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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血的面具(四)

每個人都戴著一副面具,用色彩斑斕的妝容隱藏著另一副面孔。可究竟是虛妄包裹著真實,還是一重假象覆蓋在另一重假象之上?

可能平時一個看上去性格內向、端莊典雅或是文質彬彬的人,其實會是另一個樣子,唐歆顏也是如此。

上了大學後,她開始偷偷喜歡上重金屬音樂,這種聽起來和文學相去甚遠的東西卻讓她著迷不已。

很多人覺得,喜歡上這類音樂的人,個性一定十分張揚,打扮也會是奇形怪狀的,可她一個不愛說話、外表普通的女生偏偏就是喜歡上了,連她自已也沒有想到。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聽見了一些重金屬音樂,立馬就喜歡上那種冷酷和剛硬的節拍了。強勁、富有戰鬥力的詞句碎片引起了她內心深處的共鳴,無拘無束、不循規蹈矩的歌曲形式反而讓她體會到了詩一般的意境。

文學、雕塑、音樂……興趣培養了一個又一個,專業課的進度她卻越來越跟不上。唐歆顏覺得不能再放任學習的一落千丈了,她決定要好好提升一下自已的成績,即便她不喜歡這個專業。

她開始更勤勞地往圖書館跑,不過不再是看一些文學類的書籍,而是在刻苦鑽研資訊管理系統和計算機網路了。

她本以為這下會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沒想到卻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從前一樣,那些計算機名詞和程式編碼之類的東西還是難以進到她的腦中。每一頁翻過去,前面的內容就好像消失不見了似的,再也想不起來。

正當她咬著筆頭,為面前這本厚厚的高等數學頭疼時,那個常常在圖書館自習的人又出現了。

李恩澤揹著一個單肩包,好巧不巧地坐到了她的對面,這下她就更是無心學習了。她手上無意識地翻著書本,眼睛卻是不斷地偷偷瞄著李恩澤。

李恩澤起身到書架上拿了一本書,隨後又走回來,坐下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唐歆顏,愣了一下。

“同學,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李恩澤直直地看著她說道。

天哪!他和我說話了!他在看我!

唐歆顏的心臟狂跳著,但她卻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沒有啊,我沒見過你。”

李恩澤滿臉疑惑,靜默了兩秒,隨後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但她卻再也不能平靜了,內心彷彿是洶湧的波濤在翻滾,拍擊在她的胸口。她一整個下午都心神不定的,同時無比痛恨自已先前的回答。

和某人的心猿意馬不同,李恩澤從始至終都牢牢盯著他的參考資料和論文,絲毫不為外界的一切所擾。

時間在她不知不覺中飛速地流淌,一個下午她也不明白自已究竟幹了些什麼,眼看著天就要黑了。不管怎麼說,這一下午唐歆顏是挺愉快的,要是能天天碰見李恩澤,她情願一輩子住在圖書館。

看來,這些書還是不適合我,要不然先去書店買本新出的雜誌?她開始猶豫起來。

不行,哪能這麼輕易放棄。她想要趕緊驅散這個想法。

不過……就當是休息一下,應該不要緊吧?她還是決定了,去書店。

這會兒正好是下班和放學的高峰期,街道上已經堵得水洩不通,行人和車輛全都亂成了一團。

路邊的一些小販正在吆喝著,有磨剪子的,有收長頭髮辮子的,也有賣糖葫蘆的。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開著摩托車,後面載著一筐小鴨子、小雞仔,從人群中擠了過去。旁邊一個老大爺倒是不著急,慢悠悠地踩著個三輪車,把手上掛了一個擴音器,喊著“回收舊彩電、冰箱、洗衣機……”

好不容易艱難前行了一點,唐歆顏卻發現前面的路更堵,一大群人圍在前面不知看什麼熱鬧,把馬路堵得嚴嚴實實,一個人也過不去。大家都墊著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前面看。

兩個交警在一個包子攤位前跟攤主交談,攤主不停地點頭,面容憂愁的樣子。過了會兒,那兩個交警就離開了。

唐歆顏上前問道:“阿姨,這兒發生了什麼?怎麼這麼多人。”

“唉,有個年輕人在前面被車撞了,才被救護車拉走的。”她滿臉的擔憂,搖著頭說,“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那地上流了好多血啊!你說他剛剛在我這兒買包子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她不住地唉聲嘆氣。

人多麼脆弱啊,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到下一秒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唐歆顏默默地感嘆。

她買了兩個包子,繼續向前走。

她看到街邊有一個乞丐正跪在地上,頭髮凌亂、衣衫襤褸,請求路人的施捨。天已經涼了,但他的衣服還是很少。

唐歆顏走上前,翻了翻口袋。她今天帶的不多,扣除了買書要用的錢後,就把剩下的都給他了。乞丐不斷地對她說謝謝。

走了兩步,她又忍不住回頭看看,那個乞丐正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她退回去,把手中剩下的一個包子也遞給乞丐:“這個給你。”

乞丐抬頭愣愣地看著她,接過了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吃著吃著,眼眶突然就溼了,淚水順著滿是灰塵的臉頰流下,他哽咽了,看著唐歆顏離去的背影,無聲地哭泣著。

唐歆顏總算穿過了人潮來到書店,書店門口擺著一些雜誌,都是時下熱銷的《讀者》、《青少年文匯》等,《少男少女》的封面上基本上都是一個男孩子騎著阿米尼牌的山地車。

一本名叫《樂迷》的雜誌封面上寫著“劉德華要成家立室”、“張學友全新個人音樂專輯介紹”,她拿起來隨手翻了翻,內容寫得倒不是很好,也許是剛創刊的緣故吧,才出到第三期。沒什麼興趣,她又放了回去。

翻來翻去,始終都沒找到她想要的《電影文學》,她便走進店門去。

她自已往放雜誌的書架走,在第三排書架上,她找到了這個月的《電影文學》,正準備離開,她突然想到了上次那個落魄作家賀一鳴。

四處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下,賀一鳴不在附近。

她一直對那本書很好奇,於是她趁著這個機會,快速走到書架前,找到了那本《悲劇的誕生》。

這本書的作者是尼采,是個她沒聽過的名字。這是九年前出版的舊書了,整個書架上只有一本。

她好奇地開啟翻了翻,原以為會寫著什麼精彩的內容,結果整本密密麻麻寫的也全是她看不懂的東西。翻了一會兒,她覺得有些無聊,打了個哈欠。

當她要把這本書放回去時,一段話卻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憐的浮生呵,無常與苦難之子,你為什麼逼我說出你最好不要聽到的話呢?那最好的東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為虛無。不過對於你還有次好的東西——立刻就死。”

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呢?唐歆顏一頭霧水、茫然不解。

“小姑娘。”旁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她嚇了一跳,賀一鳴已經回來了,她連忙把書放了回去。

轉過頭,她微笑著說:“賀老師,您好。”

賀一鳴愣了一下,搖搖頭說:“這個稱呼還是罷了,我早已不是天都大學的老師。天已經黑了,你快回學校去吧。”

唐歆顏拿著雜誌,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尼采是誰?”

“是個瘋子。”他閉著眼睛,低沉地說,“這是個瘋子寫的書,若你不是真喜歡的話,最好還是別看。”

唐歆顏奇怪地問:“為什麼?”

“他住進精神病院,回家後卻為了心中的狂熱而死,若是你也被同樣的狂熱點燃——算了,你還是別知道太多,回去吧。”

付了錢後,唐歆顏心不在焉地拿著雜誌離開了書店。

在她身後,賀一鳴看著她的背影遠去,久久不語。

呵呵……若是這樣的書值得看,我又怎麼會淪落至此?

這種書是不被需要的東西吧?

瞧,偌大個書店,這書唯此一本,卻這麼多年了也沒賣出去。

真是可笑。

……

學校旁有一條小路,這是一條通往校內的捷徑,平時就人跡罕至,寂靜得可怕。這是回宿舍最近的路了,唐歆顏估摸著若是走大路,會比這兒遠得多。猶豫再三,她還是走了進去。

這裡的路燈基本上都壞了,她只能睜大眼睛,靠著微弱的月光小步前進。

小路越變越窄,旁邊幾所破舊的民宅,隔著茂密的樹叢,透出黯淡的燈光,窗簾後有兩個人影晃動。坑坑窪窪的黃泥路邊上,有一條散發著惡臭的水溝,水面上飄著幾個塑膠袋。

忍受不了那刺鼻的氣味,唐歆顏屏住呼吸,加快腳步。

她經過一個拐角時,後面閃過一個黑影,在她脖頸後方帶起一股涼風,她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看見,這讓她心驚膽戰,一口氣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已要走這條路,但既然已經走到這兒了,換條路的話又要兜兜轉轉,她只好硬著頭皮,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精神極度緊張,一個鐵門後突然響起了狗叫,把她嚇了一大跳。那條狗的眼睛閃著綠光,衝著她身後狂吠不止。

唐歆顏往背後看,發現遠處似乎有個人影跟著,她感到頭皮發麻,開始跑起來。

跑了一截,當她再次回頭看的時候,那個人影已經不見了,但她仍然沒有放慢速度。

直到上了大路,她才看到三三兩兩的學生走在路上,終於放下心,鬆了口氣。

邁著輕快的腳步回到了宿舍,裡邊燈亮著,她敲敲門。

“誰啊?”吳曉潔的聲音傳來。

“是我。”她應聲道。

門很快開啟了。

“謝天謝地,你可算回來了。”吳曉潔飛快地把她拉進門,“大晚上的你跑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怎麼了?”她反問道。吳曉潔的話語焦急,讓她摸不著頭腦。

“大家都在傳天都大學前面有個學生被撞死了,你又一直沒回來,可把我急壞了。還好,還好。”吳曉潔拍了拍胸口。

“哦,你說的是那個車禍吧,我看到了。”她恍然大悟,“我沒事啦。怎麼?難道那個學生已經……”她作詢問狀。

吳曉潔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那樣說的,反正出車禍是沒錯啦。對了,你說你看到了,你知道那人怎麼樣了嗎?”

“我到的時候他已經被救護車帶走了,有沒有生命危險我也不清楚。圍的人太多了,根本擠不進去,不過聽說蠻嚴重的。唉,希望他不會有事吧。”唐歆顏嘆了口氣。

“那你不見了一整天干什麼去了?到現在才回來。”

她乾笑一下:“我只是去書店逛逛啦,沒什麼事。”她當然不會把在圖書館碰到李恩澤的事情說出來,這是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說完,她把手裡的《電影文學》拿到吳曉潔面前晃了晃:“你看。”

吳曉潔沒有起疑:“那就好。”她轉而又問,“你去的哪家書店?是不是東方路那邊的?”

“是啊。”唐歆顏點點頭。

“等等!”吳曉潔驚疑了一聲,“你不會又一個人走了那條小路吧,那條路好嚇人。”

她裝作毫不害怕的樣子說:“是啊,那有什麼?就數你膽小。”

“嘁,得了吧,也不知道誰聽個鬼故事還能嚇得叫出聲來。”吳曉潔嘲笑她。

她訕訕地笑一下,沉默不語。

“那邊兒怪危險的,下次再要去的話叫上我,和你一起去,別晚上了還一個人到處跑。”吳曉潔轉而又有些擔心。

“嗯。”她同意了。

她洗漱後,走到陽臺拉上窗簾。入秋的夜有些涼,冷風瑟瑟,玻璃上已經起了霧,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快速爬上床,她拿出了心愛的《電影文學》,開啟臺燈,靠在牆上小心地翻開,不捨得弄出一絲褶皺。

今天晚上格外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她看著看著,眼前的字越來越模糊,捧著雜誌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