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金色的天光,透過茶攤上面的斗篷縫隙投射進來,跌落在了常歲那彎彎長長的睫毛之上,伴隨著她緩慢地眨眼的動作,就好像是有精靈在她的眼上起舞一般。
這般的小姑娘,或許本來應該活在燦爛春光之下吧。
可是為何,她卻是來自於極地。
極地那個地方,被譽為人間的阿鼻地獄,從那個地方活著出來的人,其實早就已經和死亡終生為伴了。
哪怕和極地沾染上關係的人,也都難逃這種定律。
只見驚棠略微出神的感慨了一下之後,便不打算再做言語,畢竟常歲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他若是再多言的話,確實好像顯得有些多管閒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心裡面可有一個自己的計劃。
今天驚棠來了這個地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和常歲建立一種革命感情,當然了,這種革命感情具體的建立方式,他目前還沒有思考好,所以這個時候才會提前來試探一番。
之前狹沙和御肆有透露過這樣的想法,雖然狹沙並沒有將話說的特別的通透,但是他既然勸自己做這樣的一個決定,那麼就應該是有他自己的出發點。
而且這一段時間,狹沙和常歲衣食住行皆在一起,雖然時日不長,但是相處下來,他可要比自己更加了解的常歲,狹沙那個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有些玩世不恭,但是他內心之中實則深不可測,既然是狹沙勸誡自己的話,似乎都應該是自有一番道理。
因此既然狹沙提出了這個提議,雖然驚棠並不覺得在這個時候是恰合時宜的存在,但是卻依然把這個計劃給提上了日程。
其實他與狹沙之間,也不完全是上司下屬的那種關係,這麼多年以來,他們二人更好似相輔相成的合作伙伴。
而今日驚棠主動和常歲交流之後,他的心裡面,更是多了很多的難以言喻的想法。
關於這一點之前就有說過,驚棠對待極地而來的這個客人,可以說是非常的看重,因為她的出現,和十年之期正好吻合,所以驚棠一直懷疑這個人,很有可能是接下來很有可能發生的九州之亂的關鍵之一,既然如此的話,那麼他自然不可能放過對常歲的觀察。
就是因為一直有著這樣的想法,才有了那一日常歲與驚棠在斷崖邊的見面,那一次的相遇,他對常歲可以說是埋下了非常深的疑惑,畢竟迄今為止,驚棠依然沒有辦法知道當時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死於非命的。
不過根據後來一段時間的觀察,他更是在常歲的身上,發現了很多未解之謎,畢竟她看起來就好似一個普普通通的機靈鬼一般,實在是讓人無法想象,她的身上,很有可能肩負著那麼大的責任。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就憑藉常歲這樣瘦小的肩膀,該怎樣去撼動整個九州?雖然之前他讓狹沙給晏國那邊的人透露了一些資訊,從而那天晚上發生了黑衣人擄走常歲的事情,這個過程雖然驚棠並不是特別的瞭解,但是她既然能夠安然無恙的回來,並且晏國那邊再沒有訊息,便可以看得出來,常歲絕對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的,嗯,無能。
不過今日一見,驚棠又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好像有一些太過偏頗。
畢竟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且沒有考慮到那些隱藏的危機,像這樣做事的方式,怎麼看都不好像是極地出身的人,能夠乾的出來。
極地那邊的人做事幹淨利落,殺伐果斷,在瞬息之間,便很有可能扭轉全域性,而且他們對待人命這種事情,可謂是心狠手辣,但凡在他們暗殺名單上的人,就算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也一定要儘可能的將其斬殺。
所以說極地的人,其實身上戾氣特別的重,換而言之,就是他們的身上有一種來自於死人的味道,並且言談舉止之間,都會透露著一股子陰冷的感覺,畢竟在那樣的大環境成長,又從小接受各種各樣慘無人道的訓練,他們心裡的柔軟,其實早就已經被磨滅的一乾二淨了。
哪怕因為任務需要,所以在表面上需要佯裝自己是個普通人,但是因為他們的心裡早就已經空無一物,所以就算外表的舉動,做的再過逼真,他們的神態上,也會透露著一種空無的感覺。
這種空無並不是像常歲一開始那樣的空無一物的眼神,用現代話來說,就是一種很喪的感覺,彷彿對待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來興趣,生與死在他的眼裡,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但是驚棠在常歲身上所看到的,只有那種故作的疏離,還有一種試圖隱藏某些情緒的姿態。
按照道理來說,像她這樣的演技,根本不可能在極地那個地方活下去。
所以驚棠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人很有可能真的是來自於極地,但是更有可能的是,她其實是自於極地的人中的,其中之一個。
或許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還隱藏在某些自己沒有發現的角落。
雖然驚棠對自己的偵查能力一向自信,但是這個時候看完了常歲做的如此決定,他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不過是極地派出來的一個障眼法而已,而那天那些人的離奇死亡,包括那一地的屍首,很有可能都是來自於她身邊的那些人。
在那次斷崖旁邊,驚棠就發現了她身邊的那幾個傢伙,絕對身手不凡,尤其是那個一直在常歲身邊的男人,他的眼神裡面,有一種在凝視死亡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為何,最近那個人就突然間消失不見了,難不成是因為護送這個障眼法的任務達成,所以便去做其他的事情了?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僅僅只是驚棠的猜想,他現在可不敢妄下定了。
畢竟就以目前的局面來看,極地在三年之內都未曾有動靜,只有這一次出來了一批人,而這一批人,從一開始就一直在被各方勢力監視之中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別的動作。
不會也難以排除極地玩了一出巧妙的暗度陳倉,利用這個小姑娘將正主給金蟬脫殼掉,讓大家都沒有任何的察覺,不過這種可能性非常的小,但依然被驚棠列入了需要思考的問題之中。
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既然你執意要將這把扇子還給它的主人,那麼在下也就不能多說什麼了,反正我也閒來無事,你這旁邊,似乎也沒有什麼親朋好友之類的,我坐在這裡不礙你的事吧”驚棠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裡面有一種討好的乖巧,而且他的語氣聽起來,也讓人感覺非常的輕快,是屬於那種不會讓人拒絕的舒服。
而常歲也恰好感受到了這種感覺,因為不想要撕破臉,畢竟接下來他們還很有可能會有合作,考慮到這樣的原因,所以常歲也就並未作答算是默許了,意識到了對方並不決定將自己趕走,驚棠也就繼續在常歲的旁邊坐著,一副儼然和常歲成為了好友的模樣。
不過驚棠之所以要留下來,除去他自己心底原本安排的計劃需要進行之外,他現在其實還抱著一種看戲的姿態。
他倒是想要看看,這常歲揮如何將這把扇子,還給夏遺灰。
而夏遺灰,又會如何感謝常歲。
現在已至巳時,夏遺灰也已經從城外駐軍之地,進入到了帝都之中,在他進入帝都的大門那一刻開始,南門的城牆之上,便燃放起了一陣白日焰火,就好像是在敲打著帝都之中的人們,這身負奇名的將軍,已經歸來。
而這幾縷煙火,也好像是點燃了帝都之中人們的熱情,尤其是那些小姑娘,幾個性格活潑開朗一點的,甚至突然間就尖叫了起來,如若不是被旁邊的閨中密友給捂住了嘴巴,怕是很容易招受其他人的指指點點。
畢竟姑娘家家的,在大街上如此喧譁,實在是不太好。
白日焰火之後,大概不出兩杯茶的時間,夏遺灰便會來到這條主幹道上,這些訊息常歲一開始是不知道的,但是他隔壁桌的小姑娘,卻好像是一個準點報時的主持人一般,以至於讓常歲恨不得送一杯茶感謝她一番。
伴隨著前方張燈結綵之下的人潮湧動,很快常歲便看到了那人群之中,已經出現了機率紅色的旗幟,紅色滾金邊的旗幟上面,有一個大寫的“亓”字,在這春日裡金色陽光底下,似乎散發著一種熠熠生輝之感。
旗幟被徐徐微風吹起,在風中晃動飄搖,再配以那種將軍榮歸故里的感覺,莫名的讓人感覺熱血沸騰。
而那騎著白鬃大馬在前開路的人,便是今日這場盛會的主角,夏遺灰。
因為距離太遠,再加上目前整個街道,完全處於一個滿樓紅袖招的狀態,大街上的小姑娘們,也是想盡辦法吸引夏遺灰的注意力,努力揮舞著自己手中的手絹和綵帶,更甚至有一些穿著“袒胸露乳”的人,恨不得衝進侍衛之中,就差口中嚷嚷一句“進來玩玩兒不”了,所以夏遺灰的身邊可以說是非常的雜亂,只有待他在人潮人海之中逐漸靠近之時,常歲才看清了這個人。
矯健的白鬃大馬身披鐵銀護甲,那頭部的紅櫻,恍若點血一般鮮豔,而那馬上之人,也是一身鐵銀鎧甲覆蓋蒼色戰袍,清透的天光落在鎧甲之上,略微的有一些反光,似乎將夏遺灰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濾鏡,而在那象徵著地位的頭盔之下,有一張似乎並不符合將軍應該的臉。
一般情況下,能夠熬到將軍這個位置的人,不是三十而立,就是老氣橫秋,就算是少見的天之驕子年少成名,也會因為太過浮躁和缺乏經驗,難以擔當主帥之身份,所以年輕人之中,就算是再有軍功在身,最多也就是少將的地位,難以再往上攀升。
少將之位可以說是年紀輕輕之人,能夠獲得的最高軍銜了,而就以軍隊來說,主帥之下,便是少將,雖然他必須聽從於軍師之言,但是軍師為作戰策略一部,從而並不和他們這種平日裡衝鋒陷陣之人有等級劃分,甚至若是有突發情況,少將有權自作主張。
因此,將軍一職,罕見少年,並且因為三千里沙場天氣惡劣,作戰之時更是風餐露宿,所以身為軍人,似乎每一人看起來都會比較滄桑一些。
畢竟他們平日裡風吹日曬,而且作息根本不規律,在沙場之上,只有勝利和命最重要,他們也根本不會顧忌其它太多,在刀劍無眼的冷兵器時代,臉上不掛傷,都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這些軍人更不會特別在意自己這張臉。
甚至於臉上有些刀疤看起來滄桑一些,他們才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軍人。
但是這夏遺灰,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