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踏青餘溫未消,滻灞兩河岸邊綠茵躥紅走綠,貌美如花的窈窕女子,儒雅長衫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前呼後擁,車馬碌碌,彷彿是盡情的放逐。偶有輕車簡從,二三好友者縱情山水之間。
延興門以東十幾裡平日裡少有人行,如今卻是熱火朝天,人喊馬嘶,東林山莊如期開工,工匠,役工一撥接一撥,選址動工,開挖地基,鄴成嗣住在鳳棲崗西側行軍帳中倒是悠然自得,幾十個持刀護衛每日裡兼做監工。
鳳棲崗上卻是遠離喧囂,一片寧靜,雲舒勞作之餘也是忙裡偷閒,歪松樹邊如今修建了一個四角涼亭,東林山莊那邊不缺木匠,由鄴老出馬抽調幾人那是小事一樁。
雲舒給此處命名為鳳棲亭,亭中三面長條木椅憑欄,中間圓木桌,圓胡凳,皆用桐油漆就,以歷風雨。
這日雲舒從四處掏騰移栽過來的那片茶樹,萌發出可憐兮兮的淡綠,可是耐不住心心念唸的饞蟲的勾引,也不再憐香惜玉,採了些用鐵鍋炒制了有那麼半斤。
鄴成嗣垂釣春江,趕上口福,雲舒便讓無憂跑腿去了一趟周家,喚來周至管家,名義上是請周老喝茶,實則是借用人家的茶具一用。
周至聞聽是凌先生有請,樂呵呵便親自帶著一應物件到了鳳棲亭中,雲舒尋炭火,提泉水,不時鳳棲亭中青煙嫋嫋,水壺沸騰。
鄴成嗣提漁具而入,老遠便瞅見亭中有一陌生老者,先是衝雲舒使禮,周至見此便是微微驚愕,心中疑惑怎麼如此一老者衝雲舒使禮。
雲舒揮手灑然一笑,招手示意其落座,笑著道:“鄴老,不必多禮,來來來,我給你引薦一下,此為我鳳棲莊裡長,也是周家家主周至周老。”
周至起身抱拳,見一漁家翁精神矍鑠,龍行虎步,自己跟隨周紀衡都督身邊多年,怎會不知這人乃是身懷絕技之人,不敢怠慢,笑道:“老朽周至,見過貴人!”
雲舒調笑道:“周老哥,不必見外,都是自己人,此人乃是在下一忘年好友,叫——”
“奧,周兄多禮,在下鄴成,有禮有禮了!”鄴成嗣搶話回禮道。
三人寒暄著圍桌落座,周至將旁邊木匣開啟,裡面煮茶佐料一應俱全,什麼菊花,蔥姜,大棗枸杞等等,看的雲舒眼花繚亂,連忙抬手製止道:“周老哥,小弟不才,今日咱們老少三人換一種飲茶方法,且看小弟來!”
說著開啟竹罐,將一捏綠茶放至茶壺之中,洗茶沖泡,白玉瓷碗中便流出一股淡綠清茶湯,氤氳板栗香氣四溢撲鼻,久久而不彌散,鄴成嗣周至二人縱然是見多識廣,也不曾見過這種茶品,情不自禁端起一杯,送至鼻下輕嗅,香氣入鼻,濃郁怡人。
飲一口滯留唇間,微苦帶甜,滑入腹中,口留餘香久久瀰漫,隨之便兩腮生津,回味無窮,一股香甜之氣隨之而生,妙趣無比,令人心曠神怡。
周至乃是南人,茶園滿山皆是,今日也是頭一次飲用這種炒茶,慢慢搖頭後又是一番點頭,最後大呼此乃人家妙品,回味無窮。
鄴成嗣身入帝王家,什麼人間極品沒有嘗過,然而眼前先生製作的幾絲幹葉卻能有如此芳香怡人的口感,頓覺神奇,連連咋舌。
“妙妙妙!”
“好好好!”讚歎之音榮繞涼亭。
周至飲至興處,也放開了不少,不再矜持,便笑道:“凌老弟果然妙人,精通音律不說,還有如此高超製茶手段,令老朽折服矣!”
鄴成嗣如今隱居山野,自然也要入鄉隨俗,聞聽周至之言,便有些駭然的看著雲舒道:“先生,還通音律?”
“唉——鄴老你有所不知,凌老弟胸藏溝壑,仙曲如天籟,婉轉入雲霄。”
“先生可是真否?老朽雖一莽夫,每每聞聽仙樂也自嚮往之。今日適逢其會,一飽了口福,不知有幸能一飽耳福否?”鄴成嗣一臉恭敬,微微抱拳笑道。
“飲茶作樂,倒也愜意,區區去去就來。”
雲舒取來琵琶,倒是引得田間戲耍的孩子們一陣驚奇,可又不敢靠近涼亭,便在不遠處聚集聆聽。
雲舒正襟危坐,懷抱琵琶笑看鄴成嗣又瞟了一眼周至,余光中不覺在周宅哪兒略一呆滯。
“鄴老出沒於江湖,膽氣過人,閱人無數,有道是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區區獻醜,就彈奏一闕笑傲江湖曲,送於鄴老!”
指尖流轉,琴音咋起,聲如珠落玉盤,音節中挑動著萬丈豪情,江湖俠義,滄海一聲笑琵琶曲應聲繞山林。
曲音高亢,鄴成嗣聽之而驚,手掌自然成拳,似是要豪氣沖天,胸腔中哪種叱吒風雲的場景一幕幕在心頭展現。
周至聞之,身軀緊繃,回想起年輕時英姿勃發,徜徉於江河湖海,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完全忘記了自己不再華年。
周家後宅,少夫人令飛煙正飛針女紅,突然間一曲妙音傳入耳際,繡花針刺入芊芊玉指而不自知,猛然間站立身姿,推窗欲尋,只有仙音繞樑,完全沉浸在樂曲的意境之中。
豪情起處,雲舒也深陷其中,縱情引頸高歌道: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滄海笑————
如此豪氣干雲之千古絕唱出現在這個文娛匱乏的古代山間,堪稱絕響,哪個人心中沒有一場蕩氣迴腸,或者是纏綿悱惻的武俠夢,豪俠者聞之熱血澎湃,氣血翻湧,大有酣暢淋漓之感。
尤其是哪個久經江湖的鄴成嗣,此刻已是淚流滿面,淚溼前襟而不覺,想起昔日之刀光劍雨,血霧飛濺…………久久而不能自拔。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迴盪于山林之中,雲舒端起茶盞飲了兩杯,抬頭見二老猶如泥塑,如入定老僧,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中的哪個激情澎湃的世界裡。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勝誰負天知曉。”鄴成嗣聞聽詞意,喃喃自語,彷彿就是對自己一生的真實寫照,低頭拭淚,落寞而又淒涼。
雲舒見其情緒低落,便開口笑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潮起潮落,雲捲雲舒,活出一個精彩便是人生幸事,鄴老不必拘泥於區區靡靡之音,有道是白髮魚礁江渚上,笑看秋月春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好一個笑看秋月春風,先生大才也!”一聲婉約嚶嚶之音從遠處傳來。
雲舒尋聲望去,只見涼亭外佇立一婷婷璧人,一襲乳白色羅裙亭亭玉立,美目秋波盈盈,櫻桃翹嘴欲語還休,嬌俏若三春之花,清麗如九秋之素菊,邁蓮步輕嫋如仙,搖嬌姿顧盼生輝。來者正是周家少夫人令飛煙。
雲舒見有在坐之人,起身使禮,不便言語,周至倒是殷切介紹一番。
鄴成嗣以失態之禮見過,令飛煙落落大方,盈盈下拜,順著雲舒手禮端坐在空餘的圓胡凳之上,看的雲舒心如撞鹿,差點不能自持。
如此嬌豔美人,連鄴成嗣也不免心中稱奇,目光閃爍。
“先生妙音一曲,婉轉繞樑,歌聲慷慨激昂,催人奮進,小女子見識了!”令飛煙臉頰飛紅,不吝讚美之詞。
雲舒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臉主要是試試自己的眼罩有何紕漏,才倒滿一杯清茶送到令飛煙桌前,令飛煙點頭相謝,脈脈如清泉的眼睛卻是沒有離開過雲舒分毫。
“少夫人謬讚,愧不敢當!”雲舒客氣道,眼神卻是泰然自若,實則是不敢正眼看向人家。
“先生安身鳳棲莊已有旬月,奴家因先夫新喪,不敢依不詳之身拜見先生,至今尚不知先生仙鄉何處?族中親眷可是安好?”
如此問話,同時也引起了在坐的每一個人的濃厚興趣,尤其是鄴成嗣,像雲舒這般神鬼莫測的高人,其一脈定然是個聞名於世的大戶人家,每每想問及出處,皆是被雲舒顧左右而言它的委婉迴避了,而今這個絕色女子問起,自然要側耳傾聽一番。
雲舒心中卻是暗自佩服這個小女子說話技巧,讓你感恩戴德的自己說出你的底細來歷。
於是便肅然道:“回少夫人,區區乃是河東密州人氏,武德五年,河東大旱,顆粒無收,又趕上戰亂又起,不得已而逃荒他鄉,幾經輾轉才流落至此!”
話音剛落,柔媚而婉轉的媚音又問道:“先生如此大才,哪定然是個大戶人家,怎無去處?”
雲舒見其步步緊逼,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不可,旁邊的兩個茶客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雲舒心中暗罵,兩個老殺才,也不知道解解圍,讓人家一個黃毛丫頭問的張口結舌。你鄴成嗣可是暗中總管!
“哪裡什麼大戶人家,小可家中世代務農,直到祖父時才有所改善。”
對爺爺,那可是絕佳的擋箭牌,這種想法要是被爺爺知道,肯定會從墳堆裡爬出來掐死自己。
可是神情卻是不自然間的高傲了起來,振振有詞的胡侃道:“在下爺爺倒是一個奇人,得異人傳授,懂天文,懂地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天地萬物無一不通,可謂是學究天人,能上天,能入地,能下海,能到貨導火……”說著沒了下文,三人齊齊的看著雲舒。
雲舒知道是經典版的西遊記看多了,越吹越離譜,不過看他們三人的眼神一臉驚恐不定的樣子,好像是信了幾分。
“區區便自幼跟隨在爺爺身邊學了皮毛,至於音律嘛……”雲舒一拉長音,續道:“爺爺倒是教了我一些,那時候只知頑皮,也弄不懂什麼宮商角徵羽的,手把手的學了那麼幾段而已,讓諸位見笑了。”
說罷雲舒輕輕擦了擦額頭細汗,真的如後人所說的一般無二,再聰明的男人在絕色美女面前會變成一個傻子。
眾人掩嘴,哪絕色美女令飛煙更是笑得嬌羞。
雲舒心頭情不自禁的便冒出了一段經典。
“你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先生,你說什麼?”鄴成嗣黃臉詫異的問道。
“先生你再說一遍,老朽南人聽不清楚你說的話?”周至補充問道。
誰知雲舒無意間的一聲呢喃自語,只是腦海中記起了哪句足以扣開任何一個少女心扉的經典詩句,回憶一下而已,卻是石破天驚,猶如天外隕石重重的擊打在令飛煙久久沉寂的心湖之上。
令飛煙嬌軀微微一顫,藏在繡裙中的蔥白小手情不自禁的便緊緊蜷握成拳,死死的將絹袖抓在手心,好似要握出水來一般。
心中卻是波瀾湧動,心亂如麻,默唸著哪句從未聽聞過的直白語句,一遍,兩遍,三遍……
令飛煙的緋紅臉頰已經告訴了雲舒的失語,一拍額頭自我解嘲道:“沒什麼,沒什麼,小弟自語而已,不必在意,來來來,喝茶喝茶!”
見三人久久呆若木雞,知道自己言多必失的荒唐言語,手忙腳亂中突然眼光一亮,一把抓起旁邊的琵琶道:“記得爺爺在世時經常彈奏的一個曲目,區區彈於各位聽,望請指教!”說著也不管他人如何表情,便一曲天宮訊音又起。
誰知此曲奏起,猶如擂鼓重錘,一下子擊打在令飛煙曾經過往的追憶之中,此刻春風吹拂,又聞到了那種久違而又熟悉的氣味,親切而又安然。
“天籟之音!”
“對對對,音如天籟!”鄴成嗣和周至二人連連稱讚不已。
令飛煙早就從這仙樂中掙扎而出,一臉肅然的看著雲舒,儀態萬方的道:“先生彈奏琵琶不用琴撥?”
雲舒詫異一下,隨之朗聲道:“在下不會用啊!爺爺從小便是如此教我的呀!”
眾人一臉懵逼,不知所措。
盡興後各自散去,鄴成嗣一臉滿足說著此地乃是雅居的話語離去。
周至老臉懷春般的恭維著,陪同少夫人令飛煙而去。
傍晚的鄉野,孩子們打打鬧鬧,相應成趣,草舍中不時的傳來輕微的讀書聲,落日下的鳳棲崗透著一陣陣暖意的童趣。
雲舒將小小騎在雙肩之上,來河岸邊折一段楊柳,扭做柳哨,來一段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的橋段,惹的小小在肩頭上手舞足蹈,四蹄亂蹦。
小小口不能言,卻能聽懂人說話,有道是逢聾必啞,可是小小卻是一個奇葩,甚至令懂得一些醫術的雲舒一度懷疑,是不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小是故意裝啞,可是想到小小的年齡,還不至於此妖孽。便也不再多想,只要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快樂今生足矣!
誰知傍晚的尖銳柳哨音卻引來了一個雲舒最不想看到的人,令飛煙。
見令飛煙步步生蓮,嬌姿婀娜的向自己有來,旁邊的丫鬟珠兒連蹦帶跳的雲舒心中就是一陣亂顫,腦海中什麼女人是老虎,自古紅顏多禍水,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最毒婦人心等等詞彙一股腦兒的便湧入進來。
可是腳步卻是不自然的打起趔趄來,或許這就是男人見了美女就挪不動步的真實含義吧!
兩人客套一番後倒是自然面對,令飛煙望見騎在雲舒肩頭的小小甚是喜悅,便伸手來抱。
小小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把薅起雲舒的頭髮,反對著看著雲舒的眼睛,意思是她要抱我,你答應否?
雲舒一頭問號,見雲舒眨眼,還以為雲舒答應,便揮舞著小手躥入了令飛煙的懷抱,雲舒防備小小有失的右臂突然間觸碰到了一個軟軟的部位,嚇得雲舒趕緊收手,令飛煙倒是茫然不覺,接過小小的時候,遮擋住了自己的臉龐。
小丫鬟珠兒倒是不顧矜持,一把拽住了雲舒的衣袖,好奇又天真的啼鳴道:“凌先生,夫人說你唱曲唱的出神入化,能否唱唱哪個風刀霜劍給奴婢我聽聽?”
雲舒一頭霧水,什麼風刀霜劍,這個小丫頭哪裡聽來的,不過心思迅速便是明瞭,哪是黛玉葬花的唱詞。
雲舒見小丫頭好奇心重,反正也是閒來無事,便消遣道:“奧,你叫珠兒是吧?”
“是吧,先生不是早就知道奴婢的名字了嗎?怎麼會明知故問?”
牙尖嘴利,小心老子拔掉你的牙。心思中的一句臺詞又在腦海縈繞。
“珠兒,哪些唱詞乃是一個故事,話說不知何朝何代,一貴胄之家中有一奇女子,名曰林黛玉。
相傳上古時期,女媧補天煉製七彩寶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補漏天缺用去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剩餘一塊未用,便遺棄在青峺山峰之下,經年累月,吸噬日月精華,漸通靈性,怨嘆眾石皆有補天之能,唯獨自己無才不堪入選,便夜夜幽怨,日日哀嚎。
終感動仙人,帶其到人間歷練,化身做赤霞宮神英侍者,因見西靈河岸邊又一株絳珠草甚是憐惜,便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得天地精華,煉化成一女兒身,以青果為食,愁海水為湯,遊離於離恨天外。
但唯獨一事鬱結於胸,那就是未曾報答灌溉之恩。
誰知此時的哪個神英侍者凡心大熾,下凡去了人間一富貴人家,感受一番人情冷暖,絳珠仙子得知此事,誓要追隨報恩。
言道:君用天庭甘露灌溉吾身,妾用一生眼淚來還。於是便投胎至一宦官之家,名曰林黛玉。”
雲舒自說自話,卻突然間聽到旁邊的抽泣之聲,轉頭看去,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已經哭的稀里嘩啦,花容失色,連同懷抱小小的令飛煙也是兩眼泛紅,小小倒是出奇的寧靜,默默不語的看著雲舒。
不得不令雲舒腹誹,古代的女子淚點太低,才講了一個開頭便被感動的要死要活,要是拿出化蝶來演說一番,這個懵懂無知的少女還不得跳江跳河。
“後來……後來……怎的啦?”珠兒一擦花貓似的俏臉,抽噎著問。
“此奇女子自從追隨哪個神英侍者化身的公子身邊後,終日以淚洗面,見人悲,見物悲,見水悲,見山悲,見花開悲,見花落悲……
此女因是絳珠草轉世,終日與花草為伴,多愁善感,見景生情,因哪個神英公子不解風情,獨入桃花林中,見落花而生悲意,落花有意隨流水,而流水無心戀落花,便揮動花鋤,堆香丘而葬落花,於是便纏綿悱惻,感天動地的唱出了哪首葬花吟。”
“先生哪……首葬花吟……悲㥘天地,泣寥鬼神,……今生不知……不知有緣聆聽否?”令飛煙嚶嚶細語,如小溪呢喃,聽之直擊人心柔軟。
雲舒偷眼看去,見令飛煙粉腮掛嬌珠,瑤鼻輕抽泣,那種憐惜之態讓人心碎。
“嗚嗚——”哭聲悲切,低頭尋去,見是珠兒已經哭坐在地上,突然珠兒拍打著翹臀上的沙土,無聲抽噎著看著雲舒,似是有無盡的怒意,彷彿自己就是那個不解風情的賈寶玉般的被人仇視。
“不行,你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婢子要一次哭個夠,非要你唱哪個葬花吟不可,不然今日你休想回家。”
雲舒被其氣樂,女子不講理,也沒見過如此不講理的人,只得推脫,雙手一攤無奈道:“沒琴,沒法唱啊!”
想到如此就會到此為止,早早脫身回家的好。
“你等著,我去拿琴,奧,不對是琵琶!”說著頭也不回,一溜煙的便向周家跑去。
楊柳樹下,雲舒端坐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令飛煙也少了些先前的矜持,懷抱著小小也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擺動衣裙將自己的秀足遮住,美目流轉,望著夕陽下的河水直直髮呆。
“你……你……”令飛煙啟語時已是緋紅一片。
“你是……洛陽人?”
“夫人怎會如此發問?”
“哪首訊音曲奴家經過洛陽時曾經聽聞過。”
雲舒心頭一驚,此事可非同小可,哪首雲宮訊音,確實曾經出現在洛陽望京樓,如果順藤摸瓜,可一路查到偏頭關闞雲舒,可是如果出現在長安城郊,雲舒越想便是越發心寒,精光閃動下便裝作疑惑不解的道:“奧?不知夫人在洛陽何地聽聞過這首曲子?”
“去歲奴家來京與夫家完婚,經過洛陽望京樓時曾經聽聞過此曲。”
“不知是何人所奏?可是一個華服公子?”
“哪倒不是,當時在臺上彈奏的是一個美貌女子。奴家酷愛音律,故此有些上心,察覺哪個女子的彈奏法門與先生一般無二,也是用指尖彈奏,不知先生與哪個女子可有淵源?”
雲舒心中叫苦,無奈只得將就著胡謅下去。
“非也!在下逃難時確實在濟源縣遇到過一個華服公子,長髮灑脫,言辭懇切,善音律,受其恩惠,討得一些米糧,便將哪首雲宮訊音教給了他。”
“奧?哪首天仙之曲叫雲宮訊音,果真好曲好名。對了奴家記起來了,哪望京樓的東家好像就是你所說的哪個公子。”
“哪便是了,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人家拿來賺錢,也無不可!”雲舒心中釋然的笑道。
令飛煙臉頰又是一陣陀紅,羞怯的低聲道:“先生……”
“奧,夫人何事請講!”
“先生……涼亭中你的哪句話出自何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雲舒本以為這絕豔美嬌娘會忘記這個茬,誰知人家念念不忘,哪句話可是少女的殺手鐧,更何況眼前這個佳人也就二十上下,放在後世就是個情竇初開的小蘿莉,哪裡會經得起這句經典的魅惑。
雲舒哪裡不懂人家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明面上是問出自何處,還能出自哪裡,還不是出自你的大嘴巴。人家的真實用意是問,哪句話是對奴家說的嗎?如此挑逗一個剛剛經歷世事的小寡婦,闞雲舒你是賊心不死,見異思遷的畜牲。
見雲舒不答,令飛煙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令人雀躍的答案,臉上又是一陣紅霞飛舞。
“先生如此才華,家中可還有親眷?”
這個問題人家已經打探了兩遍了,雲舒再不回答,有些說不過去。
“區區乃是孑然一身。”
令飛煙聞聽臉上露出一絲悲意,將懷中的小小貼近自己秀美的臉頰輕輕蹭了蹭,小小好似懂得了令飛煙的意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摟了摟令飛煙的粉白脖頸。
珠兒氣喘吁吁的抱著琵琶趕來,一把將琵琶塞進雲舒手中,盛氣凌人的道:“來,彈!”
哎吆……我了個去,好霸道的小丫頭。
雲舒無心彈奏,將琵琶依靠在樹幹上,氣的珠兒一跺小腳,氣鼓鼓道:“你別想回家了,小小我們帶走了!”哎呀,小丫頭還出言威脅起來了。
小小似是聽懂般的掙脫來令飛煙的懷抱,便邁開小短腿站著走兩步,再爬幾下,樣子煞是可愛,逗的珠兒也是嬌笑不迭。
雲舒笑看珠兒道:“珠兒莫急,既然大家已經相熟,以後空閒時讓你家夫人彈奏給你聽不是也一樣?都時候啊,讓你一次哭個夠不就得了!”
“這麼說,你是打算將此曲教給我家少夫人嘮?”珠兒雀躍道。
雲舒點頭,抱起地上亂爬的小小入懷,腦海中卻是在打著另一個算盤,眼前這令飛煙可是知道雲宮訊音曲的人,假若還是懷抱琵琶半遮面,難免會讓人家懷疑。到時候自己又要費一番手腳,說不定會招來些什麼,還猶未可知。
雲舒進入正題道:“少夫人,珠兒,你我近鄰,有一事可能你們還有所不知,是這樣,我大唐皇宮內苑中有…………”雲舒便將鄴成嗣封地一事告知令飛煙,引起了他們的一陣錯愕驚呆。
“我鳳棲莊除外,卻成了人家封地中的村中村,不過倒是一樁好事,有了人家的庇護,自然也少了不少麻煩,也不會有賊人覬覦。”
說到此,令飛煙臉色一陣恐慌,隨之又是一陣緋紅,看的雲舒心中一緊,眼前這個女子肯定知道了些什麼,畢竟那晚是自己連揹帶扛的把人家弄回來的,肌膚之親已是在所難免,趕緊插話道:“少夫人,你乃此地家主,為何這鳳棲莊的實際主人是周管家?”
令飛煙沉默片刻後低頭道:“實不相瞞,夫君去後,周家在京城便沒了念想,本來我家公公欲將這京城產業全部寄於奴家名下,怎奈奴家和珠兒一介女流,哪能當此家之主,難免會被人欺凌,便辭了此事,家翁便將此一切全部送給了周叔。”
說到此,令飛煙臉色凝重,隱隱有陰霾籠罩。
“奴家乃是出閣之人,蘇州孃家已是萬萬回不到,依大唐律,守孝期滿後便不得不改嫁他人,如若不從便要聽從官家指派,到時候,就算周叔慈善,多贈金銀,總也會有用窮之時,奴家與珠兒的下場便可想而知了。”說著淚水簌簌而下,一旁的珠兒也是淚水漣漣。
雲舒啞然,真不知道這大唐還有如此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家探親可以,喪夫卻是不能回,他孃的什麼世道。
孤苦終老還不行,非要逼著改嫁,要不就是點名派送,真真氣煞活人。
“少夫人,難道京城之中就無親戚可投?”
“喪夫不詳之人,哪個願意招搭!”令飛煙悽婉的道。
雲舒抱著小小起身,回頭望著滻河一汪碧綠,思忖良久才開口道:“少夫人勿悲!天無絕人之路,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區區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少夫人肯聽否?”
令飛煙在珠兒的攙扶下,也慢慢肅立在雲舒身旁,抬美目期許的看著雲舒。
“少夫人,寄人籬下,總不是辦法啊!”
一旁的珠兒早就按捺不住,快嘴快舌的道:“先生說的是,要不是我家少夫人還在守孝期間,周叔的那個畜牲兒子早就將我們趕出家門了,已經來此尋釁多次了!”
“奧,周叔的兒子現在何處?”
“他叫周玉,是長安城西市周家產業的東家,敗家子一個!”珠兒忿忿的道。
“先生,你雖然長的醜了點,不過也是個好人,不如——不如你就收了我家少夫人吧!”
“珠兒——”令飛煙無地自容的嬌喝道。
“夫人,這有什麼難為情的,他醜男一個,你寡婦一人,將就將就行了唄?”
“珠兒,你這死丫頭,怎麼什麼都敢說,京城之中早就被人家傳頌的沸沸揚揚,奴家乃是一不詳之人,不要連累他人!”令飛煙淚流滿面的哽咽道。
雲舒此刻心中已是狂狼滔天,自己倒是不在意這令飛煙是何身份,就是怕給此女帶來殺身之禍,兩條美豔生命如果因為自己而香消玉殞,心中可是萬萬不能承受,不可多得英雄氣,最難消受美人恩。
於是便插話道:“二位莫急,聽在下一言。少夫人我來問你,鳳棲莊中上上下下,一年到頭收成如何?”
令飛煙頓時語塞,可憐兮兮的看向珠兒。
珠兒扭動著小腦袋,思忖良久才含糊不清的道:“家主在世時,規定田收五成,好像家主說過那麼一嘴,鳳棲莊共有薄田四百多畝,一十二戶佃戶耕種,好年頭除去租庸也就是十幾貫而已!”
雲舒心中大震,隨即便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大唐生產力低下,畝產糧食也就是二十石左右,也就是後世的二三百斤產量,於是不假思索的便道:“少夫人,你看哪兒——”說著順手一指。
“哪片河灘邊的桃花林,一直綿延至前山,此地足有七十多畝,縣丞文官人與在下是同鄉,便做了一個順水人情,送給了在下做了永業田。
你看這樣可好,將那片平整的桃花林地歸整於你二人名下,在哪兒建造木屋,修葺庭院,安身在此可好?”
“這——先生此事不妥吧?官府哪裡怎麼交代?”
“少夫人不必憂慮,文官人冒著革職之險,在下寢食難安,將它劃歸於你二人,如此便也少了文官人被人奏懟,此乃一也。
其二,周管家雖是好人,但身處夾縫之中,甚是難做,你們有了安身之所,自此各自安好,他們父子如何搭理家業那是他們家的事情,眼不見心不煩,如此不是更好。
其三者,你主僕二人居住此地,有哪些孩子們為伴也算一件快事,隨時入西嶺祭奠你夫君也是甚為方便不是?
至於到縣衙備註一事,在下跑一趟就是,正好鄴老在修建東林山莊,哪裡不缺木匠,泥瓦匠,尋些私情找幾人就可,至於金錢嘛,在下倒是還有些積蓄,不用擔心,等哪些孩子們將地裡的莊稼換了錢來,你慢慢還我即可!
如此一來,三全其美,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夫人,先生說的在理,省的受哪白眼狼的氣,這樣夫人可以跟著先生學習琴譜了,要不哪首葬花吟豈不是要絕響了嘛!”珠兒歡呼雀躍的推波助瀾道。
令飛煙在感激又幽怨的眼神中默默點了點頭。
一個月後,天氣燥熱,鳳棲崗東南方處,桃林中一座白牆灰瓦小院坐落其中,約隱約現的有那麼幾個桃子透著誘人的紅色,讓人垂涎欲滴。
走近小院,白色院牆上鋪陰陽灰瓦,分割雨雪,院牆外十丈之地沒有高樹遮擋,有的只是綠草茵茵,對開院門外一片菜地掛果吐綠,大頭菜,蘿蔔,青瓜,蒲嶺菜,芫荽,韭菜,蔥薑蒜皆有。
進入小院,恬靜優雅,兩排遮陰柿樹分佈兩排,正中便是正堂,中間會客廳,古色屏風遮擋兩側臥房。
院中又分東西兩箱,右廚房,左客間,無用時兼放雜物。
雲舒親自設計的這個中規中矩的小院羨煞旁人,令令飛煙匪夷所思的是,這個獨眼醜男如此的心思縝密,在臥室北側間隔處一個隱私之地,就是入廁和洗澡的地方,更令令飛煙驚訝的是,入廁後毫無異味,且能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對哪個醜男的好奇心在逐日的接觸中日日增加。
還有中廳中他設計的哪個雙扶手靠背座椅,坐上去怎就那樣舒坦,以前的見客跪坐簡直是要了小命,雙膝哪裡黑黑的真是讓人心煩。
可是今日乃是喬遷之喜,這個醜男又給了自己一個意外驚喜。
只見寬敞明亮的中堂之內,放置了一個圓圓的木桌,中間還有一個小一點圓桌。更為神奇的是上面那個還能輕輕轉動,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中廳內濟濟一堂,在坐的有鄴成嗣,周至,雲舒,陳千,無憂無愁,小小被雲舒抱在懷裡,不算一個。令飛煙,珠兒,還有一個鄴成嗣隨身護衛。
雲舒親自下廚,親手烹製了一桌這個時代頭一次出現的美味佳餚,溜魚片,拍黃瓜,烤的外焦裡嫩的羊排,撒上蔥薑蒜乾粉雪花鹽,爆炒山雞,蔥香野兔,還有裹上粘糊炸制金黃的河蝦,韭菜雞蛋等等時令蔬菜雲舒都是用後世的炒菜做了個色香味俱全。
利用空餘,雲舒利用木製蒸餾,用竹管導引製作出來兩壇雲釀,吹噓說是友人從洛陽帶來。
鄴成嗣不屑豪飲,一大口下肚,被憋的老臉通紅,連連跺腳,乾咳了好久才侃侃哭笑:“先生害我!”
令飛煙一直默不作聲,眼圈泛紅,要不是有眾人在場,恐怕會被感動的嚎哭一場。等到幾口炒菜入口,彌久回香,引誘的滿口津液差點流出櫻桃小口,這種飯菜簡直就是天宮極品,人間難尋。
悄悄趁著眾人不注意,輕瞭雲舒,見雲舒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心中不免小鹿亂撞,心亂如麻,這個獨眼醜漢,雖然相貌醜陋卻是難得一個正人君子,從不出言輕佻,更不會刻意靠近,垂涎女色。
而在小院中間,一排茅草屋也是新蓋,孩子們大多數都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陋室,借人家喬遷之喜的光,孩子們頭一次吃到了天下美味,葫蘆和香兒更是相擁而泣,從乞討要飯的那時候起,誰曾想到如今會吃上如此極品。
默默無聞瑀瑀而行在花草掩映間的雲舒,聽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眼角卻是有淚花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