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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黑珍珠美人

他美到值得被珍藏,珍藏於永恆的畫像之中。

*三個月後,赫蒙特星域,第一序列星:珍珠星。

珍珠星,顧名思義,這裡盛產珍珠,是僅次於以皇室、貴族為主的聖浮里亞星的第二大星球。

該星球多海,陸地僅僅佔全球的百分之十,因此貿易以各種海產品為主,最出名的就是其聞名於整個星域的深海巨型珍珠,每一顆都足足有十來歲孩童的手掌那麼大,價值連城,是貴族最愛把玩於手中的小物件。

今日,正好是珍珠星上第一大拍賣行舉行的活動,那金燦燦的巨型拱門前人來人往,任何一個停在路邊的懸浮車都以千萬的價格起步,不是全星球限量款、就是機械大師親手改造款……總之在這裡,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

不過來來往往的人卻總忍不住將視線投在拍賣行階梯下站著的兩道身影上——一男一女,看起來是貴族的打扮。

男子容貌英俊,清透的藍色眼睛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膚色白皙,白色半臉面具橫跨於臉側;身穿銀灰色老式貴族的收腰短袍,肩頭半截披風,極為考究的腰帶、手套、皮靴上處處可見細節,在他的手臂上,正搭著一被黑色蕾絲包裹著的蒼白手腕。

只一眼,便知道骨相極好。

手腕的主人是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蒼白的面板令她有種令人想要探索的神秘感,唇瓣鮮紅,半月形略過臉的黑紗禮帽下是精緻的眉眼,半遮半現,美的驚心動魄;一身露背純黑禮服裙的裙襬拖拽,從脖子到前胸的高領蕾絲花邊蔓延至腰側,順著大腿向下是到小腿的開衩,花邊微晃,腳踝玲瓏。

她冷著臉,像高山之巔的雪,容不得半點兒褻瀆,是被荊棘包圍著的黑珍珠美人,比今日拍賣的壓軸品還要亮眼。

又豔又危險,叫人想要靠近卻又望而生畏。

但此刻,在其他人眼中美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美人一張嘴卻滿口殺氣,幾乎有種咬牙切齒、生啖其肉的狠勁兒——“親愛的團長大人,這就是你說的、最適合我的制服?”

黑珍珠美人——也就是一身女裝的顧棲感受著整個後背那股微涼的風,以及周圍人頻頻遞來的注意力,甚至還有不少看起來功成名就的男人略帶愛慕的目光。

“當然,我的小珍珠,你此刻簡直美呆了!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為你著迷嗎?”

銀河挑眉,他那張在面具之下只露一半的臉同樣有種攝人心魂的俊美,看的不少年輕女子羞紅了面頰。

不管在哪裡,人總是很難拒絕美人,不論性別。

“所以呢?”

顧棲咬著牙,從背後躥進來的涼意令他有種胯下生風的怪異感,尤其是開衩的長裙以及那雙踩在腳底的高跟鞋,怎麼都有種可能會摔倒的擔憂,“接下來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親愛的,咱們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銀河側身抬著顧棲的下巴,於是在路人的視角里,就好像他們在純金的拱門之下親密交換地深吻。

顧棲:“就這?”

銀河:“就這!”

下一秒,一亮懸浮車停在了兩人面前,銀河一把拉住顧棲,抬手抱住後面的裙襬,幾乎是把人直接掐腰抱進去的,隨後自己又彎腰擠了上去,整個速度慢不過三秒,等懸浮車升空以後,珍珠星上第一拍賣行的後臺忽然陷入了混亂——“那顆比目斯巨鑽呢?東西怎麼不見了?”

“我就說不要接收這種來歷不明的拍賣品!現在損失可大了!”

“當初那傢伙說是傳家寶,誰能想到……看,這裡有個字條!”

“靠,拿偷來的鑽來我們拍賣行賺錢?你們接收東西的時候不仔細查著點兒?”

“這下怎麼給買主解釋……”“那個騙子呢?直接綁起來送買主那,這件事我們可沒資格管.”

“記住!規矩不能壞,以後給我看仔細點兒!以後誰再弄出了這種問題,直接走人!拍賣行不要你了!懂了嗎?”

“知道了.”

……懸浮車遠去,摘了紗帽的顧棲遙遙看了一眼底下的混亂,他斜睨了銀河一眼,“說吧,什麼時候去的?”

“嘿嘿,就你被那買主搭訕的時候.”

顧棲翻了個白眼,“說好的,下次你女裝.”

“行行行,咱們小珍珠說什麼就是什麼,下次你讓我穿裙子跳舞都行.”

反正他想看顧棲女裝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顧棲甩了甩手,“接下來去哪兒?”

“三等序列星,褐野之星.”

顧棲知道那裡,是在他上輩子老家荒原之星隔壁的一座貧困星球,甚至比荒原之星還要差上一點——整顆星球以沙漠、戈壁為主,那裡最缺乏的不是食物,而是水資源;因此褐野之星上凡是有水資源的地方,都是曾經最容易發生矛盾分歧的緊急地帶。

不過顧棲聽說,這些年蒙瑪帝國所有的三等序列星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至少這是一個能看到的改變。

自由之盾的星艦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顧棲和銀河就已經踏在了褐野之星的沙地上。

那些被陽光炙烤過的沙粒誇張到燙腳,帶著米白色長款面紗的青年半眯著眼,頭頂的光格外刺目,每走一步都好像下一秒就會被太陽給烤化。

熱與幹,是顧棲初到褐野之星的唯二印象。

銀河有些不適應的吞嚥著口水,他的臉色比起平常蒼白了很多,整個被藏在紗下的脖頸佈滿裂紋,像是一碰就碎的瓷瓶。

顧棲忍不住道:“你這樣受得了嗎?不然就在星艦上等我得了.”

“親愛的是在關心我嗎?哎,逐漸成熟的小薔薇都已經開始關心我了,難道是我太沒用了嗎?”

銀河故作輕鬆,“哪有什麼受不得的?我什麼身份?我可是自由之盾的老大!”

“少來,我說嚴肅的.”

顧棲眉梢微挑,壓低了聲音道:“你也沒故意瞞著我,況且整個星艦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

銀河擠了擠眼睛,“你知道了什麼?”

黑髮青年冷哼一聲,他抬手拍了一把銀河的大腿,“知道你不是人!”

話落便先走了一步。

“誒誒!小薔薇別生氣呀,我這就是忘記說了!”

銀河呲牙咧著地立馬追上去,漂亮的藍色眼睛裡閃爍著委屈的小情緒,“親愛的聽我解釋唄?”

“邊走邊說。

還有,別叫我親愛的!酸不酸啊!”

“好嘞,親愛的!”

顧棲:……銀河嘿嘿一笑,“其實我本身是來自摩美得星域的,那裡是人魚生活的地方,所以我的身份也很簡單了——我是一條人魚,很漂亮的銀尾人魚,有機會給你看看我的尾巴,不要錢!”

“啊對,還有星艦上的那幫人,80%都是跟著我從摩美得星域出來的,還記得‘虎鯨’嗎?和你打架的那個大個子,咱這不是代號,是人魚的品種!還有‘鯊魚’,他的品種是什麼就顯而易見了吧?”

“等等——”顧棲一愣,先前在他的感知中,明明以為虎鯨是人類的,“虎鯨也是人魚?”

“他啊,不完全算是.”

銀河似乎很清楚身側的青年在疑惑什麼,他開口解釋道:“虎鯨是混血,他媽是虎鯨一族的人魚,他爸是個男性beta,但虎鯨他遺傳人類的那方更多一些,可以像人魚那樣水下呼吸,但卻沒有尾巴,和你們人類差不多的.”

銀河聳肩,“當然,所有人魚裡肯定是我的尾巴最好看,到時候只要你想,我的尾巴還能支起來給你摸.”

顧棲斜了他一眼,“沒有什麼摸了必須以身相許的說法吧?”

“當然沒有!不過要是你想,我自然是答應的……”“算了,要不起.”

“親愛的……”來褐野之星這一趟主要是為了還被銀河藏在懷裡的比目斯巨鑽。

說起來這是自由之盾在半個月前接的一單生意——說是生意也不準確,畢竟自由之盾是以劫富濟貧為主,倒不如說這是一場有回應的許願——來自褐野之星的窮困少年在荒蕪的戈壁中挖出了一顆巨鑽,他為了給相依為命的母親治病,便去集市中打算賣了鑽石換錢。

但善良的少年被貪婪的商人矇騙,說好地幫他遞送去拍賣行,可最終的賣主卻被變更了名字。

那時少年的母親已經病入膏肓,他聽聞流浪的詩人說可以向星網中的一個特殊廣告許願,便用口袋裡的最後一枚銅幣換來了只有十分鐘的聯網入口。

正如流浪詩人說的那樣,少年在星網上密密麻麻的廣告中找到了最特別的一個——一片藍色的海洋,上面畫著一個盾牌,有一排小字寫著:或許,我可以實現你一個小小的願望。

賭徒般的心思讓少年在廣告上寫下了自己的願望,沒想到瞬間就得到了回應。

“那是我在成立自由之盾初期就放出去的,一開始它只被當作是一個玩笑,於是看見廣告的人會寫‘我想一夜暴富’、‘我想當國王’、‘我想成為世界上最美的人’、‘我想嫁給國王’……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個很特別的願望——‘我想找一個人,他是我的愛人’.”

“於是我接下了那一單,同時那也是我的第一單任務.”

銀河的神色中染上回憶的色彩,“大概是在很多年前了,那時候自由之盾才成立不久。

任務單的主人是個跨越了大半個宇宙的流浪者,他說自己走過很多地方,一個人獨自度過了很長的時間,為地就是尋找自己失蹤的愛人.”

“那時候我想以自己的人脈、訊息,找一個人應該並非難事.”

這是銀河最初的想法,他以為那會是一個並不艱難的任務,但等他真正地接過後,才知道這茫茫宇宙之中,想找一個故意藏起來的人是那麼地困難。

宇宙流浪者似乎早就知道了這樣的結果,面對銀河遞交的失敗結果,對方並不在意,只是說等再有訊息了,或許還需要銀河的幫忙。

於是銀河一口答應了,一等便是這麼多年。

銀河笑了笑:“現在一算,距離第一個任務,都已經過了將近一百年了……”“所以那位流浪者還在找他的愛人嗎?”

顧棲問道。

“是的,”銀河看了看時間,他把懷裡的比目斯巨鑽掏出來——這顆鑽只是貧困星球上某一少年意外發現的財富,根本不叫什麼比目斯巨鑽。

他把鑽石放在了布袋中,裡面嘩啦響著的是十幾枚金幣。

銀河:“他一直在找,找到了現在,就在我接到褐野之星的‘許願’後,他正巧也在這裡,給我發了見一面的訊息.”

走過荒涼紛飛著黃沙的街道,比起任何一個第一、第二序列星上或是豪華、或是舒服的裝潢模樣,這裡破敗地彷彿是千萬年前的廢土城牆,老舊的牆皮掉著灰、坑坑窪窪的地面沉澱著砂,幾乎無法被稱之為星際時代可能存在的城市。

但比起數百年前的模樣,這裡終究是在前進著的,只是緩慢而微末。

可住在這裡的人卻知道,真的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銀河很熟悉這裡的路,轉過一個街角,他帶著顧棲走進昏暗的小巷子,在黑乎乎的盡頭,正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

“很準時嘛!”

銀河笑眯眯道。

那道影子警惕地晃了晃,暗淡的光線之下,只能看到他破了洞的鞋頭,和露出半截的腳趾。

銀河招了招手,“來吧,應該沒有忘記自己許的願吧?你的‘神仙教母’來嘍!誒,不對,應該是‘神仙教父’才對.”

顧棲嘴角抽搐,只默默看著銀河的獨角戲。

躊躇片刻,那道影子動了,他小心翼翼地跨越過那道陰影與光明的交界線,終於露出了全貌——是個看起來十多歲的男孩,像是刺蝟一般的頭髮亂七八糟地豎著,麥色的面板上有灰跡、有傷痕,但眼睛卻很亮,像是一匹狼崽子。

顧棲擋在面紗下的眼瞳閃了閃,不可避免地,他想到了曾經生活在荒原之星上的自己,何嘗不是像這小孩一般,又野又狠呢?“喏,”銀河晃了晃手裡的袋子,一個拋物線過去,被少年接在了手裡。

他道:“願望實現了.”

少年一愣,他低頭翻看片刻,冷著的小臉浮出一抹驚訝,“那些金幣……”“給你母親治病的.”

顧棲接過話頭,從加入自由之盾以來,待遇是極好的,於是當成員們知道了這件事後,每一個人都自發地貢獻出一枚金幣,那些疊加起來的價值,足夠少年治好他的母親並離開這顆荒蕪、沉寂的星球了。

顧棲道:“以後小心點,別再被騙了。

至於那顆鑽石,好好留著吧,或許等你長大以後還用得上.”

“是呀是呀,”銀河附和著點頭,“以後遇見了喜歡的男孩子、女孩子,可以用漂亮的鑽石求婚哦!”

少年憋紅了臉,他張了張嘴,小聲道:“謝、謝謝.”

眼見不遠處的兩人似乎要轉身離開,他將布袋子藏到懷裡,喊道:“那、那報酬呢?”

“不要報酬,這是願望.”

銀河擺手,抬臂一挎就攬住了顧棲的肩膀,身後那小少年還喊道:“那以後還能見到你們嘛?”

“唔,”銀河扭頭,隔著面紗認真道:“如果是無路可走的許願,希望我們不會再見;如果想加入,那就記住我們的名字——我們名自由之盾。

好了,再見了!”

顧棲:“再見.”

等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巷的盡頭,少年眼底閃過一抹渴望,他喃喃道:“自由之盾……”他心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力量,他想等帶著母親治好病後,自己也要去自由之盾,要成為像是他們一般的……神仙教父。

另一邊,顧棲一把扛開銀河的手,斜睨了對方一眼,“說吧,現在去哪兒?”

“跟著我走準沒錯.”

銀河嘀嘀咕咕,“小鑽石好凶啊!”

“呵,不是薔薇和珍珠了?”

“這說明我花樣多!”

“閉嘴吧你.”

“親愛的……”想在這片滿是黃沙的城市裡找到一處裝修稍好的店面並不容易。

銀河帶著顧棲左拐右拐,繞著圈不知道穿過了幾條小街,才終於走進一家破破爛爛的酒館——不過那只是外面的模樣,內裡倒是收拾地乾乾淨淨,有種古樸簡約的風格。

屋裡,銀河藍眸一掃,很快定位於酒館中的一個角落裡。

兩人一前一後坐進了角落的小卡座中,對面則坐著一位披著厚重黑袍的男人。

他沉聲道:“你遲到了.”

“路上出了一點點小意外.”

銀河笑了笑,招手喚來服務員,順勢問另外兩人,“想喝點什麼?我請客.”

顧棲倒是沒客氣,畢竟他還記得自己“被迫”穿女裝的仇,“有甘梅子甜酒嘛?”

“你竟然喜歡這種酒啊!”

銀河有些意外,甘梅子甜酒可以說是任何一顆星球上都有的酒水,價格便宜、味道甘甜,多數是oga的選擇,當然貴族oga可不在此列。

“嗯,喝習慣了.”

顧棲低頭,掩下了眼底的回憶,倒是坐在對面遮擋得嚴嚴實實的男人輕掃一眼,從懷裡拿出一枚金幣扔到服務員的懷裡,“要一杯白水就行.”

“誒誒,那我要冰鎮朗姆酒.”

見男人掏錢,銀河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畢竟幾十年前的交情足夠他知道這位看似落魄的宇宙流浪者實際上是多麼、多麼、多麼有錢了。

待酒水上來後,顧棲抿著小口喝,而銀河則一口蒙,詢問道:“所以你是有線索了?”

“嗯.”

雖然要了一杯白水,但男人似乎並沒有想喝的打算,厚重的斗篷基本擋住了臉,再加上落下的陰影,根本無從辨認其長相,“我找到了,他在第一序列星聖浮里亞星上.”

“再具體點呢?”

“羅辛哈白塔.”

“羅辛哈白塔?”

銀河驚呼,瞪大了眼睛。

顧棲一臉不解,他是個跨越了近千年的“老人”,在加入了自由之盾後基本上是茫茫宇宙裡飄著完成各種“真善美”的任務,三個月被過出了三年的感覺,以至於他根本沒有閒暇的時間去了解屬於人類的赫蒙特星域現今是什麼情況。

斗篷男人似乎是看到了顧棲的好奇,他順口解釋:“羅辛哈白塔是這任帝國君主建立於郊區的一座純白高塔,周圍種滿了薔薇,有重兵守衛,堅不可破,又名‘薔薇白塔’.”

他的聲音很好聽,有種古樸的時代感。

在顧棲所知道的歷史中,每一任蒙瑪帝國的王室都會順延傳統,居住於有著數年曆史的維丹王宮內,這幾乎是所有帝國繼承者都會遵守的、一塵不變的習慣,但顯然這位國王陛下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銀河絮絮叨叨:“那可是暗影大帝的地盤啊!羅辛哈白塔,那麼多把守計程車兵,甚至還有獅鷺騎士,這是普通人能進去的地方?”

不露臉的男人輕聲一笑,這股笑意衝散了他嗓音中的沙啞,像是一望無際的海,充滿了包容與神秘。

他道:“可你們是普通人嗎?”

銀河摸了摸莫名其妙起來的雞皮疙瘩,“好吧,我就去一趟幫你看看,畢竟當年答應了你最後卻什麼都沒找到,這一次算是補償。

不過你自己不跟來嗎?”

男人一頓,他抬手拉了拉領口的圍巾,將臉遮擋得更嚴實了,“現在的我……不適合出現.”

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銀河也不過多追問,他點點頭,“那就交給我們了,到時候再聯絡.”

他等著顧棲喝完最後一口甘梅子甜酒,道:“我們先走一步,找到了再告訴你.”

“嗯,麻煩了.”

坐在原位的男人安靜地目送兩人離去,他的視線輕輕掃過那位將甘梅子甜酒喝得一乾二淨、一滴不剩的青年,唇邊閃過一抹壓抑的平直。

從酒館出來上了星艦後,顧棲才有機會問出自己的疑惑:“他的愛人在現任國王陛下那裡?所以是有情人被拆散了嗎?”

“估計是?”

銀河摸著自己的下巴,“當年接這單的時候,他說自己的愛人失蹤了,一直都找不到,那會兒我甚至想會不會是已經……但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難為他還能有點線索.”

銀河聳肩,“反正我們的任務就是走這一趟,替他去羅辛哈白塔看一眼,欠了幾十年的任務,終於能還了.”

顧棲點頭,“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僅僅是看一眼嗎?”

銀河轉了轉他海藍色的眼珠,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當夜,從“鯊魚”哪兒要來一堆由關於蒙瑪帝國現任君主以及羅辛哈白塔資料的顧棲抱得滿懷,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間走。

“顧棲!來來來,我幫你抱著吧!”

三個月前因為打架相識的虎鯨一個箭步上前,熱情洋溢,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倒是幾個藏在轉角的人擠眉弄眼,活像個狗頭軍師。

身形靈活的黑髮青年一個閃身,巧妙地繞過了虎鯨熱情的手,他彎著眉眼繼續往自己的房間走,“謝啦,不過這點兒東西我還抱得動.”

“你太客氣了,那、那我陪你走一道?”

“行啊,那你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沒……沒的.”

臉都快憋紅的虎鯨拍了拍後腦勺,粗聲粗氣憋出一句超大聲的話,“你今天的女裝真好看!”

顧棲:“……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真的很好看!”

牆角邊的狗頭軍師: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待跟著把人送到房間後,又是碰了壁的虎鯨撓著腦袋嘆了口氣,對身側的夥伴道:“你這書上的搭訕辦法不管用啊!”

“廢話,那是面向於比較嬌弱的oga的辦法,你指望這辦法能打動一個差點兒把你掀翻的beta?而且你還非要提女裝的事情,你這不是欠揍嗎?”

“人顧棲可不是花瓶,硬要說的話,那也是金剛石的花瓶,一花瓶下去能把你砸懵.”

“哎,可我看書上說要誇獎啊……”“那得看誇什麼!算了!別喪氣,要我看這樣的人,只會為強者折服,你再好好練一練,說不定有可能.”

“有道理,我現在就去!”

“喂喂!都馬上睡覺了……”門外的聲音漸遠,顧棲則抱著資料坐在床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

或許是因為曾經在白鳥圖書館留下的習慣,即使如今的科技再怎麼發達,顧棲依舊習慣了紙質的觸感,那種指腹下可以觸控到的真實感,令他有種穿越了書頁、文字,切身體會到另一段歷史的奇妙體驗。

資料中的內容很詳盡,但又不太詳盡——其中關於蒙瑪帝國內部的權利交替倒是描述地繪聲繪色,可關於現在王座上的那位暗影大帝卻寥寥無幾,唯一能被提出來的還是他搬離維丹王宮、建造羅辛哈白塔一事。

而且,就連“暗影大帝”這稱號也並非國王陛下本人宣告確認的,而是好奇觀望蒙瑪王室的民眾們自己起的——因為這位從上任初期到掌權的君主很不愛露面,從星際歷3000年到現今的3084年,在其整整八十四年的帝國治理之下,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國王到底長什麼樣,每一次出面的影片都對著一截純白的牆壁;甚至一度很多人認為他名存實亡,但一切暗中針對蒙瑪帝國的動作卻又被摧毀地乾乾淨淨、分毫不剩,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全部。

於是“暗影大帝”這樣略顯中二的名字由此得來,他也成為了整個蒙瑪王室史中最神秘的一任帝國繼任者,僅次於多年前創造了無數輝煌與奇蹟的蒙瑪帝國第四任君主——黃金暴君。

靠坐在床上的黑髮青年翹了翹腳尖,他感興趣地翻頁繼續看著。

早在星際歷3000年之前,整個蒙瑪帝國早已經陷入了分崩離析的狀態,甚至只需要再等不到十年的時間,這個延續了很久的王朝便會徹底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但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暗影大帝橫空出世,他以“柯爾刻”為名,用雷霆手段重整權利、去除一部分腐朽背叛的老貴族,重新爬上了權利的巔峰,將蒙瑪帝國的威風再一次高高豎起。

至此過去了八十四年,暗影大帝依舊牢牢地把控著整個蒙瑪帝國的控制權,甚至在這些資料中所見,三等序列星上的生活也在一點一點地改變,雖然微末,但至少真的發生過。

光是看到這部分資料,顧棲的心裡就已經為這位神秘的君主增添了很多好感——在他過去生活的時間段上,蒙瑪帝國依舊強盛,但三等序列星卻是被遺忘的存在。

高高在上的國王不在意貧民過著什麼樣兒的生活,於是那些大臣官員更不會在意,在他們看來三等序列星的消亡是必然的,就好比優勝劣汰、弱勢者該亡。

“這樣看起來,應該是一位好的君主.”

顧棲感慨道,只是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位酒館一見的斗篷男人,“所以是他的愛人是被暗影大帝強取豪奪了嗎……即使是英雄,也依舊難過美人關嗎?”

資料又翻過一頁,顧棲看到羅辛哈白塔上住著的不僅有神秘的暗影大帝,還藏有一顆屬於第四代君主的寶石,關於這部分的記錄少之又少,籠統概括便是寶石的持有者是第四代君主的王后,只可惜這位王后同樣染上了神秘的色彩——憑空消失,再不見人。

黑髮青年的手指輕輕劃過這段文字,那是他曾經上軍校時學過的歷史,蒙瑪帝國第四代君主又被稱為“黃金暴君”,是歷史上有名的人物,有暴君之稱、有明君之治;那時候軍校內不少alpha把黃金暴君當作是自己的偶像,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那樣強大的男人。

但至今無人能夠再達到黃金暴君的程度。

而關於黃金暴君消失的王后卻只有野史中零星記載了一些,顧棲回想著那些記憶,零零碎碎,只是當世人們知曉有王后的存在時,才發現對方已經消失了;但黃金暴君卻很深情,在往後掌權的數年中,他身側屬於王后的寶座一直空著,他曾留下過一句話——“只有我的愛人才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

那寶座是黃金暴君專門打造的,而當他退位的那天,王后的寶座也在他眼前化為烏有——屬於他愛人的東西,誰也不能染指。

偏執又深情。

“愛人消失了……那被獨自留下的那個人得多難受啊……”手裡握著藏在胸口的小玻璃瓶,顧棲仰頭躺下,黑曜石般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瓶內細碎的金色砂礫。

他喃喃道:“馬上就要去下一個地方了,不過我想你們大概不會喜歡那麼繁華的星球吧,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懸浮車道,我其實也不太喜歡……雖然現在你們不在了,但我還是會攢錢努力買星球的……”黑髮青年緩緩側身蜷縮,雙手捂著小玻璃瓶壓在自己的胸口,他喃喃道:“黃金,我想你們了……”夜逐漸深沉,自由之盾的星艦飄蕩在浩瀚的宇宙之間,它整拖著龐大的身軀,向第一序列星聖浮里亞星前進著。

與此同時,因塞特星域西部——062號星球上的火山灰久久不散,這場巨大、堪稱末日之景的火山噴發後,濃重的火山灰飄蕩在整個空氣之中,想要徹底散去,至少需要以年為單位計算。

於是現今的062號星球上依舊是灰濛濛一片,比最嚴重的霧霾還要暗上幾分。

從火山噴發那日起已經整整過去三個月了,銀甲、金翼、猩紅三大勢力的星艦依舊停靠在星球的不遠處,每日每日派下去做搜尋的蟲族一波又一波,可什麼有用的發現都沒有。

那日艾薇帶著陸斯恩和安格斯找到了那片原本清透夢幻的湖,只是在一番火山運動後,再美的景色都被毀地差不多,倒塌的巨木和破裂的山石使他們看到了湖下洞窟所隱藏的另一片天地——是一處充滿了裂縫的斷崖,冷卻的熔岩冷凝後形成了深色的玄武岩,而在斷崖的另一側樹林被損毀,落有很多火山彈,與人間煉獄幾乎並無太大的差別。

經過蟲族們的檢測,確實在這處斷崖上發現了星艦啟動的痕跡,但不論艾薇、陸斯恩還是安格斯,他們都無法確定這艘星艦是否真的成功起飛,而不是被裂隙中瞬間噴湧爆炸的熔岩給吞沒?熾熱的熔岩毀滅了太多的線索,於是一切都變得無跡可尋。

這三個月來,這是陸斯恩第五十二次站在這片玄武岩塊上,明明已經看過了無數遍,可心底浮現的僥倖卻促使著陸斯恩一次又一次地掃視過斷崖上的每一處角落。

“蟲族聯合會議已經定在下個月了.”

艾薇肩胛處浮動著一對閃爍著碎金的蟲翅,她輕盈地落在了陸斯恩身後的一處石塊上,面罩下的面板模糊可見若隱若現的淡金色羽毛似的紋路。

陸斯恩盯著遠方,“我知道了.”

“蟲母……他已經不在了.”

猛然斷開的精神力連結以及後續再無任何起伏的情況足以說明那位黑髮青年的靈魂消失了。

在這九十多天的尋找中,艾薇本以為自己會逐漸走出傷痛,但她卻發現這很難——比她忘記上一任蟲母帶來的痛苦還難。

一位都不曾真正相處過的新生蟲母,卻讓她的整顆心臟近乎傷筋動骨。

而這樣的不僅僅是她。

艾薇輕聲道:“他不在了……”這一次,陸斯恩回應艾薇的是沉默。

三個月的時間,062號星球被結結實實地翻了一遍,由關於黑髮蟲母的一絲痕跡都沒有,再加上當初火山噴發之際到處都是熾熱、高達幾千度的熔岩,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找到什麼,可能性極低。

“該回去了,”這一次來的安格斯。

這些日子他臉上的表情少了很多,雖然最開始能笑著說蟲母不存在才好,可真的一連三個月整個精神力連結中都空落落的時候,他才知道那種不知何時心臟已經被剜去一塊肉是什麼感覺。

安格斯道:“一個月後的蟲族聯合會議不容遲到,中央星上已經在準備了,關於蟲母的事情,還需要一個交代.”

“呵,交代……”艾薇冷哼一聲,她望向這片灰濛濛的世界,低聲道:“交代就是這一任的蟲母死於火海,上一任的蟲母至今未尋到.”

“那傢伙肯定藏在人類的地方.”

安格斯撇下了嘴角,他的指尖搭在腰側,藏於後腰的血翅有種蠢蠢欲動、想要破皮而出的衝動。

沉默片刻,他忽然開口道:“過去的記憶,你們有想起過嗎?”

艾薇搖頭。

“我有.”

陸斯恩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又帶著一種蒼遠的寂寥,就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想起了一部分.”

“是什麼?”

“破碎的卵,溫熱的牛奶,以及很甜、很甜的蜜.”

甜到他整顆心臟都酥了。

零散的記憶在陸斯恩的腦海中閃爍著,那些碎片似的回憶中被單一、昏暗的畫面所充斥,但卻缺乏什麼東西將它們完全地連線起來,而那一定是最重要的、能夠支撐起整個回憶的核心鑰匙。

陸斯恩道:“有一雙手撫摸過……我,很溫暖.”

安格斯和艾薇怔了怔,隨著陸斯恩那幾乎毫無感情的訴說,他們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拉入了那片記憶中。

不僅是陸斯恩,他們或許也是其中的一員,同樣接收過來自溫暖的愛撫。

艾薇搖頭,將這片朦朧晃出的腦海。

她收斂了臉上的神情,又恢復了那副冷豔的模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準備回中央星,然後留一部分人繼續在062號星球上搜尋著,如果你們還想在這裡傷春悲秋,那就繼續吧.”

傷痛不能讓她停下腳步,比起在062號星球上繼續緬懷,倒不如去做一些真正有用、有意義的事情……她就像是最初連線視訊通話時的模樣,在塵埃落定後,選擇迴歸自己的路。

碎金的羽翼劃開充斥著火山灰的天空,片刻的寧靜後,屬於金翼的星艦發出了能源啟動的巨響,隨後遠離062號星球,再一次消失在了瑰麗的星空之下。

撥出一口氣的安格斯拍了拍陸斯恩的肩膀,“這不怪你.”

站在陸斯恩的角度,安格斯可以理解對方的做法;站在艾薇的角度,他也同樣能理解艾薇的憤怒。

但此刻一切都已成定局,安格斯硬生生地挖開了那股藏在心臟裡的抽痛,他不覺得他們還需要繼續浪費時間在這位已故的蟲母身上。

即使,他的血液在叫囂著對於蟲母曾經待過地方的眷戀;即使他的心臟已經難耐到無法呼吸,但他依舊這樣自我寬慰著……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言談與內心毫不相干——某種程度上,他似乎已經對陸斯恩產生了怨言,和對自己的厭惡。

他道:“先走一步了,到時候中央星見.”

如同金翼一般,猩紅是第二個離開的,而銀甲卻依舊懸於塵埃之上,靜候著其主人的歸來。

陸斯恩像是一尊雕像,他靜默地站在斷崖之上,眼底是荒蕪的黑土,在長久的安靜之後,他緩慢地踏上一截斷崖邊的巨石。

高階蟲族蹲下身,皮質的手套揮去了石塊上沉沉的火山灰,唰唰唰,忽然他指尖一頓。

——那是什麼?手上的動作加快幾分,陸斯恩看到了藏在灰燼下、幾乎要鑲嵌在石塊縫隙內的金色沙礫,它們流動著光,就彷彿是一道永無止盡的生命之河。

但當它們被陸斯恩發現後,卻又很快消散在空中,好像什麼都不曾出現過。

停頓了很久之後,陸斯恩才起身,他像是生鏽機器人一般緩慢地往回走。

比起艾薇的冷漠封閉、安格斯的生硬忽略,陸斯恩更多是一種矛盾到極致的心緒,但在那些紛雜的情緒之下,銀髮蟲族的心底有一道聲音在小聲地說著話——他還沒死。

孤零零懸浮著的銀甲也離開了,062號星球再一次陷入沉寂,一如蟲母未誕生前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