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這裡是海峽市。一處向陽的山坡上,陽光透過密林照在一棟豪宅前面,但這陽光卻一點兒都不讓呂易成覺得暖和——似乎對他來說,這明媚的陽光和烏雲密佈也沒什麼區別。
呂易成站在大門口皺著眉,手上拿著根燃了一半的香菸,一動不動,任那菸灰落在地上。他的眼神有些陰沉卻又有些呆滯,靜靜看著門口幾個忍不住無聊開始跑跑跳跳的小孩兒。那幾個小孩兒的父母們從房子裡走出來,不住地訓斥,但都刻意壓低了聲音,隨後把孩子們帶到一邊,讓他們老實坐著。
“呂大哥,要開始出葬了。”屋裡出來了一個人,低聲對他說。
呂易成回頭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雲科啊,好,我馬上來。”
他深深吸一口煙,隨後把菸頭扔在地上踩滅,長出了一口氣。他憂愁地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陽光有些刺眼,他多想這口濁氣能就這麼隨風飄走,然而鳥語花香卻對他的心情起不到一點作用,他不得不走進那個昏暗的大廳。
很快,送葬開始了,親友、道士和風水先生排成了長長一列,像蜿蜒的長蛇往山上爬行。人們拿著孝燈、銘旗和花圈,吹鼓團隊在邊上賣力地演奏著,一群女子穿著喪服跟著送葬佇列邊走邊哭,哭得撕心裂肺。
一段路後,棺材停了下來,送葬的佇列也停了下來。
王雲科悄悄地問:“呂大哥,這是怎麼了?他們怎麼不走了?”
呂易成沉默幾秒後說:“我們該和孫海瑞道別了。這是‘謝步’,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是的,再往前,只能由子女等近親陪同,直到下葬為止。按這兒的風俗,該由喪主跪地答禮,懇辭其他送葬的人,故為“謝步”。
王雲科有些悵然地看著棺材。身邊的呂易成和棺材裡的孫海瑞,都是他大學時的學長,曾對他多有照顧。孫海瑞雖不像呂易成那樣和自已一直在同一個行業裡共事,但到底是有一份情誼在的。
靈柩漸漸遠去了,呂易成一直望著它,直到它消失在路的盡頭。自已打小和孫海瑞一同長大,從小學到大學都在同一個學校,前段時間還見過孫海瑞一面。呂易成怎麼也想不到自已剛出差回來,這位發小竟就要下葬了,這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有些情緒如鯁在喉。
“我們下山吧。”王雲科小聲說。
呂易成沒有答話,一直望著空蕩蕩的山路,良久,他點點頭。
“砰”地一聲,呂易成關上家門。
等了丈夫一晚上,妻子毛珍珍終於聽到呂易成開門時的鑰匙撥轉聲。匆匆迎到了大門口,正看到有些失神的呂易成。已經擔心了一整晚的她不由得開口催問:“易成啊,這麼晚你去哪裡啦?怎麼現在才回來?”
呂易成好像沒聽見的樣子,坐在凳子上換鞋。
“易成……易成?”毛珍珍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呂易成才反應過來,抬頭看著妻子,“喔……沒什麼,我剛剛在外面四處轉了轉,隨便走走。欣然睡了嗎?”
“早就睡了。你到哪裡去了轉到這麼晚?害我擔心你。”
“沒什麼,我就是隨便轉轉。”他把鞋放到一邊,跟著毛珍珍進了屋。
“怎麼不擔心……”毛珍珍看他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算了,算了。你還沒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我再去給你熱熱,你等一下。”說完,她便進了廚房。
呂易成一個人坐在客廳裡,靠在沙發上,愣愣地瞅著天花板。
沒多久,毛珍珍端著飯菜出來,喊道:“易成,吃飯了。”
“來了。”呂易成緩緩地起身。這一聞到飯菜的香味,他才感到自已確實是餓壞了。
餐桌旁,毛珍珍披著大衣看著他,說:“你慢點吃,要不我去給你盛點湯?”
“不用。”他默默吃著飯。
毛珍珍嘆了口氣:“我知道,這孫海瑞也是你的老朋友了,難怪你會這樣。”
呂易成還是沒說話。
毛珍珍又說:“我記得,前段時間你們還見過,這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誰知道現在卻是英年早逝。對了,你們派出所怎麼說?”
“雖然還沒結案,但基本上是定了意外死亡,不然也不會把遺體交還給他們進行下葬。”
“誒?我記得這孫海瑞不怎麼喝酒,怎麼會一個人喝得醉到從窗戶邊摔下去呢?”
呂易成無奈搖頭:“我也不太清楚,前段時間手頭上有其他案子,所以這個案子沒經我的手。”
“其實……我……”毛珍珍有些猶豫的樣子。
“嗯?怎麼?”呂易成邊吃邊問。
“唉,這個,怎麼說呢……”
呂易成皺皺眉:“到底怎麼了?說話吞吞吐吐的,什麼事?”
毛珍珍笑得有些僵硬:“你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吧。”
呂易成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好吧,等下慢慢說。”
洗好碗後,毛珍珍和呂易成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呂易成喝著茶問:“說吧,你剛剛想說什麼?”
毛珍珍猶豫一會兒,隨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其實,孫海瑞在我們家落了點東西。”
“什麼東西?”
“你還記得吧?前段時間他不是和親戚去了郊區的風景區那邊玩嘛,隔天回來以後他還來了咱家看你。”
呂易成點點頭:“對,沒錯,是有這麼回事,然後我就出差去了,結果還沒幾天他就出事了。”
“他那天不是聊到嗎?他們在山上還隨便拍了些照片和影片。不過他走的時候,不小心把那些錄影帶和照片都忘在這裡了。我隨便翻了翻,他……落下的那些東西有些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毛珍珍看上去心有餘悸:“我不好說,反正就是很奇怪,看得我發毛。”
“行吧,你把那些照片和影片拿來給我看看。”
“好。”
毛珍珍很快從書房拿來了孫海瑞落下的錄影帶,遞給呂易成。望著桌上這些東西,他心中有些感慨,這可是孫海瑞生前最後的照片和影像資料了。照片是在山上拍的,照的是孫海瑞和他的幾個親人,看上去都很正常,沒什麼異樣,就是正常的遊玩照片。
毛珍珍把照片放回茶几上:“你慢慢看吧,這怪東西反正我是不想再看,我要先去睡了。都快十點了,你也早點休息。”
“嗯,去吧。”
妻子回了臥室,呂易成卻一點兒也不困,毛珍珍的話讓他隱約覺得這件事情有些不對。
照片拍的是孫海瑞在山上游玩的照片。然而翻來翻去,他還是沒找到照片上有什麼奇怪之處,都是些林子、山道之類的,再有就是家人的合照。他把電視開啟,準備放那些影像。
影片裡的人是孫海瑞的幾個家人,正在登山步道上行走。有些地方綠草如茵、清幽雅緻,有些地方又是峰巒起伏,挺拔險峻,不僅是鳥語花香,他們也是歡聲笑語一片。但影片裡基本上沒有其他的遊人出現,看來他們是專往偏僻的地方跑。不過現在也不是旅遊的旺季,山上沒什麼人也可以理解。
影片有些長,但基本上也放完了,呂易成有些困,打算回屋裡睡覺,明天再接著看。
正當呂易成準備起身的時候,詭異的一幕出現了,讓他頓時感到毛骨悚然、脊背發涼,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在孫海瑞一家人的背後,緊緊地跟著一個鬼氣森森的紅衣小女孩!
她穿著紅色的衣服、紅色的褲子,輕飄飄地跟在後面走著,離得極近。她的色調與整個影片都格格不入,紅得有些詭異,甚至有些離奇,呂易成沒辦法形容這種顏色,但這顏色讓他總感到有些喘不上氣來。但相比之下,那小女孩走過的地方,周圍的花草樹木反而都彷彿失去了全部色彩,變得灰白,一片死寂。呂易成覺得她甚至根本不像是影片裡的人,倒像是隨時要從這個影片裡走出來的樣子。
明明是豔陽高照,影片裡所有人的神態都一覽無遺且面色紅潤,而那小女孩的臉卻是慘白色的,臉上如同蒙上了一層迷霧,根本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呂易成完全看不見她的眼睛,她的眼部即便在烈日下也只看得見兩團黑色的陰影,顯得空洞無比。
附近沒有遊人,她的身邊也沒有其他大人陪同,就這麼靜靜地跟在後面,一言不發。而孫海瑞一家人好像也沒有任何一個發現了緊緊跟在後面的紅衣小女孩,仍是談笑風生地往前走,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
忽然,那個小女孩把頭轉了過來,詭異地衝著鏡頭一笑,呂易成莫名覺得,小女孩是衝著自已笑的。
他猛地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螢幕變得漆黑一片,客廳內鴉雀無聲,然而那個紅衣小女孩卻彷彿印在了他的腦海中,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莫非,這山裡有鬼?孫海瑞去山裡轉了一圈,被鬼附了身,回來後才死的?
不,不,不!我可是警察,我這是在想什麼!呂易成搖搖頭,把這個可笑的想法拋諸腦後。
這世上有鬼他是不相信的,但紅衣小女孩把他這一嚇,倒是讓他清醒了不少。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案子也許沒那麼簡單。
呂易成決定明天去所裡申請加入這次的調查,好在這個案子原來就是王雲科負責的,他們的合作不會出問題。看來,這個案子還不能那麼快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