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錦漢看著倪瑞軒因丟了女兒弄得如此沉重,焦急難過。他多次去臨河鎮派出所尋問情況,趙所長說已將案情通報縣警局。他又跑去縣裡詢問,縣裡警察根本無人搭理他,氣得他渾身發抖又說不出話。
後來馮錦漢直接找警察局長,局長說:“哪天不死人不丟幾個人呀,都像你來找局長,我還怎麼辦案,快走吧別在這裡胡攪蠻纏。”馮錦漢心想,土匪被打死十幾個,一名女童被擄,如此大案警察卻不當回事。
警察局長道貌岸然,不給錢不辦事,即便花錢也是不了了之,無頭無尾,世道如此混亂。他們除了為己欲,中飽私囊,心裡根本沒有老百姓,想找說理去處比登天都難。
馮錦漢突然意識到,拯救自身命運惟有靠自己,別想著靠當前無能的警察局。這天,馮錦漢從警察局出來,看見一隊頭戴大簷帽裹著綁腿身黃土布計程車兵走在街頭,看起來威風凜凜,行人紛紛讓道。
“聽縣長大公子透露,駐紮桃源縣一營官兵要全部撤走,據說是國民政府調兵往江西湖南圍剿紅軍。”
“紅軍是什麼軍?”
“紅軍正在和國民黨隊伍開戰哩。紅軍沒收地主的地,湖南廣東不允許隨意買賣土地了。”
馮錦漢夾在人群中耳聽議論眼盯往城外開拔的隊伍,種種議論令他頭皮麻涼,慌亂不安,他認識到生活在閉塞的鄉下,外界發生任何事都不能第一時間知道。全憑道聽途說,他的大腦裡忽然冒出當兵的念頭,
馮錦漢個性剛烈,熱血男兒,雖沒讀過多少書,卻胸懷一腔抱負,對眼前世道憤憤不平。。
他在城門口看到牆上著紅紙告示,上書國民革命軍招兵事宜,他弄不清紅軍以及現在正招兵的國民革命軍到底是什麼關係,看到告示下方有招兵地址,重新回到城裡,找到招兵處。
一位滿臉鬍子的軍人看到馮錦漢在門前走來走去,顯然猶豫不決。大鬍子馮錦漢的服色判斷,他並非家境貧窮,想當兵謀食的窮家子弟,饒有興趣地對馮錦漢招招手。
“想當兵?”大鬍子軍人問。
“是。我想請問紅軍與國民革命軍有什麼區別?”馮錦漢問。
“紅軍是為窮人能掙口飯吃,國民黨軍是讓富人別沒飯吃。”大鬍子說。
馮錦漢聽了他的話,一臉茫然,撓撓頭皮說:“那為什麼不合在一塊讓窮人富人都有飯吃呢?”。
大鬍子哈哈笑出聲,對馮錦漢說的話很有興趣。
“看你不是沒飯吃的窮人家的孩子,你當兵是為了誰有飯吃呢。”大鬍子問。
“我也說不好。窮人要吃飯,富人也要吃飯呀,如果富人沒飯吃豈不也成了窮人,那這窮人與富人如何界定呢?”馮錦漢問。
大鬍子軍人點點頭,爽朗地說:“你來當兵吧!部隊需要你這樣有思想的人。”
“我要回家徵得父母同意才能決定。”馮錦漢說,他忽而覺得大鬍子軍人並不像他外表那般兇悍,挺親切的。
馮錦漢回小劉圩子,將聽到的事與倪瑞軒和瑞青說了,三個人面面相覷、沉默不語。馮錦漢沒有說出想去當兵的念頭,他擔心倪瑞青阻攔。
倪瑞軒另有打算,他覺得不能拖了,儘快把土地賣出去,南方土地革命不是謠傳,老爺從南京回來也說過這事,如今已經迫在眉睫,不能再拖。
倪瑞軒終因女兒被搶傷心積勞成疾病倒了。初時僅是關節痠痛渾身無力發冷,晚間額頭火燙。倪軒娘看了症狀說是傷風,挖茅根摘桑葉艾草煮水讓倪瑞軒喝。後半夜倪瑞軒忽然叫冷,蓋上三床被子仍簌簌發抖。盈月覺得他與劉少堂病狀有幾分相似,害怕是傷寒,可此時又不是冬天,哪來的傷寒,卻也不敢拖延,叫王豆豆連夜去鎮上請來郎中把脈。
王豆豆出門開始下雨,秋雨蕭蕭滌不盡人們心頭愁緒,郎中走進劉家院子,拉車的黑驢本該豎起的耳朵,耷拉著,噴著響鼻磨咬嘴裡的嚼子。平整的青石地面佈滿細密的水珠,溼潤油滑。郎中黑布鞋在溼潤的地磚上呲溜一下,差點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好在馮錦漢離他近,一把扶住了。
院裡的人抬頭看天,令人心涼心煩的秋雨不知幾時能停。
郎中走近倪瑞軒床邊,捻下巴皓須,手搭上倪瑞軒手腕沉思不語。耳聽屋簷下雨滴聲嘀噠。
過了許久郎中說:“先生貴恙頗為奇怪,不是尋常的風寒暑熱,乃為鬼風附體。”
眾人皆驚。
鬼風附體?雖有人聽說過,有這種異症,哪來這股陰風。倪瑞軒的娘聽了連忙回家與老頭子摺疊幾籮筐金銀財寶肩挑擔抬去墳地裡燒,嘴裡唸誦說瑞軒年幼不小心誤撞諸路神仙,求高抬貴手放了他,送些金銀珠寶一路打點,庇廕倪劉兩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馮錦漢倪瑞青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祈禱求福。
陽世遇有不測需用金錢打點,花錢免災。死後到了陰世仍要行此手段,惡魔厲鬼也吃這一套,或許是這世道本無陰陽界之分。
倪瑞軒大病,劉菊妹情緒反而穩定了。她明白,劉家倪家不能再出變故,什麼不想也要為肚中孩子和床上躺著的孩子他爹著想。
上墳燒完金銀珠寶,打點了各路神仙。
倪瑞軒喝下郎中開的中藥,便覺神情倦怠,閉上眼便覺巨大的石磨在眼前旋轉,人跟著天旋地轉,胸悶發慌欲嘔吐,睜眼後磨盤消失,閉上眼又出來。如此反覆,倪瑞軒心躁不安想喊叫,明明張開嘴卻無法出聲。他拼力睜大眼睛,不讓眼皮合上,可是眼皮艱澀約千斤重。閤眼後,磨盤不見了,他自到自己走進一片荒無人煙的野地。忽見白狐走來,行姿似人,嫋嫋亭亭,媚態十足。之後中,他看到一群白狐似從地底霧帷後走出來,繼爾狐群如漫坡上的羊群密密麻麻頭尾相接進入劉家院子,連土樓裡也擠滿了。
暗藍色的光錢下,狐尾搖來搖去,恍惚冬季河岸擁擠的蘆花,層層湧動如波如濤。
倪瑞軒雙手在半空亂舞,越舞越快仿如不會游泳的人落入河中。
坐在他床邊守夜的倪瑞青,只他頭頂熱氣蒸騰,大驚失色。叫來劉菊妹和盈月。
倪瑞軒急怒相攻,滿頭熱汗匯聚成珠,流溼枕頭。
不一會,倪瑞軒睜開雙眼,茫然四顧,見到家人圍在自己身邊,撥出一口氣。他再閉上眼晴,狐群懶散隱去,不見蹤影,四周鴉雀無聲。
再度睜開眼見到盈月熱切的目光,親切熟悉。記憶中回到被雨水浸泡發冷發脹的清晨,那天兩次看到她欠起身看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