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風平、浪靜,只有蘆葦蕩子的沙沙聲,王賢與寶音相擁著......
“真好啊……”寶音身軀軟綿綿的趴在他懷裡,吐氣如蘭道:“你可得趕緊回來找我,不然哪天我說不定就給你戴綠帽子了。”
“……”王賢一臉黑線,自己提前下手是對是錯啊?
見他這樣子,寶音咯咯笑道:“逗你玩的,被你這混球糟蹋了,我還能看上別人麼?”
“呃……”王賢苦笑道:“這算褒義還是貶義?”
“當然是褒義了。”寶音環著他的脖子,嬌聲道:“官人,你要早點來接我啊?不要讓人家等太久……”
嬌滴滴的語調與她平日的英姿颯爽判若兩人,王賢瞪大眼,本以為她是在調笑,誰知卻是發乎自然,心說乖乖隆地洞,這就是穿上衣服是烈婦,脫了衣服是那種女人麼?我這算是撿到寶了,還是要夭壽呢?
。
一夜纏綿,風月無邊。但第二天寶音就知道厲害了,被薩娜好一個調笑,羞得她把前來慰問的王賢好一個白眼。
好在接下來幾日,依然在湖邊休整,不過寶音不敢再跟王賢亂來了,但初作新婦、卿卿我我、情意綿綿,仍然找到了新婚燕爾的感覺……她甚至想一直呆在這裡多好。
可惜也只是想想,所有人都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走出這片見鬼的大戈壁了。四天後隊伍啟程,越往南走,就越感到空氣溼潤,漸漸的也看到地上有零星的草色,又走了幾天,他們終於看到了久違的草原……進入戈壁時,草原還是一片碧綠,現在卻已成了黃綠色,已經到中秋了。
一出戈壁,寶音果然易了容,但在王賢眼裡,她依然是那個天賜絕色的貴霜美女。“下一步怎麼辦?”
“去宣府。”王賢道:“當地官府有接納內附部落的政策,你們暫且安置下來,你把你哥哥寫的奏章,和他的金印給我,我給你呈上去,應該比你自己上呈強。”
“嗯,我聽你的。”雖然是攸關族人命運的東西,但寶音還是毫不猶豫地交給了他。
往宣府前進的路上,他們終於碰到了活人,沿途的部落高度警惕,不知這些乞丐似的傢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當聽說他們是從大戈壁走出來的時,人們先是不信、繼而不得不信,因為從這個方向走來,只能是從大戈壁出來的。再聽了他們是博爾濟吉特族,和他們艱苦的歷程後,人們就更深信不疑了,認為一定是有長生天護佑著這些阿里不哥汗的後裔。
沿途的部族熱情的招待他們,還為他們補齊了馬匹,一路歡送他們往宣府而去。另一面,大明的軍隊也得到通知,派了軍隊前來監視接應,與軍隊同來的,竟然還有二黑和帥輝!
“嗚嗚唔……”兩人跑在隊伍最前列,一見到王賢破衣爛衫、面黑肌瘦的鬼樣子,兩人就驚呆了,放聲大哭起來:“大人啊,你可糟了老罪了!”
王賢見到他們也恍若隔世,使勁和兩人抱在一起,眼泛淚花道:“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
“是啊,掉了的肉能補回來,大夥兒能全須全尾回來,就是萬幸了。”已經徹底又黑又瘦的吳為笑道。
“你可是賺到了,終於甩掉了一身膘。”帥輝大笑著一把抱住吳為道:“回去正好可以找媳婦了!”
“你懂個屁,胖了才是福。”吳為卻冷笑道:“走過一趟大戈壁就知道了。”
“知道知道,沙漠之舟麼。”帥輝訊息的拍著他的肚子道:“咱回頭再把這駝峰養起來。”
幾人興高采烈的沒正行,寶音走了過來,一看她那張大黃臉,帥輝嚇了一跳,“你個小娘皮怎麼在這兒!”
“咳咳……”吳為趕忙咳嗽示意他別胡說。
“怎麼?”帥輝瞪大眼道。
王賢拉起寶音的小手,頗有些只得的笑道:“這是老子此次北伐最大的收穫!”
在兄弟面前,寶音還是很王賢給面子的,她低頭羞澀的笑了,只是暗中盤算著,回頭要怎麼收拾他,竟敢說自己是戰利品!
帥輝和二黑和林清兒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又沒見識過王賢和寶音的曲折經歷,知道這女子身份貴重,怕不是可以安之妾室的,心裡都為林清兒不忿,是以對寶音便有些不鹹不淡。
寶音也不和他們一般見識,打過招呼便走開了。
“嘿嘿大人,您還真風流。”寶音一走,二黑笑道。
“是啊,大人保重身體啊,”帥輝也嘿嘿笑道。
“你有親身體會?”王賢笑著反問道。
“那是,這些日子我可……”帥輝順嘴就說漏了,忙打住道:“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
“因為你沒腦子。”二黑白他一眼道。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自有分寸。”王賢打住話頭道:“對了,你們怎麼在宣府?”
“大軍十天前從宣府啟程返京,我們是留下來等待大人的。”說到正題,帥輝臉色凝重道:“本來我們打算在北面等,但殿下擔心我們出事兒,堅決不許。”
“殿下現在情況怎樣?”王賢沉聲問道。
“情況很不好。”二黑低聲道:“怕是要出大事了,大人,我們得早作打算。”
“什麼事?”王賢皺眉問道。
“大軍返程的路上一路缺糧,戰馬都要殺光了,皇上都有三天沒吃飯的經歷,要不是後來趙王緊急徵調了宣大一帶所有的糧倉,怕是要餓死更多人。”二黑輕聲道:“皇上雷霆震怒,發誓要嚴查此事!還把趙王殿下急招過去盤問。”
“後來呢?”
“後來趙王安然返回,”二黑嘆氣道:“太孫殿下看到他三叔沒事兒,就說要壞事了。”
“嗯。”王賢點點頭,太子和趙王分管後勤,一個負責將全國各地的糧草運到宣府,一個負責將宣府的糧食運到前線。如果後者沒有被追究,那顯然是把問題推給了前者!“皇上現在都做了什麼?”
“暫時沒有什麼動作,但太孫殿下已經好些日子沒撈著面聖了,而且太孫說,皇上還秘密把紀綱招到了北京。”二黑嘆氣道:“太孫殿下說,黑雲壓城城欲摧。讓我們如果能等到大人,請你趕緊去與他會合,共商對策……”
“我知道了。”王賢點點頭道:“我這就趕去北京。”
情況緊急,王賢和寶音匆匆道別,又留下吳為和許懷慶幫她照應,便在帥輝和二黑的陪伴下,快馬趕往北京。
從宣府到北京三百里,快馬加鞭一日一夜便至。
聽說王賢回來,朱瞻基打馬出城二十里迎接,兩人見面之後,同時下馬,同時下拜!
“殿下這是要折殺微臣。”王賢趕忙去扶朱瞻基。
“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當得起這一拜!”朱瞻基卻執意拜了一拜。
王賢只好拜四拜還回去,朱瞻基把他扶起來,兩人執手相望淚眼,朱瞻基定定看著王賢,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十分用力,當時半邊腮就紅了
“殿下這是幹什麼?”見他還要打自己耳光,王賢趕忙死死拉住朱瞻基,泣道:“您這是要逼死微臣麼?”心中卻暗叫道,好在老子的演技,沒有被原生態的生活磨滅掉。
“當初我不聽你的勸告,還抽了你一馬鞭,你卻毫不計較,以命換命把我換了回來,這些日子每每想到此,我便五內俱焚!”朱瞻基搖頭垂淚道:“邀天之幸,你安然返回了,不然我得悔恨歉疚一輩子!”
太孫殿下這份情真意切,讓王賢感到好受不少……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當初朱瞻基一意孤行,王賢真想撒手不管,由他去死。雖然因為自己的一切都壓在他身上了,王賢要豁出命去把他救回來,但心裡要說不怨他,那王賢就是泥捏的了。
朱瞻基的歉疚,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聽得王賢不得不打斷他道:“殿下我風塵僕僕趕回來,是聽說你和太子有麻煩……”
“唉……”朱瞻基神情一滯,滿臉憂愁道:“這次麻煩大了,弄不好就是個滅頂之災!”
“啊!”王賢驚聲道:“何至於此?”
“聽我跟你慢慢道來。”朱瞻基示意他上馬車,給王賢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端起一杯,望著嫋嫋的白氣,太孫殿下陷入那段太不愉快的回憶。
。
時間回到兩個月前,明朝大軍在大勝之餘,放棄全殲馬哈木的機會,班師回朝。當時朱棣對眾將的解釋是,不能把瓦剌一下打死了,不然會讓韃靼撿便宜的,維持兩邊的均勢才是王道。
但當大軍回到廣武鎮時,將士們卻品過味來了……皇帝撤兵的理由固然沒錯,但以朱棣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性格,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馬哈木的。之所以急忙收兵,是因為糧草不濟!
之前皇帝便已經下旨,說因為糧道太遠,糧食供應不上,全軍改為一日兩餐,說等到廣武鎮就好了。但當大軍到了廣武鎮,才知道這裡的糧庫被燒,糧食損失慘重,而應該調來的後續軍糧卻遲遲不見蹤影。
朱棣雷霆震怒,斬了十幾個管糧倉的文武官員,卻也只能撇清他自己,解決不了缺糧的問題。
大軍不能坐等,只好節衣縮食,勒著腰帶趕路,指望著能早日碰上運糧的隊伍,但運糧的隊伍遲遲不見蹤影,大軍僅存的十萬石糧草很快告罄,只能改為一日一餐,還得靠殺馬度日……起先是拉車的駑馬、騾子、駱駝之類,這些殺光了,又朝戰馬下手。那都是價值百金的良種戰馬!立下赫赫戰功的功臣啊!將士們淚流滿面,萬分不捨,但為了不讓牲口與人爭糧,只能殺馬果腹。
此時軍中的氣氛完全逆轉,再無大勝之後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傷心憤懣以及怨恨!將士們恨後方那些混蛋,自己在前方拼死拼活,他們卻連個軍糧都運不上來!
此中困頓,就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永樂皇帝,也覺著束手無策,坐在御座上愁眉不展,伴駕的臣子們都不敢作聲。這些日子,這般文人也遭老罪了,一天一個窩頭,根本食不果腹,餓得兩眼昏花,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
“臣有罪,請陛下殺了臣,以安軍心。”戶部尚書夏元吉出列叩首道。
“跟你有什麼關係,”朱棣擺擺手,嘆氣道:“朕真後悔當初沒讓你在後方坐鎮,不然怎會有今日的局面?”
“是臣思慮不周,當初只想著,靠存糧就能勉強夠大軍返程,誰想到大火燒了廣武鎮。夏糧又沒及時運到,才會出現這種局面。”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夏元吉黯然道:“當初要不是臣執意只開三分之一的常平倉,現在大軍說不定不會缺糧。”
“老百姓也得過日子,朕打仗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百姓。”朱棣搖搖頭道:“不要自責了夏愛卿,你沒有錯,快起來吧。”
“謝皇上。”夏元吉支撐著爬起來,又聽朱棣道:“你們都回去歇著吧,站在這兒怪累的。”眾大臣謝恩告退,卻又聽皇帝道:“夏愛卿,你留一下。”
待大帳裡只剩下皇帝和夏元吉,朱棣嘆息一聲道:“你說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皇上,臣也覺著蹊蹺。”夏元吉緩緩道:“從時間上看,至少北方的夏糧,應該足以運過來了,不知道哪裡出了狀況,到現在遲遲沒運到。”
“你說,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朱棣冷聲問道。
“臣不敢妄測。”夏元吉只覺一陣眩暈道:“還得讓後方的人自己說說。”
“不錯。”朱棣點點頭道:“朕已經傳旨讓趙王火速前來見駕,到時候再做處置吧!”
“是。”夏元吉應一聲。
“朕已經召集官兵,給他們鼓鼓勁兒,”朱棣長吁口氣,斂去臉上的憂愁,換上一張笑臉道:“你也一起去。”
“遵旨。”夏元吉便陪著朱棣出了大帳。
。
營地裡,將士們已經被召集起來,全體席地而坐,見皇帝駕到,紛紛起身行禮,朱棣擺擺手道:“不用拘禮,都坐下吧。”
他一路上拍拍這個,敲敲那個,來到場地中央,站上一輛大車,語重心長對眾人道:“朕知道,大勝之後面對這個局面,換了誰都接受不了。但天有不測風雲,大軍出征在外,什麼問題都會碰上。朕戎馬生涯三十年,缺糧的事情,也不是遇到一回兩回了,那年徵北元,因為戰線太長,返程時斷了糧,我們是靠煮皮帶、吃棉絮撐過來的。這會兒比上次的情況要好多了,起碼還有牲口可以殺著吃。大夥兒一定得咬牙挺住,須知道,這一仗起碼打出十年的太平,朕的行事你們是知道的,朕豈會虧待你們這些大功臣?”說著捋一捋剛硬鬍鬚,朗聲笑道:“後半輩子的好日子在等著大夥呢,眼下這點苦算得了什麼?你們說對不對?”
眾將聞言紛紛點頭,讓皇帝一開導,情緒果然好了很多……是啊,回去了論功行賞,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可不能這時候掉鏈子?何況皇帝同他們一樣,也都是一日一餐,五十歲多的老人家都堅持的住,他們有什麼堅持不下的?
“最後告訴你們個好訊息,”朱棣大聲宣佈道:“朕已經命趙王調集宣大一帶的每一粒糧食,都給咱們運過來。”頓一下道:“算起日子來,最多十天就該到了!”
在朱棣的鼓舞下,隊伍重新鼓起士氣,繼續前進,可是世上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的。朱棣的大道理提神不解餓,要是再過幾日不來糧食,馬殺絕了就只能吃人了!
而且老吃馬肉還有個問題,就是許多人的腸胃適應不了,活活拉稀拉死了幾百人。朱棣知道這事兒後流了淚,發誓要嚴懲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終於終於,在大軍山窮水盡之時,趙王朱高燧親率兩千車糧食趕到了。兵士們立時歡呼雀躍,高呼皇帝萬歲,趙王千歲!興奮的手舞足蹈、淚流滿面!
聽聞軍糧終於押到,朱棣按捺不住親自出迎,朱高燧本來正接受將士們的歡呼,見父皇來了,趕緊跳下馬,俯身跪在朱棣面前,已是泣不成聲道:“父皇,您的龍體清減了不少,叫您吃這樣的苦,兒臣實在是罪該萬死!”
“好說好說,糧食能送到就好。”朱棣滿面笑容應一聲,吩咐道:“快快傳旨,立即埋鍋做飯,讓將士們吃頓飽飯!”
立時又是一陣歡呼,整個軍營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朱棣並沒有立時發作,而是讓趙王去休息,直到晚上他來請安時,才屏退左右,淡淡道:“這次你表現不錯,先是解決了軍糧的出處,這下又解了大軍的燃眉之急。”
“兒臣無地自容。”趙王忙起身道:“讓父皇和將士們忍飢挨餓,兒臣實在是太失職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朱棣和顏悅色的問道,眼裡卻寒光迸射,他的手緊緊握著桌上的鎮紙,其實是在剋制內心的怒氣。“讓糧食遲遲運不上來。”
“兒臣要向父皇請罪!”朱高燧猛然跪地道。
“何罪之有?”朱棣笑笑道。
“兒臣為了給大軍籌糧,殺了宣府的知府!”朱高燧叩首道。
“為什麼殺他?”朱棣淡淡問道。
“兒臣這個督糧王爺要開宣府的糧倉,他卻執意不肯,說是山西遭了災,災民都湧到宣大了,要賑濟災民!兒臣見他百般推諉,想到父皇和幾十萬大軍正餓肚子,一時腦熱,便拿了他的腦袋示威,這才逼得宣大各地的官員開倉交糧!”朱高燧叩首道:“兒臣膽大妄為,請父皇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