅了火焰,在我面前垂下腦袋,“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我無力地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啊,你好像忘了解開一個封印,我就過來了。”
我想了想,記憶中並沒有和青蛇有關的封印,木訥道:“封印?在哪?”
青蛇揚起尾巴,指了指它的大腦袋:“我就是那個封印。”
見我待著,青蛇繼續說:“你入世之後招惹災禍,給自己下了六個封印,其餘五個你都解開了,只有我——我可不是你的什麼記憶,我是你的一半本源。”
“可是,你之前……你之前都是騙我的?”我的一半本源欺騙了我,這可是件滑稽事。
青蛇搖晃著大腦袋:“既然被封印的是我,被欺騙的當然也是我。這麼多年,我還真以為我是條蛇了。”
“什……”
青蛇揚起尾巴,觸碰我的胸膛,金色的封印發出亮光,隨後漸消漸褪,自言自語道:“就算只有一半本源,我也真是厲害,研究出這麼兇的封印。現在,收回這一半本源吧。”
青蛇化為靈氣,從胸膛的傷口回到體內。
我想起來了。
入輪迴的第一世,天災人禍氾濫,我給自己下了六個封印,第一個封的,是我的本源。一半本源留在魂魄深處,另一半本源變成了一條青蛇,為了防止它阻礙我的輪迴路途,我給它偽造了一份記憶。
本源被封,我輪迴轉世不會記得前一世的事情,這樣才能真正地做一個“人”。
變故來得突然了些,眼見著火焰消散大半,那個神抬手推了兩個小神,想要助長火勢。
兩個小神嚇得臉色慘白,尖叫著迎向被長官出賣的最後時刻,可預料中的灼烤、痛苦,並沒有來臨。
業火、包括赤火,都被我收了回來。
那個神終於不再鎮定,他身邊的兵將用質疑的眼光看著他,矛頭慢慢調轉了方向——他們所防備的,除了我,還有他們的至高神。
他在那些目光中緩緩後退,差一點就要在臺階上踩空,身後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回頭,看到了力挽狂瀾的希望:“魍魎!魍魎,你不是一直想殺了他、取而代之嗎?你快去!他就要真正覺醒了!只要你殺了他,冥界就是你的!”
魍魎笑了笑:“不,現在條件可不一樣了。”
神愣了愣,咬牙道:“你說什麼?”
魍魎依舊笑著,笑得人畜無害:“如果我殺了他,神界也歸我。”
神說不出那個“好”字,他現在覺得,一開始和魍魎做交易,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可是現在神界的兵將已經看破了他的表象,一定不會聽他的了,除了繼續和魍魎做交易,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意思、真有意思!”魍魎丟開神,緩步而來。
那些兵將皆是突遭驚變,全都蟄伏原地,不敢妄動。
“魍魎,神界於爾有何用處?”
魍魎聽到這聲稱呼,精神一振,笑得更加開心:“哎呀哎呀,吾主,吾好多年都沒聽到這聲呼喚了。”
魍魎抬手撐著臉,想了一會兒,舒開眉頭:“吾主,不如這樣吧!以後您執掌神界,冥界歸吾管,這樣你我二人今日不必動手,過往種種吾亦不計較,如何?”
“神界自有神掌管,冥界亦是吾之歸所。爾所想,不可行。”
魍魎沉了臉色,看起來有幾分委屈:“這麼說,您要回冥界去,像以前那樣,將我囚禁,自己卻和一群夥伴有說有笑?”
我沒回答。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佐了?我已經什麼都學他了,還有哪裡比不上嗎?”魍魎的臉更加傷感,鬼氣在他身旁凝聚,“主人,告訴我。您是不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我的未來?難道那份未來是我會成為您的阻礙,所以您非要將我封印不可?”
我皺起眉頭,還是沒有說話。
魍魎以為他猜中了,變得面目猙獰,鬼氣中的惡鬼絡繹不絕,向我襲來。
“主人,我說過的,我要您的雙眼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