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課和之前有些不同。在專業課後,還有一節唐歆顏自已報名的選修課。那些熱門的課程早早就被別人選完了,好在留下的雕塑藝術課雖然冷門,但還是她比較感興趣的。
這門課的學生不多,教室裡零星坐著幾個人,唐歆顏就到了前排——起碼這比計算機更有意思。
老師龍飛鳳舞地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已的名字:“我叫高旭,你們可以叫我高老師。”
高旭的粉筆字很好看,帶著些古樸的氣息。
天都大學是沒有美術和音樂之類的系部的,臺上這位高旭老師實際上是宗教學系的副教授。天都大學正在籌備建立一個雕塑藝術研究所,不過是專屬於研究生的,高旭就是研究所的儲備教師之一,過兩年他就會轉到那兒去。
高旭的自我介紹簡短,很快就開始上課了。
他的講課能力是一流的。唐歆顏本來對這門課沒抱太大的希望,不過高旭輕易就讓她聽得入神。隨著高旭的講解,臺下窸窸窣窣的動靜也就小了,大家不知不覺都專注起來。
不過,唐歆顏發現比起雕塑,高旭提到更多的還是宗教學。
這實在叫她好奇,於是唐歆顏鼓起勇氣提問:“高老師,雕塑和宗教有什麼關係?”
高旭並沒有因為講課被打斷而生氣,看著唐歆顏回答:“古代時期的雕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裡主要是為圖騰和宗教服務的,要了解雕塑藝術,自然要了解它的起源。”
的確,歷史上許多著名雕塑都和宗教有分不開的關係。若想更好地去理解一件雕塑作品,還真得好好考究下它背後的意義。
唐歆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問:“那有什麼具體的例子嗎?”
“比如中世紀時期和文藝復興時,許多雕塑就是以宗教人物為原型的,或是乾脆直接建在教堂裡,讓天主教徒來舉行彌撒祭禮。”
“彌撒?什麼是彌撒?”有另一個學生問道。
難得碰到有學生會向他提問這些問題,高旭也樂得解釋:“彌撒是天主教最崇高的聖祭,是十字架祭祀的重演,是天主教紀念耶穌犧牲的宗教儀式。”
提到彌撒,高旭像是來了興趣,轉而跟他們講了“黑彌撒”。
這是一種撒旦崇拜者在彌撒後獻祭動物以鼓勵魔鬼的活動。比較客氣的,只宰殺貓、狗等動物,至於更可怖的,則是活人祭。
高旭的話還沒說完,就打了下課鈴,而唐歆顏還沒回過神來,她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崇拜撒旦,看來這個問題只好等下節課了。她對高旭的課越來越感興趣了,這些都是她曾經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不斷回憶著高旭所說的內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詭異的“黑彌撒”。
黃昏如約降臨,夜幕即將鋪開。看著晚霞和垂暮,突然地,唐歆顏有點想家了,想不顧一切回到母親身邊。甩了甩頭,她又立即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天晚上,她又做了個怪夢。
她夢到她站在著名的聖彼得大教堂裡,穹頂上有無數高旭所說的米開朗基羅和貝爾尼尼的雕塑,耶穌被牢牢地釘在十字架上、聖母瑪利亞懷抱著死去的兒子哀痛著……
唐歆顏看著那些穹窿下的雕塑,無不氣魄宏大、撼人心神,每一座雕塑都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在原本冰冷的石頭上,每一塊肌肉的線條、每一絲痛苦,卻都被完美地表達了出來。
巨大的青銅華蓋前燃著九十九盞長明燈,在宗座祭壇上,頭戴金冠的教皇就站在聖伯多祿的墳墓前,面對東昇旭日灑下的金光,莊嚴地為朝聖者舉行彌撒祭禮。
她的耳畔響起了聖徒們在祭禮上的頌唱之聲,徐緩肅穆的格里高利聖詠讓她感到超脫,就像在穿過聖門“步入天堂”一樣,她無比地接近上帝……
然而穿過聖門,她來到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獄。
畫面陡然陰沉下來,破敗的教堂裡站著貓頭鷹和蝙蝠,一群人穿著與基督教徒相似的外衣,衣服上裝飾著一頭象徵撒旦的山羊。懸掛的十字架倒置在信徒前,黑色的蠟燭上跳動著詭異的火焰。
他們用一位少女作為神壇,在神壇前割斷一個正在哭泣的嬰兒的咽喉用以獻祭,向魔鬼祈禱。
瀰漫在教堂裡刺鼻的血腥味將唐歆顏驚醒了。
睜開雙眼,唐歆顏看見了窗外霧氣朦朧的世界。她被這團厚厚的迷霧籠罩著,還沒能從黑彌撒的祭禮畫面中脫離,恍惚中,好像還能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撫了撫額頭,她又躺下去,枕在滿是冷汗的枕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真是個奇怪的夢。”她一邊喘著氣,一邊低聲感嘆道。
雖然這個夢無比真實,但她知道這不過是個假象罷了。這虛幻的夢境在唐歆顏看來,只是略有瑕疵的不諧音符,妨礙不了青春裡宛轉悠揚又輕快美好的主旋律。而青春的主旋律,自然是“愛情”了。
她時常在學校裡看到李恩澤,有意無意地遇見。每看到他一次,心中的悸動就一天比一天更難以抑制。
由於閱讀的習慣,唐歆顏時常會去圖書館,有一次,她發現了正在自習的李恩澤。她靠在書架後面,遠遠地看著他,想上去打個招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李恩澤的桌前擺滿了一大堆資料,面前攤著一本今年新出的《犯罪構成系統論》,或許他正在思索新的論文。
唐歆顏隨手在書架上拿起一本書,坐到了他的對面。
其實她自已也不知道拿的是一本什麼書,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對面的那個人身上。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他,唐歆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跳加速。
而李恩澤的注意力卻全在書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一切。
近看起來,唐歆顏覺得他仍然那麼完美,也許是因為專注的人更讓她著迷吧。
她猶豫著要不要說話,一旦她鼓起勇氣想要打破沉默時,心臟就好像要跳出來的樣子,讓她不得不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
心中好似有兩個小人正在打架——說,不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多久就到了中午,圖書館裡的人漸漸散了,李恩澤也合起書,帶著那沓資料離開了。唐歆顏鬆了一口氣,又隱隱有些失望,落寞地看著李恩澤遠去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她才慢慢地起身。
默默地嘆了口氣,她出了圖書館,一個人走向食堂。
夏盡,天氣開始轉涼,樹枝上暈開了幾片黃葉,風一吹,便飄落在地上。
下課的學生們從教學樓湧出來,路上熙熙攘攘,非常熱鬧,歡聲笑語在道路上蔓延著。
有個人忽然從背後拍了一下:“歆顏!”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嚇死我了,原來是你啊。”
吳曉潔壞笑著問:“你又想誰呢?這麼出神。”
她沒好氣地說:“想你啊。”
“好,好,不鬧你了。你上午去哪兒了?我一上午都沒見你。”
“我去圖書館了,反正上午沒課,閒著就去看看書咯。”
“這麼無聊,又去看書?我都睡了一上午了。”吳曉潔邊說邊打了個哈欠,“你的生活還真是充滿陽光,愛學習愛讀書,每天早起,動不動就跑圖書館去。”
“你怎麼不繼續睡了,餓醒啦?”唐歆顏有些無奈,“你再這麼睡下去會長蟲子的。上午董老師還找我,說你昨天又逃課了,讓我通知你去他辦公室。”
“知道了,知道了,誰讓我進了這麼個系呢!去吃飯吧,囉嗦的寢室長。”吳曉潔敷衍道。
吳曉潔經常逃課,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果然,下午唐歆顏坐在教室裡,又沒看見她。
臺上一個老師正在講課,他自已講得倒是津津有味,唐歆顏卻根本就聽不懂他在講什麼,一個字也沒進到腦中去。這門課的乏味,使得很少有學生願意坐在前排。為此,這個老師大發雷霆過許多次了。
唐歆顏著實覺得他的課枯燥得很,不由得想起高旭來。相比較而言,高旭的課可精彩多了。越是如此想,她就越沒有心思聽課了,一直在腦海裡自已跟自已抱怨著為什麼會進了這個系。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明明什麼都沒有幹,她卻反而覺得精疲力盡。
跟著喧囂的人流,她也快步往宿舍走。在宿舍樓下,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平哥,你怎麼在這兒?”她驚喜地說。
宿舍外站著徐書平,微笑地看著她:“我來找你啊。”
徐書平穿著白色的針織衫和牛仔褲,剃了個短髮,脖子上還掛著個倒五角星的金屬吊墜,看著比上次精神多了。
“那是什麼?”唐歆顏指著那個金屬吊墜。
“這個?”徐書平低頭看了看,笑道,“就是看著好看,隨便買來掛的。現在有空嗎?晚上我請你吃飯。”
“好啊,晚上我沒課。”
“嗯,上次你沒時間,我就想著有空了再來找你。”
徐書平帶著她來到一家餐廳,看上去很高檔。
“這……這裡不會很貴吧?”唐歆顏小心地問。
“沒事,我經常來這兒。”他用一貫和煦的笑臉說著。
唐歆顏回頭看了看徐書平停在門口的富康汽車,便放下了心。看起來他現在的家境很好,難怪那麼早就搬走了,唐歆顏想著。
徐書平把椅子拉開,讓她坐上去,就像個紳士一樣。
“你想吃點什麼?”他把服務員拿來的選單放到了唐歆顏面前。
“我不知道,你來點吧。”唐歆顏可沒來過這樣的地方,還真不知道要點什麼好。
徐書平輕輕地點點頭。
窗外的霓虹燈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打在地面上,餐廳裡放著用薩克斯風演奏的溫婉浪漫的《unchained melody》。她聽過這首歌,是這幾年突然傳遍了大街小巷的,好像是一部叫《人鬼情未了》的電影主題曲。
那彷彿隨風而至的旋律在唐歆顏心中悠揚地流淌著,新增了一縷旖旎的氣氛,她的嘴角跟著音樂情不自禁地翹起來。
要是被吳曉潔這丫頭看到,一定又要說我出來約會來了吧,指不定怎麼笑話我呢!唐歆顏心裡想著,不禁噗嗤一笑。她才不是出來約會的,徐書平對她來說就像哥哥一樣,她可一點兒都沒往那方面想。
“你笑什麼呢?”徐書平點完了菜,微笑著問她。
“啊?沒什麼。”她隨口說,“我在想上課的事情。”
“怎麼樣?最近學習還好嗎?”
一提到這個,她就蔫兒了:“不好,一點兒都不好。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進了資訊管理系,根本學不進去。”
“嗯,學這個的女生確實少。”徐書平點點頭。
“那些老師講的東西我一點兒都聽不懂,也不知道怎麼辦好。”她嘆著氣抱怨,“再這樣下去我會不會畢不了業啊!”
她的話匣子一開啟就收不住了,只想把這段時間的煩悶全都吐出來。平常她的話不多,這回碰見了打小就認識的人,可就一股腦地都說了。
徐書平就在旁邊笑著看她,偶爾點頭贊同。
這頓飯吃得還不錯,起碼唐歆顏覺得不錯,把這段時間的煩惱都傾訴出來,心情好多了。他們走出餐廳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街上的行人漸漸稀疏,路邊幾間店鋪正在打烊。
徐書平問:“要出去走走嗎?”
“嗯——晚上宿舍還要查寢,我還是早點回去吧。”唐歆顏想了想還是準備回學校。
徐書平看了看手錶:“那好,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徐書平駕著車,帶她回到了宿舍樓下。
大晚上被人用私家車送回來的女大學生還是挺少見的,不少人在遠處指指點點。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催促徐書平快點回去。
徐書平反而不介意的樣子:“那我走了,有空再來找你。”
“嗯,好,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她看著車開遠,尾燈消失在拐角處,就飛快地跑上樓,她實在受不了那些人異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