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噴湧,滅世之相。
*從開闊的草甸到灌木叢後的湖水,顧棲走在前面,低階蟲族們跟在後面,懷裡鼓鼓囊囊地抱了一堆東西,等到的時候,正巧是這一天裡太陽最好的時間。
顧棲的精神力隨時鎖定著跟隨在他左右的追蹤蜂,在昨晚到現在的觀察中,他基本已經摸清了追蹤蜂的一些限制條件——必須與他保持在五米之內的距離,而且視角收集也僅限於他本人。
無疑,這樣的限制對於現在很需要私人空間的顧棲來說是個麻煩。
但相應的,也不是沒有任何辦法,顧棲需要做的只是讓追蹤蜂在幾秒內猛然失去他的身形即可。
很快就到了湖水邊,黑髮青年動作利索地脫了衣服,只著一條黑色的包臀小短褲,襯得一雙腿又長又直、踝骨清瘦;他在湖岸邊拉伸著筋骨,視線輕輕落在了蜂的身上,以一種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黃金,一會兒按照計劃行事.”
說著,漂亮的小蟲母眨了眨眼睛。
金棕色絨毛的巨型蜂微微頷首,它那無機質的機械感複眼中似乎藏匿著一種更深層次的睿智,只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才會暴露出來。
下一刻,身形清癯、肌肉勻稱的黑髮青年一躍而下,猛然間撲騰出來的水花迷了追蹤蜂的聚焦鏡頭,而蜂也眼疾手快地將埋在蟲母衣服下的控制盤推到了水裡,零星的幾個碎氣泡後,沉沉的金屬製品似乎被一隻晃著影子的蒼白手指在水裡勾著沒了影子。
於是,當整個湖面都平靜下來後,年輕的蟲母早已經不見蹤影。
這並不是第一個,緊接著低階蟲族們也嘈嘈雜雜地往水下跳,比起蟲母輕巧靈活的身軀,它們顯得格外龐大且笨重,每一次跳下水時幾乎能把半片湖的湖水都給濺出去。
這樣的情況,以至於視野接連受阻的追蹤蜂更是沒有機會將自己的目標聚焦在早已經失蹤的蟲母身上。
在低階蟲族們聽從著顧棲的安排“戲水”時,已經下潛到湖中洞窟的黑髮青年則像是一尾格外被水流眷顧的人魚,自己只需要付出極少的力道,就能被整片湖水馱著往另一邊的目的地去。
“呼——”瞬間,當黑髮青年從水中浮出,他快速抹開面頰上的水珠,閉眼凝神感受一瞬間,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後的追蹤蜂果然不見了。
半截湖岸、半截斷崖,年代感久遠的小型星艦被放在了荒草堆裡,周圍生長茂盛的冷杉木極為高大、密集,而原來低階蟲族們把星艦搬運過來時留下的痕跡都處理地一乾二淨。
顧棲顧不得多想,他爬上岸靠近星艦,赤著蒼白的半截身子、手肘夾著控制盤就往裡面衝,等盤腿坐在核心艙內,他才有功夫看手裡的中央控制盤——是一個全新的、內裡完好到堪稱完美的成品。
“他們之間絕對有分歧!”
這下顧棲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手指靈活地將中央控制盤安裝到核心箱裡,又迅速地把整個核心艙整理一遍,乾脆出來、關門,把那生了鏽的鎖湊合按了上去。
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緊張,顧棲在賭——他賭那群隨時都可以踏上這顆星球的高階蟲族們足夠高傲,高傲到不屑於去探查這顆星球的情況,不屑於看這位被毀了“玩具”而失意的小蟲母借什麼消愁,不屑於去搜尋一切他們視線之外的東西……如今之際,高階蟲族們的傲慢是顧棲此刻唯一能夠脫離困境的最大助力。
嘴上來不及喘口氣,光腳踩過地上碎零件的黑髮青年又一頭埋進了主控制室開始修修補補。
就像是他最開始看過的那樣,這艘星艦年代久遠,但顯然在墜落之時駕駛者對於緊急情況做出了很好的應對措施,因而當那些陳年的藤蔓和青苔被清理過後,就很容易發現它再燃起能源的可能性遠遠比顧棲想象中的還要更大。
“所以幸運女神又光顧我了?”
顧棲有些愣神地拍了拍操作檯,難不成因為他之前檢查這艘星艦時太過興奮,所以才忽略了這麼多好訊息。
黑髮青年挑著眉頭又看了一遍工作臺,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到底有沒有用心去檢查星艦的具體機能情況……疑惑一閃而過,顧棲翻身繼續埋頭苦幹,他一邊回憶著上學時的內容,一邊又想著那本來自高階蟲族的修理手冊,手腳幾乎不停。
當心裡默數的時間點差不多時,他迅速收工、跳著腳踩過草甸,在側身路過斷崖時,卻忍不住看向遠方的山口。
只一眼,顧棲就愣住了。
斷崖之下又是一片冷杉木,高大密集,那冷調的灰綠色透著一種朦朧的生機,又被厚重的霧氣所打壓著;在那看似無邊無際的樹林盡頭,是連綿起伏的灰褐色、甚至是黑褐色的山脈,對比叢林而倍顯醜陋的火山口冒著濃煙,皸裂的山體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都能看到裂隙之下橙紅色的熱液在緩慢地喘息,似乎下一刻就會傾瀉而出。
就像是一道分水嶺,一邊是生機勃勃的樹木,一邊是即將噴發的火焰山,明顯且強烈的對比令顧棲稍有輕鬆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時間不多了。
他不知道這些正處於休眠期的火山還會沉睡多久,但某些來自神經末梢的緊迫感和直覺卻在告訴他:要快!顧棲抿唇又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跳躍、潛入水中,他以最快的速度重回正“戲水”的低階蟲族身邊,立馬貼著蜂收穫了一個抱抱。
蜂身上是暖暖的陽光味,有穿梭過山林草叢而留下的青草香,格外地令顧棲安心。
鬧騰了幾乎快兩個小時的湖水終於安靜了下來,在水花落定後,隱形追蹤蜂終於再一次捕捉到了黑髮蟲母的身影。
它恢復了往常的工作狀態,悄無聲息地跟在蟲母的身後,就像是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而這一幕也同樣傳回了高階蟲族的手裡。
安格斯像是沒有骨頭似的靠在牆邊,懶洋洋地對著身邊的艾薇道:“他很聰明,但陸斯恩不傻.”
“我知道.”
在沒有銀髮蟲族的情況下,已經達成協議的兩人倒是難得地心平氣和,不過艾薇依舊選擇保留了自己為蟲母所做的另一件事……她道:“但是我瞭解陸斯恩。
以他性格,明知自己破壞小蟲母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是錯誤的,或許他心裡談不上多愧疚,但心裡肯定會不自在,而他這傢伙面對不自在的時候一定會無視或者是故意忽略.”
很多時候艾薇會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陸斯恩,但到底有過多年一起生活的經歷,在摒棄了那些用於偽裝的面具後,艾薇反而能夠察覺到一些陸斯恩最真實的反應。
就像是顧棲寄希望於高階蟲族的高高在上,而艾薇也敢斷定在毀壞控制盤一事後陸斯恩會補償性地對蟲母有所放鬆——這是他一貫的處事方式。
“這倒是,陸斯恩就這性格.”
安格斯點頭,他的視線從大螢幕上輕巧滑過,衝著艾薇擺了擺手,“那你自己繼續盯著吧,我先回去了.”
“安格斯——”“怎麼?”
艾薇頷首,真心實意道:“謝謝.”
紅髮的高階蟲族不在意地嗤笑一聲,他道:“不用謝我,我能幫也只會幫這一次,那是因為我已經在蟲母的身上收來了利息,但至於後面的事情……”他勾著唇,“我不會再插手,我所能做的最大讓步就是在陸斯恩面前保持沉默.”
“足夠了.”
“走了!”
目送安格斯的背影,站在螢幕前的艾薇忽然勾起了嘴角——那是一個格外驚豔的笑容。
誰能想到曾經一向聽話乖巧、被護在身後的小妹妹也生了一次反骨呢?艾薇想著自己親自做過修改、加強的追蹤蜂引數,唇邊的笑意愈發明顯……雖然只是小細節上的一些修改——選擇性的傳遞畫面、收集畫面時角度的改變,以及她設定進去的替代虛影……當它們組合起來,加之有水花的掩蓋,那麼很多的小細節都可以被隱瞞下來。
就算是敏感的陸斯恩,這一次也絕對無法察覺。
至於小蟲母的新秘密基地……艾薇看向聯絡器中閃爍著的追蹤紅點,她凝視許久,緩慢且堅定地關閉了追蹤——安置在中央控制盤內的迷你追蹤器瞬間解體,於是螢幕內的紅點也瞬間消失。
她喃喃道:“我會幫你的……”就像是幫我那捉不住卻格外悸動的熟悉感。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一切基本如艾薇和顧棲所想的那樣——安格斯因為協議所以保持沉默,但他也會偶爾搖晃著手裡的紅酒杯,安靜地盯著螢幕中蟲母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比起最開始得知新生蟲母出現時的暴怒,現在的他更如一頭吃飽喝足的雄獅,安靜地駐守在自己的領地之內,等候著觀察任何一個可能入侵他地盤的獵物。
陸斯恩卻更加沉默了,他本就不是話多的人,前幾日的那一次爭執以及夜裡損毀控制盤的行動似乎燃燒殆盡了他近期的所有交流欲,他還是會安靜地觀察蟲母,但卻不會像過去那樣看很久,甚至絕大多數時間裡他會詢問自己的下屬阿普。
就像是這樣——“阿普,他做了點兒什麼?”
板寸髮型的蟲族立馬放下手裡的檔案道:“大人,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日常。
星際時鐘七點的時候起床,蟲母殿下和低階蟲族們一起用餐,隨後離開山洞,這一段時間蟲母殿下比較偏愛湖水邊的活動.”
“湖水邊……”和前幾日幾乎沒有任何差別的彙報,陸斯恩心裡浮現出一絲怪異的漣漪,但又毫無頭緒,他道:“在湖水邊怎麼活動?”
阿普:“和低階蟲族們玩水.”
“那,”銀髮的高階蟲族沉吟片刻,有些不習慣地終於將埋在心裡的問題說出了口,“他的情緒表現如何?”
“不太好.”
陸斯恩立馬皺了眉頭,就是他都沒想到自己下一秒的自然生理反應,竟然已經因為蟲母而受影響到了這般地步。
阿普整理著語言,試圖比較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那天之後蟲母殿下的情緒都比較低落,雖然現在每天都和低階蟲族們在湖邊玩鬧,但他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時常一個人發呆.”
陸斯恩抿著唇,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甚至在心底的更深處,陸斯恩不認為自己做的有錯——不同立場、不同考慮方式,即使他面對了艾薇的指責,但陸斯恩依舊認為自己所為是一種防患於未然。
他擺了擺手,低聲道:“出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是.”
阿普快速退了出去,當他遠離了陸斯恩的辦公室走到了無人的走廊後,立馬掏出聯絡器,低頭輸入一串訊息並按下了傳送鍵,繼續熟練地刪除掉所有的痕跡。
做完這件事情後,阿普無聲抬頭看了看四周,這才又抬腳迅速離開。
而另一邊陷入獨處的陸斯恩則捏了捏發脹的眉心,最近幾天能夠從蟲母身上感知到的精神力連結越來越少,他不知道是因為蟲母逐漸成熟,還是因為自己的行為導致其心防更甚,總之不管是哪一種,陸斯恩不希望蟲母與蟲族有隔閡。
一想到這幾任幾乎都與人類息息相關的蟲母,陸斯恩就忍不住心底浮現冷意,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緊了放在桌面上的檔案,片刻冷凝又緩緩放鬆,在一道深而綿長的呼吸後,他按通聯絡器:“給我查一下近千年進入過因塞特星域的全部人類星艦,不管是有許可證還是偷渡的,儘可能查出來.”
命令結束,陸斯恩望向窗外星羅棋佈的宇宙浩瀚之景,銀灰色的眼底一如滑過流星的夜空,有種妖異的光彩奪目。
他喃喃道:“所以,你的秘密又是什麼呢?”
此刻被高階蟲族質疑了秘密的顧棲正蹲在廢棄星艦前幹得火熱,只不過今天穿越湖下洞窟來到另一邊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一隻渾身上下都溼漉漉的蜂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給他當梯子、遞工具。
其實顧棲也沒想過黃金會一起跟過來,畢竟低階蟲族們有多討厭水他自己是知道的,每一次洗澡也僅僅是泡在淺水處,根本沒有任何想要繼續深入的想法。
所以基本上都是顧棲借用自己“蟲母”的身份纏著它們講衛生、洗澡。
但當今天顧棲一躍而下、繼續下潛的時候,一道金棕色自餘光一閃而過,隨後就感受到一股力量托住了他的腰臀、身體就像是加了馬達似的,比他過去更快的速度穿過洞窟——甚至某一瞬間,顧棲還在思考蜂會不會卡在洞窟的縫隙中過不去?顯然是他多慮了。
將手裡的螺絲刀抵在螺釘上狠狠擰緊,顧棲嘴巴里還咬著幾個長片狀的小零件,含含糊糊道:“索以裡腫麼跟南樂(所以你怎麼跟來了)?”
蜂它說:嗡嗡嗡。
顧棲:“斯方心不下唔麼(是放心不下我嗎)?”
蜂:嗡嗡嗡。
把幾個零件扣到了星艦的外部,嘴巴終於有空隙的顧棲撐著手臂、腳下蹬著蜂的前足一使勁兒,瞬間翻身跨坐在了星艦頂子上,手裡也換了小錘頭繼續修修補補、敲敲打打。
顧棲:“黃金,給我遞個三角螺紋的,就是那個有60度的……”還不等他解釋的話說完,一顆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的小零件就輕巧地落在了顧棲的手邊。
黑髮青年眨巴著眼睛,猛然回頭衝著蜂豎了一個大拇指,“黃金,你行呀!就以你的悟性,上學絕對是學霸級別的.”
蜂看著又低頭沉迷修理工作的黑髮蟲母,機械感的複眼中閃過了一絲人性化的無奈,它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曬著蟲腹,多且密的小眼面投向了斷崖的另一邊——遠處灰褐色的山體正安靜地吐出煙,茂密的冷杉木叢林幾乎遮擋了大半,而那些煙霧因為未到徹底爆發的時刻,所以相對較弱,並會逐漸升空、消散於空氣之中,就好像一切的變化都可以被掩蓋於青天白日之下。
但來源於低階蟲族體內天生對於自然的感知,令蜂知道眼下的安靜不過是暫時,甚至這維持了許久的寧靜將在不久後就會被徹底打破,屆時天崩地裂、火海咆哮是必然的結果,只是……蜂轉頭,複眼裡倒映著全都是跨坐在星艦上的黑髮蟲母,那線條漂亮的蒼白肩胛、脊背、腰腹,被黑色褲料包裹著的臀,修長微彎、充滿了生命感的雙腿,以及緊緊踩在金屬殼上、有些繃紅的腳趾。
蜂在記住蟲母的模樣——它以及它們都喜歡蟲母所講述的美好未來,就像是夢一般坐著星艦離開這顆星球,在星辰大海里賺著蟲母似乎很喜歡的錢,然後去買一顆新的星球,反正蟲母指哪兒它們就打哪兒,不用過多的思考,它們就是為蟲母而活。
——甘之如飴。
忽然,清亮的笑聲喚醒了蜂。
“黃金,怎麼還盯著我發呆呀?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當黑髮青年收斂了周身那股荊棘似的氣質後,他的眼神、他的笑容比那盛開的薔薇還燦爛,唇紅齒白,眉眼染著一種明媚的張揚,以及一種不服輸的堅韌。
這樣的美貌與相互雜糅的氣質,很難不引起一些有特殊愛好的人覬覦,比起保護和寵愛,更有一部分人會放縱自己的惡意——去傷害其漂亮的羽毛,去強制其擺出勾人的姿態,去期待那雙清亮的眼睛流出淚水……但對於低階蟲族們來說,它們只奉行守護。
顧棲彎著眼眸,甩了甩髮酸的手,“黃金,如果我以前在軍校的時候能遇見你這樣性格的男人,那我一定會愛上他的!”
蜂是什麼樣兒的性格呢?於顧棲而言,蜂溫柔,穩重,偶爾會有種像是大男孩似的調皮,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由內向外所散發出來的成熟勁兒、細緻到極點的關懷,它以低階蟲族領頭者的身份以及守護公主的騎士的身份照顧到了顧棲的點點滴滴。
如果不是物種的不同,顧棲敢肯定,蜂變成人後一定能夠激發出很多人隱藏在心底的、某種細微的、對於成熟雄性的偏向,那是一種脫離了外形而生出的精神方面的滿足感,而很多時候顧棲感覺蜂對待自己就像是在養著一個小孩兒。
當然,在蜂的眼裡,自己可能就是個奇奇怪怪的小孩吧?顧棲為自己過於奇怪的想象而輕笑一聲,他將最後幾個螺絲擰了進去,又扒拉著掃視過星艦的整個外殼,這才拍了拍手,一個跳躍正好被蜂默契地接在懷裡,“走吧,不然時間太久就容易暴露了.”
每一次想到自己這漏洞百出的計劃,顧棲就忍不住為高階蟲族的倨傲而鼓掌,當然他也猜測其中一部分或許與那位一直暗中幫助自己的蟲族有關。
但顯然,這是一樁只能在暗中進行的計劃,好在他們矇騙過了另一位存在分歧的高階蟲族。
他和蜂從湖下洞窟原路返回,而被調整了引數的追蹤蜂也在無聲之中將水中嬉戲的虛影由真正的蟲母替代,沒有了水花的限制,鏡頭迅速對焦,整個傳遞而來的畫面也趨向於更加清晰的狀態。
回到山洞後天邊的太陽也準備下班回家,忙了一天的顧棲筋骨疲憊,他伸著懶腰,山洞裡有螢石和蘭花早就準備好的食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低階蟲族從顧棲的身上學會了很多人類才需要掌握的技能,它們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像模像樣,甚至能用巨大的蟲肢夾著小巧的調味罐替肉乾撒上顧棲喜歡的味道。
“辛苦了!”
像是之前一般,挨個地擁抱了每一隻辛苦的低階蟲族,顧棲和這群大傢伙們擠在一起,他們彼此之間越來越熟悉,就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眼前的這一切看起來都很溫馨,是一種真實的、可以親腳抵達彼岸的簡單幸福,也是顧棲最初想要得到的。
夜裡,明媚了一整天的天氣終究沒能躲過雨水的魔爪,幾乎是在徹底入夜的第一個小時起,山洞外便響起了熟悉的雨聲,從最開始窸窸窣窣的針尖細雨,到後來嘩啦直下、宛若瀑布傾倒的驟雨。
整片冷杉木的叢林都變成了水中的魅影,卷著朦朧的霧氣,像是一場怎麼也醒不來的夢。
顧棲裹著白天新曬過的被子,那股暖洋洋的太陽味兒依舊存在,就好像他正摟著毛茸茸的蜂似的……夜更深沉,藏身在山洞角落內的追蹤蜂因為聚焦目標的安眠而緩緩進入了待機狀態,此刻聚集為群的低階蟲族中忽然有一簇細密的絨毛動了動,隨後幾個影子慢吞吞地從山洞中挪了出來,它們迎著狂風驟雨,很快就消失在了不見五指的夜色之下。
早已經熟睡的顧棲根本不知道夜裡發生的事情,等他聽著雨水睡過一夜之後再醒來,剛睜眼就看到了放在自己臉側的一束花。
應該是某些不知名野花的組合,配著褐綠色的葉子,幾朵是小巧的白色,幾朵是豔麗的紅,還有幾朵是顯得有些金燦燦的黃。
每一隻小野花的個頭都不大,最大的也就顧棲拇指指甲蓋大小,但它們的花莖和葉片卻很完整,可想而知採花的主人是那麼地小心翼翼,甚至還用擰成了麻繩似的蛛絲在花束下簡單地繫了一個結——應該是看過顧棲用蛛絲繫腰帶的模樣,兩種手法如出一轍,花莖都快被擠出了小蠻腰。
原本側身躺著的顧棲眼睛亮晶晶地撈著花起身,輕薄的被子從肩頭落了下來,蒼白的肩胛和微粉的胸膛幾乎比懷裡的花束還奪目。
他笑盈盈地看向不遠處假裝若無其事的蜂。
顧棲:“是誰送的花呀?”
蜂動了動翅膀,看似在安靜地清理自己的蟲腹上的絨毛,實際複眼上的小眼面早就盯著黑髮蟲母的全部舉動了。
顧棲低頭聞了聞,這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沒有什麼香味兒,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珠,只在仔細嗅聞過後能分辨出淺淺的、潮溼的土腥氣,可顧棲這一刻卻覺得它們比軍校後花園栽種的玫瑰還漂亮。
黑色的髮絲落在了修長如天鵝頸一般的脖頸上,喉結微動,被花束擋在了後側。
青年緩慢且堪稱虔誠地吻了吻嬌嫩的花蕊,唇邊沾著破碎的露珠,鮮活地好像是一副剛出爐的油畫美人。
他笑吟吟地伸著手臂摟住蜂的圍脖,打趣道:“這麼浪漫?等你變成了人,肯定叫很多小姑娘、小夥子心動.”
顧棲已經不止一次想象過變成人的蜂會是什麼樣——性格溫和穩重?行為細緻有禮?像是儒雅的成熟紳士?雖然想象的次數有很多很多,但顧棲卻很難真正地在腦海中描畫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他想,或許因為習慣了蜂毛乎乎的樣子吧……將花束小心地擺在了石桌上,顧棲靈活地從石榴身上跳下來,換衣服、穿褲子,根本不在意可能被追蹤蜂看到——畢竟他就算是擔了蟲母的身份,可究其根本還是男人,以前住軍校的時候沒少和其他男性alpha、beta一起洗公共澡堂,甚至還因為矛盾只圍著浴巾打過架。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一眾鬧事的alpha被教官訓斥、只圍浴巾在走廊裡罰站,而顧棲憑藉著beta天生清瘦的身形,直接鑽窗戶回宿舍了,沒有一次被逮著過。
想到自己以前的“豐功偉績”,正拉著褲腳的青年咧了咧嘴,接過蜂遞來的外套穿身上後,又靠著蜂低頭嗅了嗅,“剛剛就想說你身上有股味兒……”蒼白的手指夾著蜂的絨毛,黑髮蟲母壓低聲音半威脅道:“黃金,老實交代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幹什麼了?怎麼有股這麼奇怪的味道……”一瞬間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詞彙,心底估算著這顆星球上大概季節的顧棲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格外微妙的表情,聲音被壓得更低了,“黃金啊,你是不是、是不是發情了?”
啪!顧棲被透明的長翅狠狠拍了一下屁股,不疼,但意外地響且羞人。
青年搓了搓藏在髮絲下偷偷紅了的耳朵,轉而惡狠狠地揪住蜂的蟲翅,“膽子大了,還敢打我?”
雖說此刻顧棲看起來像是能和蜂打起來,但他手下卻格外小心,視線劃過翅尖之前因為燙傷殘留的痕跡——只剩很淺的一層焦黑了,再過些時日,定能褪得一乾二淨。
顧棲伸手摸了摸那處因為他才受傷的部位,低聲道:“黃金,真的很感謝你.”
他端水大師似的摸過了每一隻低階蟲族,道:“走吧,繼續玩水去了!”
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
時間快速卻也緩慢地度過著,有時候顧棲覺得能離開的那天到來的太慢,有時候他又害怕星艦的修復趕不上最後的契機……於顧棲而言,他恨不得能將每天“玩水”的時間掰開成兩份用,但因為追蹤蜂只盯著他,所以顧棲的行為不敢太放肆,每回都藉助低階蟲族們的掩護游到另一邊修繕星艦;時間趕任務重,好在修理的速度比較快,算是很大超乎了顧棲的心理預期。
於高階蟲族而言,陸斯恩因為心裡那點怪異的彆扭,乾脆將更多的心神投入到中央星的各項事務安排上。
他悉知新一任的蟲母依舊和人類之間似乎有著不可磨滅的關係,但這一次的提前知曉也讓他做了很多準備。
不論如何,陸斯恩是鐵了心思要將蟲母留在蟲族、留在整個因塞特星域最富庶、繁華的中央星上。
不過這樣的想法僅限於陸斯恩。
艾薇依舊堅持著自己的選擇,但也聰明地不會與陸斯恩對著幹,於是每一次兩人遇在一起,都有種奇怪擰巴的針鋒相對感。
至於一開始殺意最甚的安格斯倒是變成了圍觀的鹹魚,他的日常除了悄悄一個人對著鏡子擺弄自己腰椎後的血翅,就是抱著聯絡器盯著黑髮蟲母瞧。
也不知道最初說絕對不會對蟲母手軟的人是誰?現在整個猩紅星艦上的蟲族都在私底下談論他們的老大已經成為蟲母的頭號粉絲了——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看,看完後給蟲母準備的全部物資都要親自過目,甚至還經常夾帶私貨。
就比如今天——又是從“垃圾堆”裡淘到新物資的一天,顧棲盤腿坐在山洞裡,手裡把玩著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
說是匕首也不太正確,他手裡的東西硬要說來只能算是模型,連刀刃都沒有開過,甚至為了仿製出其原型刀刃上的光澤,模型選用了一種很脆的材質,外觀好看,但與硬度超過8的礦石相對,碎的一定是這把匕首。
對於不識貨的人來說,這就是一個擺在收藏櫃中的精緻匕首擺件,可對於顧棲來說,他恰好認得這把匕首仿製的原件——阿琉斯匕首。
“阿琉斯”一詞同樣來源於《柯爾刻的密語》,是屬於傳說物種龍鯨的語言,在書中被翻譯為“龍鯨洗澡的地方”,且傳說中,所有龍鯨洗澡的地方都會被稱為阿琉斯之海。
而在千萬年後的人類文明中,逐漸成為星際時代一大強盛力量的人類發現了一處曾被命名為“索亞星海”的礦源,那裡生產有一種藍紫色的淺色礦石,通體清透,像是永恆流動著的海水,每一分每一秒礦石內部都在開著一場盛大的生命之宴。
在經過各種特徵、描述的對照後,人類逐漸確定索亞星海就是《柯爾刻的密語》一書中所存在的“阿琉斯之海”,於是原本不可觸控的神性幻想物種終於有了輕微落地的感覺,同時這樣未知卻又朦朧的存在燃起了整整幾個時代人類的追尋。
顯然,人類的探索除了那本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堪稱史詩之作的《柯爾刻的密語》和索亞星海之外,再無別的發現。
於是最初湧動的好奇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被壓了下去,至於索亞星海也成為了整個蒙瑪帝國內最珍惜、昂貴的礦源之一。
索亞星海中產出的每一顆阿琉斯礦石都被賦予了一切堅硬且鋒利的優點,是製作刀具最好的材料,但當人類發現整個星域內只有這一片索亞星海後,阿琉斯製品的價格瞬間一夜暴漲,成為了可望不可即的天價之物。
顧棲還記得自己當年看過聖浮里亞星第一拍賣行的宣傳冊,被作為壓軸的就是一把刀刃不超過10厘米的阿琉斯軍刃,起價500萬金幣,但最終的成交價可以達到八位數甚至更高……蒼白的手指輕輕劃過模型的刀尖,當初第一眼見看封皮上的阿琉斯軍刃時,顧棲就差點兒對其一見鍾情,不過礙於囊中羞澀,就是賣了他自己都換不來一把刀——不對,或許是換得來。
但顧棲不想被當成隨叫隨到的金絲雀養在籠子裡,他不僅拒絕了,還把那位調笑著讓他張開腿的蠢貨打了一頓。
好久沒想到以前回憶的黑髮青年把手裡堪稱精品的模型放在一邊,他也不知道那群盯著他的高階蟲族現在又是什麼作態,但只要不影響他修繕星艦,什麼都好說。
畢竟現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帶著低階蟲族們離開這顆充滿了未知危險的星球。
離開,才是一切的開始。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當第九天到來的時候,意外比計劃驚現地更加迅速——突然降臨的變化是從午夜開始的,連續了數日的雨水終於散開給了月亮喘息的空間,但顯然這樣的驟變所帶來的後果也是慘烈的,整片大地都開始顫動:最開始只是細微的搖晃,隨著時間的推移,搖晃劇烈,甚至在地面、山體上生出了手指粗細的裂縫。
從前幾天開始就陷入焦慮狀態的低階蟲族們很好地給顧棲做了警示,於是當地面有輕微晃動的瞬間,黑髮蟲母動作敏捷地從石榴的腹部翻身而起,他顧不上外套就被蜂抱著看向洞口的遠方——原本冒著煙氣的山頭隱約泛著紅光,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徹底爆發了。
驚天動地的赤紅巖漿噴湧而出,黑紅的煙霧連綿不斷,相連線著的山口接二連三地發出爆炸,瞬間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那一刻,顧棲只能看到滿目的鮮紅,和隔著冷杉木叢林都能感知到的熾熱。
逢魔時刻,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