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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雨中的證據(三)

第二天下午,李元又載著安敬之來到劉紹華的家中。這天的雨更大了些,還颳了點兒風。

他們剛進門,就看到劉紹華正在往牆上貼一張符。

李元見狀,疑惑地問:“您這是在幹嘛呢?”

劉紹華的語氣裡只有深深的無奈:“別人都說是有人用法術害死了我娃兒,要取他的魂魄,我猜可能就是我堂客夢裡的那個人吧。他們都勸我找個高人指點指點。”

李元指著牆上的那張符:“那這是……”

劉紹華說:“我上午去找了一個道士,他說我這房子風水不好,才會有此劫難。他給了我這張符,讓我貼在牆上,說七七四十九天後,我娃兒要回煞,他還讓我和我堂客那天不要進這間屋子。”

安敬之轉過頭問:“網上還有其他關於死因的猜測?”

李元回答:“嗯,有關於邪術的猜測,不知道是誰開始提起的,然後就傳開了。”

“邪術?他們怎麼說的?”

李元走到一旁,小聲對安敬之說:“有人提出讓死者穿紅衣上樑死,並聚齊五行,是為了將魂打散,讓其永不超生。其中秤砣為金,橫樑為木,泳衣為水,蠟燭為火,地為土。至於讓他死在13歲13天的日子,並穿上女性紅衣,無非是要把魂魄提升到至陰的地步。兇手還給死者穿上了鎖魂紅衣,繫上墜魂砣,並用分魄針插入他的頭頂,想將他的魂魄取淨。”

“哦?”安敬之似有些訝異的語氣,表情卻是波瀾不驚。

李元不由得嗤笑起來:“這也太迷信了,一聽就是胡謅的!”

安敬之聳聳肩道:“也不見得,對於這樣的小山村來說,這種猜測說不定反而更接近真相。”

“喂!你不是在說笑吧?”李元瞪大了雙眼,驚訝道。

安敬之沒有回答他,只回過身去,又問劉紹華:“您之前和村子裡的什麼人有過矛盾嗎?”

劉紹華撓了撓頭,看著牆上的符出神,突然一拍腦袋:“我想起了,前幾年還在家裡種地的時候有過。”

“怎麼回事?”

“有個無賴,叫王衛紅,總說我的地是公家的,要管我收錢。但大家都曉得,他就是個二流子,在村子裡頭整日遊手好閒的,訛了好多人。你不給錢,他就往你家門上潑屎潑尿,搞得大家都惱火得很,卻又拿他沒辦法。”

“那你們有過什麼大的矛盾嗎?”

劉紹華點點頭:“我不給他錢,他就經常找我的茬。有次他翻牆進來,在房子周圍灑了些汽油,想把我家燒起火,但窗簾上的火剛點起來就被我碰到了。他一下子就跑了,不過還好,火還沒有燒大就被我和幾個鄰居滅了。”

李元急忙問他:“後來你報警了嗎?”

“肯定要得,他被起訴,蹲了監獄。”

李元問:“他被判了幾年?”

安敬之說:“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規定,放火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後果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我估計他這樣的,也就判個三四年吧。”

劉紹華說:“我記得……好像是判了三年六個月。也多虧那次,村裡過了幾年太平日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李元問他。

“大概是四年前多一點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今年回來。”劉紹華越說語速越慢,自已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麼。

“今年!”李元驚呼道。

“難道是他殺了我娃兒?”劉紹華焦急起來。

李元遲疑地說:“警方判定這次案件是個意外,因此並沒有刻意去找嫌疑人。現在看來,王衛紅的殺人動機是有的。有可能他因為坐牢而懷恨在心,想要報復。”

劉紹華坐不住了,從灶屋拿了把菜刀就往外闖,嘴裡喊著:“我要去找他!”

李元好說歹說才讓劉紹華放下菜刀,看著劉紹華回灶屋放下菜刀的懊喪背影,李元無奈地搖搖頭,眼睛看向安敬之,似乎想聽聽他的意見。

安敬之靜靜地點點頭,等劉紹華放下菜刀,兩人就跟著他出了門。

王衛紅的家離此處也不過幾百米,在一條小路的拐角處。這裡看上去很少打理,屋簷上到處都是蜘蛛網,側面的水渠裡飄著一些塑膠袋和水瓶。

他們打著傘站在門口,劉紹華正要大喊,李元阻止了他。安敬之上前敲了敲門。

“哪個啊?”一個身材偏瘦的男人走出來,頂著一叢稀疏而乾枯的頭髮,臉上是亂糟糟的鬍鬚,“喲,這不是劉紹華嗎?”

劉紹華甩開李元的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是老子家裡,老子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這和你應該沒什麼關係吧?”王衛紅瞥了他一眼,“老子沒跑去找你賠錢,你倒是跑到老子家裡來。”

“賠錢?賠什麼錢?”

“你的記性不錯啊,害老子坐了這幾年牢,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你不要賠老子點錢?”

劉紹華怒了:“你到老子家裡放火,還要找老子賠錢!你良心是不是被狗啃了!說,你有沒有去過老子家裡?”

“哼!你那破房子裡又沒什麼可拿的,老子去那個窮酸地方幹什麼?”

“哦?”安敬之微笑地看著王衛紅,忽然說,“您知道他家裡有些什麼東西?”

王衛紅一愣,急忙否認:“我曉不得,我沒去過!沒去過!”

劉紹華火冒三丈:“你扯把子,你肯定去過了!”

隔壁幾戶鄰居看到這裡發生了爭吵,都跑過來。

“老子跟你們沒得什麼好說的。”王衛紅惱羞成怒,就要關門。

劉紹華扔下傘,衝上去扒住了門,大喊道:“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娃兒?!”

“老子不曉得,你娃兒的死和我沒有關係。”王衛紅想要推他出來。

“那你為什麼到老子家裡去?”劉紹華氣憤之下,揪住了王衛紅的領子,二人推搡起來。

“你管老子!老子愛去哪兒就去哪兒!”王衛紅想要掙脫。

李元想要上去將二人分開,卻被盛怒的劉紹華推到了一邊。劉紹華把王衛紅摁在地上,就要打他,村民們都上前拉架,場面一片混亂。

劉紹華面紅耳赤地抓住王衛紅:“就是你害死了我娃兒,就是你害死了我娃兒!”

李元總算把他們分開了,劉紹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他抹著眼淚,哭喊起來:“娃兒啊,你死得好慘喲,到底是哪個把你害了嘛?!”他有些老態、遍佈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無助和傷心。

王衛紅踉蹌著站起來,身上已經滿是浸了雨水的泥土,他破口大罵:“看什麼看?!你們都看什麼看,給老子滾!”他衝進屋子,“砰”一聲關上了門,揚起一片灰塵。

安敬之拉過旁邊一個村民問:“請問您認識劉智辰嗎?”

大嬸點點頭:“認得,認得。”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娃娃啊,本分得很,跟劉紹華一樣。他從來不調皮,小時候去上學也都是一個人去,一個人回來。唉,他們家也是可憐人啊,從沒做過什麼壞事,現在一下子娃兒就沒了。”大嬸不住地嘆氣。

旁邊一個人接道:“是啊,搞得大家現在都不敢往那邊走。”

“那個娃娃死得奇怪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村民看了旁邊的劉紹華一眼,又悄悄地跟其他人說:“我看啊,劉紹華可能是惹上了什麼道士,在做法術害他。”

村民們有的吵吵嚷嚷,有的竊竊私語,漸漸都散去了。

李元把地上的劉紹華扶了起來,但劉紹華還是有些站不穩。

安敬之也理不出個頭緒,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雲層黯淡,寒風吹在沾了雨的衣服上,有些刺骨。

“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李元說罷,撿起地上的傘。

他們扶著劉紹華往回走。岸邊長著一棵歪脖子樹,樹幹粗壯,有些枝條卻幾乎都長到了水面以下,任由溪水的沖刷。多日的雨讓溪水上漲,淹沒低處的樹葉。

劉紹華回到家中,坐在凳子上表情呆滯,一句話也不說。

李元拉著安敬之走到門外,悄聲問:“怎麼樣,你覺得那個王衛紅會是兇手嗎?”

安敬之閉著眼睛,靠在門上說:“我不清楚,一點兒頭緒也沒有。他和趙建雲都有動機,卻又都沒有關鍵證據。”

李元思索一下,又問:“可是從王衛紅剛剛的話來判斷,他應該是來過劉紹華家中的吧?難道不是他殺了劉智辰嗎?”

“即便如此,或許他真的也只是來偷點東西。可是他不知道在他進監獄的這幾年中,劉家已經離開這裡,這間房子裡只剩下一些不值錢的舊東西,他在這裡一無所獲便回去了。我認為他來這兒的時間應該遠在這起案件之前,這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李元沉默著,在門口走來走去。

安敬之的頭髮被雨水淋溼,顯得凌亂,雨水順著頭髮滴落在早已溼透的外套上。他的表情一改往日的自信,顯得有點兒洩氣了。這個案子能蒐集到的線索幾乎都在手上,他卻仍然沒有絲毫頭緒。

“等等!”李元突然叫了一聲,“你說他很早就來過這裡……你還記得房樑上這些陳舊的摩擦痕跡嗎?”

安敬之睜開眼睛,看著屋內的房梁,那裡曾是吊著劉智辰的地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若這起案件是他殺,兇手可能已經在劉家不知情的情況下來過這兒幾次,甚至直接用這裡的房梁試驗,設計著之後要怎樣把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吊起來。”

“王衛紅既然來過這裡,他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兇手。”李元猜測道。

安敬之搖搖頭:“趙建雲也是一樣的,作為沈利紅的前夫,他同樣來過這裡。作為村子裡的人,他也很容易打聽到劉家的動向,要潛入這裡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元有些焦躁起來:“那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

安敬之一言不發。

李元不甘心:“難道我們也要放棄了嗎?”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在泥漿中不斷濺起水花,溼氣圍繞著屋子,沁入他們的每一寸面板。

“為什麼?”安敬之忽然說。

“什麼為什麼?”李元對他這句沒來由的話感到疑惑。

“犯罪者一定會在現場留下一些東西,他站過的所有角落,他碰過的所有器物,即使他毫無意識,也一定會留下一個對抗他的沉默證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找不到有用的腳印?為什麼死者身上所有的物品都只有他自已的指紋?為什麼我們始終缺少一個最關鍵的證據?”

安敬之看著遠處小溪旁的歪脖子樹,陷入沉思。混合著泥土的流水遮蔽了枝葉,也讓這棵樹不斷地晃動。

“有什麼東西是這間屋子本沒有的嗎?”安敬之似乎想到了什麼。

“嗯……”李元走進屋子,四處張望,“是……屍體?”

安敬之閉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悠悠說道:“你聞,這是什麼氣味?”

李元聳聳鼻子,搖搖頭說:“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啊。”

“是雨水!”安敬之睜開眼睛,眼神已經恢復了往常的自信和從容。

“你是說……這下了半個多月的雨?”

“只有這場雨看見了整個案件,它始終見證著一切的發生。”安敬之微笑。

安敬之看向門外,細雨如煙如霧,無聲地飄灑在空地的瓦礫堆裡、枯枝敗葉上和劉智辰清理過的雜草中。它淋溼了地,淋溼了房,淋溼了樹;它遮蔽了遠處的山丘,遮蔽了遠處的村莊,也遮蔽了腳下的黃泥路。

“我們需要再去找一次趙建雲。”他說。

“找他?為什麼?”李元不解。

“或許,我們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安敬之的嘴角泛起微笑,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一道精芒從他銳利的雙眸中閃過,正像荊棘叢中燃起的烈火,眉宇間透著自信與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