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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吸血鬼(二)

在何婉盈聽到孟璐死訊的同時,第一大廈的上空漆黑一片,月早早地便被烏雲掩蓋。彷彿除城市的燈光以外,整個世界空無一物。

江東新區正在進行大換血,處在革新的轉變期,遍地都是覆蓋著煙塵的廢舊大樓。在這些大樓中,有棟即將拆除的商場,沒有一絲光線,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噠噠噠——”急促的高跟鞋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商場樓層裡迴響。

這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年輕女子,額頭上密佈著汗珠,粘上凌亂的長髮。她面色無比慌張,眼神深處充滿了驚恐。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吸進了許多灰塵,不由得咳嗽。然後又猛地用力捂住自已的嘴,不敢發出聲音,恐懼地回頭張望,似乎在逃避什麼東西。她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已的高跟鞋,往旁邊丟去。

那雙高跟鞋落到了蛇皮袋上,清晰的響聲嚇了她一跳。

“嗚——”她眼角嚇出了兩滴淚,捂著嘴,發出難以抑制的哭腔,赤腳往前面跑。

兩分鐘後,她剛剛站過的這個地方出現一個人影。

在墨染的夜色中,黑影的臉上浮現一絲病態的殘忍笑容,不慌不忙地說:“我的小甜心——你在哪兒?快出來吧。”

在遠處一個柱子背後,女子蹲在牆角,全身恐懼地顫慄著,閉著眼不敢說話。

“你不知道嗎?那紅色的鮮血濺出來時多美啊!來吧,出來啊,讓我們享受彼此的新鮮血液!”黑影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前走。他已經能聞到血腥味了,似乎空氣都變得粘稠。

他突然彷彿驚喜地笑了一聲:“哈!我看到你了。”地上積的灰塵很多,黑影看見前方有一串腳印,陰惻惻地發出冷笑聲,讓人不寒而慄,“我正在向你那裡走喲——來吧,你脖子上的血還熱嗎?”

“啊!!!”女子不受控制地大聲尖叫起來,又向遠處逃跑。

黑影邊往前走,邊大笑著說:“哈哈哈……對,對,就是這樣,趁現在快跑吧,再繼續跑吧,讓我再多享受一會兒。哈哈哈哈……”

女子尖叫著逃竄,撞到了好幾個破舊的貨架,也劃傷了手臂。她慌不擇路地跑到樓上的一間公共廁所裡,躲進隔間,然後緊緊地鎖上門。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她屏住呼吸,渾身都在冒冷汗,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

“砰!”旁邊隔間的門被踹開了。

“砰!”又是一聲。

門一扇接一扇的被踢開,她嚇得魂不附體,眼淚狂湧而出,混著冷汗一起溼了她早已因恐懼而徹底扭曲的面容。她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已的嘴,腿不斷在地上蹬著,似乎背後的牆角便是她唯一的安全之處。

她牢牢看著面前那扇門的門鎖,怕它被開啟……

所幸沒有動靜。

周圍的聲音消失不見,那個人好像已經走遠,但她不敢大意,仍蜷縮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喘。

在極度的煎熬之中,大概過去了十多分鐘。她顫巍巍地把手伸向門鎖,想看看外面的情況。忽然,一滴不明液體滴在她的手臂上。

她的心一揪,慢慢把頭抬起,一張猙獰的笑臉正在隔間的上方不聲不響地看著她……

又過了兩天,何婉盈已經基本恢復,便辦理了出院手續,準備回家休養。讓警方遺憾的是,她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何婉盈的病房內,何宏昌和陸霞正在忙著整理東西。

旁邊病床的一個病人笑著問:“你們要出院了?”

何宏昌也笑著回應:“是啊,要出院了,也祝你早日康復。”

何婉盈站起身:“媽,我來幫忙吧。”

陸霞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沒多少東西,你坐那兒就好了。”

何婉盈說:“我沒什麼事兒,我已經好了。”

陸霞走過來,拉著她坐下:“好什麼呀好,看你臉色還這麼差,你坐那兒休息休息。”何婉盈無奈只好坐在原處。

夏亦然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內心有些矛盾地悄悄湊到她耳邊:“婉盈,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找回你失去的那段記憶?”

“當然。”何婉盈立馬回覆。

夏亦然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才剛剛恢復不好強求你,但畢竟孟璐她……”

“我明白,我也想找出真兇,替她報仇!”何婉盈往日柔弱的眼中此時卻很堅定。

她、夏亦然和孟璐三人本是至交好友。前段時間“吸血鬼”襲擊的不止何婉盈一人,與她一起同時被襲擊的還有孟璐,只是孟璐不像她這麼幸運,沒能搶救回來。

為了孟璐,說什麼我也得找回記憶,幫助警方抓到真兇。何婉盈這樣想著。

“而且我們得儘快,時間不多了!”夏亦然說。

“為什麼?”

“覃警官說,今天早上有個流浪漢在廢棄的商場大樓裡發現一具女屍——是吸血鬼乾的。我擔心那個吸血鬼上次沒殺死你,萬一他又來找你的話……”夏亦然愁苦著臉。

覃警官,就是何婉盈第一次醒來時那個負責這件案子的刑警。

“你現在有什麼線索嗎?”

夏亦然拿出幾份報紙和筆記本說:“我已經查到了前幾名受害者的受害地點,我想帶你過去看看,也許看到些什麼相似的物件以後,能激起你的回憶。當然,這樣做會有危險,你願意去嗎?”

何婉盈點點頭:“我們現在就出發。”她把那些行李又放回病房,“媽,我跟亦然出去有點事情,先不回家了。”說完,不等陸霞的回應,她就拉著夏亦然的手跑了。

“囡囡!你去哪兒啊?”陸霞在身後喊,放下了手邊的活,忙不迭地跑到門口,卻只看見兩人衝下樓梯的背影。

這兩年,江東新區正在飛速地建設中,原本坑坑窪窪的路面總是積水,現在則已經替換成了寬敞筆直的瀝青混凝土路面;原本雜亂無章、高矮不平的擁擠民居也一批一批地拆遷,替換為綠化與建築相間分佈的高樓大廈;原本路邊和頭頂錯綜複雜的電線全都被整合,底下建了一間間咖啡館和梧桐樹。居民們閒來無事,便坐在咖啡館看看書或是牽著寵物狗在街上閒逛。

附近有許多建築工地,到處都在敲敲打打。在一棟即將拆除的民宅頂樓,何婉盈和夏亦然開啟門,揚起一片灰塵。那扇鐵門鏽跡斑駁,只摸了一下,何婉盈就滿手都是褐色的鐵鏽。

天台的風不小,卻吹不盡這裡的灰塵和黴味。在天台邊緣,有一圈白色的粉筆線,畫成一個人形。

“這就是上上次案件發現屍體的地方。”夏亦然對照著手上的筆記本說。

何婉盈看著地上那圈白線,陷入沉思。幸虧自已運氣好,否則也將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只剩下在無人角落裡的這一道粉筆灰罷了。

“警方很早就撤離了,這裡什麼線索也沒有。這棟樓本來前段時間就要拆了,就因為這個案子,才一直拖著。那天原計劃要拆樓,工作人員來這邊確認裡面沒有人,結果就發現了樓頂躺著一具乾癟的屍體——她叫姜慧。法醫推斷那個女人已經死亡很久了,有掙扎的跡象,脖子上有勒痕和抓痕。但她真正的死因是失血過多,只有頸靜脈處有兩個小孔,除此以外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雖然警方試圖在這裡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但是……沒有血跡,沒有指紋,更沒有兇器。”

“難道就真的什麼都沒有留下嗎?”

“倒是有些早就被灰塵掩埋的不清晰的腳印,從大小來看,大概是個男性。”夏亦然一邊在周圍轉了轉,一邊說道,“而且在這個牆角,有一個用刀刻成的字!”

何婉盈蹲下,牆角有一些白白的劃痕。那些劃痕拼起來後,是個“死”字。

她站起來,看到了欄杆外面。附近高低不平,參差不齊地坐落著各種各樣的民居——有像這棟樓一樣三五層高的,也有低矮的平房,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條巷道都很擁擠。那些平房老舊得像是隨時會塌掉一樣,屋簷下三三兩兩地晾著衣服。

而在地平線那頭,全是雄偉巍峨的摩天大廈,金碧輝煌、光彩奪目、高聳入雲。

這是兩個世紀之交,這是一個劇變的時代,舊的世界正在瓦解、新的世界正在開闢。

夏亦然雙手放在圍欄上,短髮輕輕擺動,順著何婉盈的目光望去,漸漸心中暗歎: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也是一個藏汙納垢的時代。秩序與混亂並存,正義與罪惡交替,金錢和慾望痛擊著許多人的內心,有些人扛得住,有些人卻沒扛住。他們的心靈被腐蝕了,醜惡的面目便被掀開。

想著想著,夏亦然不由得脫口而出:“我不知他是人是鬼,但他心中必定藏著一個惡魔。”

何婉盈知道她說的是誰,心中似有觸動,回頭呆呆地盯著她。

“瞧我,突然這麼文縐縐的。”夏亦然自嘲地笑笑,“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怎麼這樣看著我?”

何婉盈搖搖頭,輕聲細語地說:“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就像你說的一樣——那個吸血鬼站在天台這裡的時候,看見地平線兩邊完全不同的景象,他究竟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何婉盈沉默了,心中五味雜陳。

夏亦然說:“怎麼樣,你能想起什麼嗎?”

“一點也想不起來。”

“那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

“嗯。”何婉盈點頭。

……

一整天下來,跑了很多地方,但沒有任何一處能激起何婉盈的記憶。那段記憶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沒有痕跡。

街上的車多了,開始變得有些擁擠。她們剛從一個建築工地出來,那裡前段時間也出現一具同樣的屍體,但是沒有工人看見過可疑的人。

“這麼快就到下班時間了啊。”跑了一天,夏亦然有些吃力,氣喘吁吁地說。

何婉盈更是渾身無力:“亦然,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夏亦然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忘了你才剛恢復,行,那我們先回去吧。”

“對了,今天不是有課嗎?我倒是請了病假,你呢?”何婉盈問。

“我也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我怕兇手會回來找你,我得跟著你才行。”夏亦然轉而又變得低落,“孟璐已經死了,你不能再……”

“要不這幾天你先住我家?”何婉盈提議。

在她昏迷的幾天裡,警方已經勘察完現場後撤走了,何婉盈一家也搬了回去。

“好啊!”夏亦然笑起來。

兩人回到何婉盈的家中,一進門就被何宏昌一頓責罵:“你到底去哪兒了?!才剛出院就亂跑,一整天都不見人影!”

何婉盈訕訕地說:“我只是醫院裡躺久了,想出去走走。”

夏亦然也很尷尬地賠笑:“何叔叔,不好意思,都是我拉著婉盈出去的。”

何宏昌是又氣又急,但看見有外人在場只得作罷。

陸霞穿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打圓場:“別狠三狠四的,嚇著孩子。”轉而對二人笑眯眯地說,“囡囡、小夏,別在門口站著,快點進來吃飯。”

夏亦然微微躬身:“叔叔阿姨,打擾了。”

熟悉的沙發和茶几放在客廳的正面,面對著櫃子上的一臺黑白電視,木質的地板光滑齊整,就連家中的氣味也是何婉盈熟悉的。她呆呆地站在玄關,沒有進門,這熟悉的場景此刻又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她就是在這兒忘了些重要的東西。

何宏昌感到有些不對勁,便問:“盈盈,怎麼了?”

恍惚中的何婉盈回過神來:“嗯?沒什麼。”

陸霞關切地問:“囡囡,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事情?”

何婉盈輕輕搖頭:“沒有,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陸霞說:“不搭界的,想不起來就先別想了,等身體養好了再說吧。”

何婉盈脫了鞋進門,對陸霞說:“媽,亦然這幾天住我們家可以嗎?”

“好啊,我和你爸都要上班,正好有人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