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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行李箱女孩

“嗚……”,聲音漸近,遠放的車道上兩盞照明燈光在白日裡鐵軌摩擦的熱氣中晃動著。隨著一陣長長的笛鳴,小鎮火車站的地面上輕輕得震動。

隨著一曲綠皮車廂蜿蜒過橫水溝子橋,離站臺不遠處上了減速墩子,火車這才在站臺長的哨聲中一點點得停穩。

城裡的火車幾乎是換成了一隊的磁懸浮列車或是高鐵,只有這偏僻鄉鎮才跑著這綠皮。

這綠皮長得老舊,車廂外頭的把手及車窗即使是補了新漆還是鏽得厲害。跑得也不穩當,一節車廂你若是坐著一天脖子得震著痠疼,若是撿了巧三個座位都沒人,即使能躺下睡一會兒,等車到站,你還是得被晃下來。

站臺上望去,這列火車幾乎沒什麼乘客,三三兩兩靠著窗。檢票上車的乘客不多,個個都是提著大兜子的年輕人。

“好好找找,估計在前面幾節。”一個梳著四六分頭髮的男人穿個工服留意著車廂同時朝旁邊的女人喊著。

那女人身上穿著厚實的睡衣睡褲,新染的一頭橘黃色的頭髮往腦後一盤用一個紫色大發爪固定著。“知道了,這不找著嘛!”

火車經停雲谷站的時間不長,僅夠來往的旅客下站及上車,眼瞅著站臺長要吹哨子了,李聞樹心想要接的人該不會坐了下一趟。但又覺得不可能,回頭望了望車尾的站臺也沒什麼人,更別提什麼小女孩。

接人的男人叫李聞樹,隨行的是他媳婦王晴湘,今天來火車站是為了接他的外甥女林涼一。

李聞樹有個姐姐,跟著姐夫在同一省的三線城市打工供養外甥女。

一家三口雖然不富裕但姐姐和姐夫工作也都勤勤懇懇。姐姐在城裡給人當保姆,一個月收入有個兩千多塊剛好維持個一家的生計。姐夫給市場開卡車送水果,每月的工資有三千五算是不錯,兩人省吃儉用供外甥女在市裡一所中等的小學讀書。

本來一家三口日過過得安穩,兩口子也決定好好攢錢給女兒送個好點的中學讀書,有餘錢就在城市外環買個小點的房子。

然而所有的期待在兩週前驟然毀滅。

姐夫疲勞駕駛的情況下通宵送貨,半道上撞死了一個老人,雖然是主動自首,但是整個事故都是全責,法庭判決了三年有期徒刑,並同時賠償被害人家屬四十萬人民幣。

姐夫肇事撞死的事很快通知到了姐姐的耳朵,姐姐也差點暈厥過去,但為了能彌補丈夫的愧疚,姐姐還是振作起來主動找到老人家屬下跪道道歉。

雪上加霜的事還是發生了,姐姐道歉的過程被街坊拍了影片發到了網上。影片裡中的原本道歉過程被斷章取義地擷取拼接,道歉懺悔的內容變成“肇事者家屬主動私下協商,軟磨硬泡受害人家屬,聲稱老人半截入土觸碰人性底線”。

影片發到網上後,姐姐一家被網友人肉搜尋,就連小外甥女涼一也被公佈了就讀的學校和照片。原本好心懺悔的姐姐一夜之間,變成千夫所指的不道德惡婦。

面對世人的詆譭和指罵,還有承擔丈夫坐牢後四十萬的賠款,涼一媽媽最終還是崩潰了,選擇在老人搶救無效去世的醫院頂樓結束生命。

小涼先後失去父親和母親。

一瞬間,她的世界不再只有冷酷的秋,更多的是正片的秋葉散落後接踵的無情的冰霜。母親離開後,父親也在監獄裡服刑,涼一因為未成年只能託付第二監護人——舅舅李聞樹一家代為撫養。

在監獄裡的林父知道妻子離世的訊息早已是痛不欲生,本想著跟著妻子離開但是想到涼一還小沒人照顧,自己的服役期也只有三年,不得已忍痛苟活著。

在妻子火化那天,林父沒能在場。

林涼一最後是在老師的陪同下在火葬場火化了母親。

沒有親屬陪伴,只有她,一個人。

“快過來!在這兒呢!哎喲……涼一啊。”王晴湘朝著身後的李聞樹喊著。

車門口,一個清瘦的女孩捧著一個行李箱揹著書包小心翼翼地走到車廂門口。

“哎喲……來,給舅舅。”終於是接到了人,瞧著小小年紀一臉憔悴外甥女,李聞樹心裡揪得一下疼。

剛準備伸手接過行李箱,林涼一真個人神經一緊,“不用了!我自己拿。”

李聞樹夫婦的攙扶下,涼一捧著個行李箱可算是下了火車。

在站臺長哨聲中,火車頭繼而一陣長鳴,車聲慢慢晃動,車輪緩慢得加速。一陣隆隆火車聲持續得響著,震動著整個雲谷站。

火車漸行漸遠,尾部的車廂最終消失在遠處的山坡。

林涼一自始至終捧著那個行李箱,一旁的王晴湘好意說道“把行李箱放地上吧,反正也帶輪子,捧著多累。”

“沒事兒,我捧著就好。”低頭望了一眼行李箱,平託著行李箱的手輕輕得摩挲著箱子外部。

“哎呀……嘰嘰歪歪什麼,現在人家小孩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咱們大人別瞎管。”李聞樹緊著眉頭說道。

涼一的體型很清瘦,臉色也泛著黃,不幸的事發生得都太突然。前一天她還邀請同學來家裡玩,第二天冠上了殺人犯女兒的名字,一時間裡,涼一的世界寂靜得只剩下淚水滴落在心上化作冰刀的獵獵聲。

李聞樹夫妻一左一右安靜地走在涼一的身旁。

“涼一啊,媽媽身後事都處理好了嗎?”手背在身後,李聞樹皺著眉毛,兩眼通紅,淚水噙在眼眶裡,“你別怪舅舅沒去幫個忙,舅舅家裡也是一攤子爛事。你弟弟剛一歲多,前陣子也生病……哎……”

“沒事兒,舅舅。我不怪你們。”涼一低著頭慢慢地走著。

“你媽埋哪兒了,等七七那天咱們再去給她燒點紙錢。”

涼一突然停下了腳步,抱著行李箱原地不動。

“涼一,你咋停了?”王晴湘一手搭在涼一的肩上,親近得說道“涼一,以後你就把舅媽當你親媽,我和你舅舅別的不說,肯定也是會把你好好養大。”

“我,我媽,我沒埋她。”看不清涼一的臉,只能聽到她輕輕的哽咽。

聽完,李聞樹兩條眉毛向上一拱,幾條抬頭紋被擠了出來。“存火化場裡了?那也成。證件什麼的可別弄丟了。”

“也沒。”涼一緩緩抬起頭。“我也沒把媽媽放在火化場。”

“那?”王晴湘在一旁鼓著眼珠子,兩塊顴骨帶著臉頰的肉單邊一挑。

涼一沒再說什麼,隨著頭再次低下,她的左手託著行李箱,右手在相面上反覆得撫摸著。李聞樹和王晴湘的視線落在行李箱上,兩人恍然明白。

李聞樹皺起了眉頭,嘆了一口氣。

倒是旁邊的王晴湘本是搭在涼一肩上的手瞬間移開,在褲腿上反覆得蹭著。抬頭後衝著李聞樹青著臉說道:“李聞樹,這事你給我辦好了,不然今晚回家你也不用見你兒子了。”

“淨他媽瞎說啥,孩子還在這兒呢。”李聞樹也紅了臉,太陽穴旁鼓起青筋。

“你說說,你兒子病還沒好多長時間,人家鎮上老人咋說的,避開陰氣重的地方。”回看了一眼涼一手中的行李箱,王晴湘觸了黴頭似的跺了下腳,邁了一步到李聞樹跟前,戳著他的肩膀說道,“你自己看著辦!我給你老李家生個兒子吃了多少苦,你忍心再看兒子生病嗎?”

李聞樹也是急得轉著圈子,向牆根吐了口唾沫,一手叉著腰,另外一隻手在頭髮上一捋。

“你趕緊回家吧!別在這兒添亂了。剩下的事我自己處理還不行嘛。”李聞樹話剛撂下,王晴湘氣急敗壞得轉過身,拉緊了睡衣,跺著腳離開了站臺。

涼一隻是默默得捧著行李箱,糾結且擔心得抿著嘴巴。一旁的舅舅李聞樹一手撐著額頭,眉頭緊鎖。

“涼一啊,你聽舅舅說。”

涼一慢慢地抬起頭,望向李聞樹。

“這老話說得好,人走入土為安。你媽活著的時候多疼你,你捨得讓她死後不安心嗎?”話至一半,涼一的臉上大顆的淚順著眼眶一滴滴得落在行李箱上。

見狀,李聞樹領著涼一走到站臺的旅客椅子上,示意讓她把行李箱放在一旁。

涼一走到椅子前,穩穩得將箱子放在椅子上,臉上的淚一道道的,惹人心疼。

“你啊,是個苦命的孩子,這麼小,就經歷這麼多。”一邊說著,李聞樹伸出胳膊眼淚大把大把抹在袖子上,“哎……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是那個天殺昧著良心發那影片。我姊妹人連個雞都不敢殺的人……為啥啊!就遇到這樣的事兒!”

安靜的雲谷站,一個永遠失去母親的女孩終於放下了戒備,聽著舅舅的訴說,涼一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痛,放肆地慟哭著。

母親跳樓後,詆譭的聲音並沒有消失,甚至有人繼續肆意得猜測林母是受到良心的譴責愧對逝者家屬才跳樓自殺。還只是個孩子的涼一聽著旁人的詆譭,無力地反駁著,而那些造謠者就像沾到一絲血味而更加興奮的豺狼野獸。

媽媽怎麼可能是他們所說的惡婦?

媽媽在工作上一直都兢兢業業,生活裡看到孤獨年老的鄰居奶奶,還會主動請她們回家一起吃飯。

涼一的心上的冰刃一點點得刺入血管,每一次的呼吸都讓那冰刃更加深入。

“涼一,舅舅答應你,肯定會把你照顧好,你也幫幫舅舅,早點讓你媽入土為安。”

李聞樹說完看向了行李箱,愧疚得低下了頭“我知道你肯定也怨舅舅,咱家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時運不濟了。你弟弟前段時間生病,鎮上找了一個通鬼神的老人,說是家裡陰氣太重,邪風進了你弟弟的身體。你舅媽花了好大一筆錢把家裡裡裡外外得修了一遍,你要是真把你媽帶回來,我怕……”

“舅、舅舅、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涼一抽噎著說道,“我會、把媽、媽安置好。”

李聞樹腦袋裡告訴著自己真該抽自己幾巴掌,孩子已經這麼不容易了還要這樣逼著她,以後要是下了陰曹地府,一是沒臉見爹孃,而是沒臉見那個枉死的姐姐。

“那舅舅帶你去附近的山上把你媽好好安葬吧。”擦了擦臉上的淚,李聞樹站起欲要幫涼一拿行李箱。

涼一手快一步攔下

“舅舅。”

“嗯?”

“我只想和媽媽單獨去,我會安排好的。”

注視著涼一哭的紅腫的眼睛,李聞樹頓了頓,“那好,舅舅家你還記得怎麼走嗎?”

涼一點了點頭。

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紙幣數了數五十多塊。看了一眼涼一,李聞樹抽回一張二十把剩下的錢塞到她的口袋裡。

“拿著點錢,萬一找不到路也好有點錢打輛車。”

涼一坐在站臺上一絲未動,李聞樹三步一回頭得看著。在轉角駐足得凝視了一會兒後離開。

涼一坐在候車椅子上,一手搭在行李箱上,一手抹著臉上的淚痕。

不哭,媽媽,我會堅強的。

太陽漸漸升起,雲谷站臺上一個瘦弱女孩兒的影子逐減得變短,秋風和緩得吹拂著她耳際的碎髮。

彷彿母親溫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