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十分奇怪。
正常人面色,若身體健康,當紅潤有光澤。
若身體抱恙,則面色暗沉或是泛白、泛黃、泛黑。
眼前這位錢先生面色,卻是一片灰白。
他身體絕對沒問題,氣息流暢、雙眼炯炯有神。
再看這位錢先生面相,細長眉頭,其中部還有斷眉痕跡,雙腮微微凹陷。
典型面無二兩肉,與我對視之時,雖然一隻面帶微笑,眼神卻總是左右飄忽、躲來閃去。
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
這樣的面相,這樣的眼神,不說足以證明眼前這位錢先生是大奸大惡之人。
但十有八九這位錢先生撈的是偏門,走的是左道。
朱家怎麼會請這樣一個人來幫忙遷祖墳?
我正心頭無限納悶時,突然臥房裡傳出來一陣啊啊啊,大喊大叫的聲音。
跟著又是咯咯的怪笑聲。
反正一聽就能明顯感覺到,聲音主人精神狀態不對。
朱珠臉色刷一下變了,顯得格外擔憂焦急。
“子明、子明!”
“小師父、錢師父這次拜託二位了。”
“朱老闆令弟的事我實在無能為力,這次得仰仗這位道友了,我在旁邊幫把手吧。”
我想這世上沒有幾個人不喜歡被人當面抬舉、稱讚。
尤其稱讚、抬舉你的還是同行。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錢先生是在捧殺我。
“小師父,求您進去看看子明他。”
朱珠一臉哀求望著我。
眼下這情況,也容不得我浪費時間琢磨。
便只好點點頭,抬手推開了虛掩著的臥房門。
剛推門進去,嗖一下。
一個枕頭迎面朝我砸了過來。
我一側頭,枕頭擦著我砸到了牆上。
寬大雙人床上,朱子明像是一條哈巴狗似的,蹲在床上。
歪著腦袋、瞪大眼睛,惡狠狠盯著我們。
嘴巴大張著,喉嚨裡不時發出哈赤哈赤的聲音。
嘴角一直在流口水。
我往前一靠近,他便匍匐著身子往後縮,眼睛卻一直盯著我。
就像是一頭害怕人,準備隨時反撲的惡狗。
“小師父您…您看子明他這…這……”
眼看弟弟這副模樣,朱珠眼淚立馬下來了,一臉擔憂哀求,說話都變的不利索起來。
我身懷妖眼,並不需要開法眼,就能看清楚是不是鬼氣纏身、邪氣衝體。
朱子明印堂紅亮,面色紅潤,身上沒有絲毫陰邪之氣。
雙眼格外有神,視線也能正常盯住一個人看。
並非被附體。
一般來說,被冤孽邪祟附體之人,視線沒法集中。
也就是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一直盯著一個人或者盯著某件東西看。
同樣的道理,朱子明眼神清亮有神,也並非是驚嚇過度、丟了魂。
驚嚇過度,丟了魂的人,眼神會變得渙散、呆滯。
再仔細一看朱子明面相。
臉型狹長、膚色透著病態白,眉毛、鼻樑也顯得格外狹長。
刀削一般的薄嘴唇,嘴角一勾,立馬就給人一種陰翳、陰邪感覺。
這種面相屬於典型浪蕩子弟,若朱家沒有萬貫家財。
朱子明也絕對是十里八鄉,人人厭惡的潑皮無賴。
朱家兄弟姐妹四人,唯獨朱子明不成器。
剛好和他的面相,我的推斷相吻合。
就朱子明這種貨色,不僅是人討厭,說難聽些恐怕是神厭鬼惡。
鬼都討厭,又怎麼會被附體呢。
所以朱子明現在這症狀便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是當時朱家祖墳破土見血,真給嚇到了。
要麼就是朱子明在裝瘋賣傻。
兩種可能,我更傾向於第二種。
祖墳破土見血,確實夠滲人,但就像我一開始說的那樣。
當時在場那麼多人,如果要出事,不可能唯獨朱子明出事。
裝瘋賣傻的話,朱子明圖什麼?
“小師父怎麼樣?子明他沒事吧?”
朱珠透著焦急的聲音,將我從思緒萬千中拉了回來。
“朱大姐你不用擔心,人沒什麼大問題,並未被髒東西衝體。”
“看來只是驚嚇過度,這是安神香,我再給開個安神方子,喝幾貼藥精心調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事了。”
說著我從八卦袋裡取出三根安神香遞給朱珠。
我心裡頭是更傾向於朱子明在裝瘋賣傻。
沒證據的事,也不好明說。
何況就衝朱珠一臉擔憂焦急的模樣來看,我說了人家也不會信。
指不定還會更質疑我的能力。
關心則亂。
“小師父,子明他…他真沒事?”
“那他怎麼一直這樣啊!”
朱珠這兩句話,讓我更慶幸,沒有說朱子明很可能只是裝瘋賣傻。
“也許是我道行不夠,朱大姐您實在不放心,不妨帶他去醫科大走一趟,讓殷教授給看看。”
“順帶去大醫院做個全套心理評估、檢查。”
第二句話其實我已經是在拐彎抹角提點朱珠了。
奈何關心則亂,她壓根沒聽出來弦外之音。
朱子明是不是裝瘋賣傻,去醫院做個檢查自然真相大白。
“好吧,勞煩小師父給開個方子,我馬上讓人去抓藥。”
“收錢辦事罷了,擔不起勞煩二字。”
我擺了擺手,轉身準備出去開藥方。
剛走到門口,朱子明突然嘎嘎笑著,嗖一下從背後朝我撲上來。
雙手要掐我脖子。
朱珠幾人誰都沒反應過來,至於我,前前後後跟妖魔鬼怪惡鬥那麼多次。
不說後腦勺多一雙眼睛。
朱子明偷的瞬間,我立馬就察覺到了。
猛地轉身,一招哪吒探海,輕輕鬆鬆將朱子明按到了地上。
“嘎嘎嘎,殺了你!殺了你!”
“壞人!你是騙子壞人!”
被我按在地上,朱子明還不老實,一邊劇烈掙扎,嘴裡一邊大喊大叫。
乍一看,還挺像是被髒東西附體,精神不正常了。
然而就是他背後偷襲我,讓我更篤定。
這孫子是在裝瘋賣傻。
偷襲我,是為了演的更逼真。
試想一下,朱珠幾人本來就認為朱子明是因為祖墳滲血、怪事連連,惹了髒東西。
現在朱子明連來看事的先生都要動手,不就能證明他的確是冤孽纏身、真瘋了?
再來個順水推舟,還能證明我沒能力,把我給趕走。
不然這孫子,不會嚷嚷我是騙子、壞人。
朱家祖墳滲血這事。
看來不止是鬼影重重,只怕更是人心險惡。
殷森還真特娘會給我選差事。
“子明、子明!小師父子明他這……”
朱珠率先緩過神來,焦急到話都說不利索,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質疑。
畢竟我剛說了朱子明沒大問題,扭臉就差點被他掐住脖子。
“這位道友,小朱老闆這是冤孽纏身,不是故意想傷害你,你莫要傷到他。”
一直在旁邊未曾說話的錢三相,突然站出來。
他這話一出口,等同於徹底驗證了我心頭所想。
朱子明想透過偷襲我,坐實他冤虐纏身、瘋瘋癲癲一事,還要順水推舟趕走我。
不僅如此,錢三相這會插嘴說這種話。
不就等於直接告訴我。
他不單單是朱子明請來修繕祖墳的地理先生。
只怕兩人更是狼狽為奸、另有所圖?
“大姐,不是我們多嘴,這……這位小師父未免太年輕了些,恐怕道行不大夠。”
“要不然咱們在另外尋一個先生來看看?”
“大姐,我也覺得二哥說的沒錯,在拖下去子明恐怕真有危險了。”
朱子豪、朱子軍兩兄弟,滿眼質疑看著我。
兩兄弟一唱一和,也不知道是真的被朱子明一番拙劣表演騙了,質疑我能力。
還是兄弟三人狼狽為奸。
朱珠咬著嘴唇,一臉為難看著我。
我心頭冷笑一聲,左手控制著朱子明,右手悄悄掐了個弄風決。
砰一聲。
突然掀起的狂風,直接生生吹開了窗戶。
窗簾被卷的飄到半空,錚錚作響。
胡亂飛揚間,像極了有惡鬼在窗外出沒。
白靈素察覺到我心思,也暗中幫我推波助瀾。
啪一聲。
臥房裡的燈滅了,跟著又突然亮起來。
滋啦啦。
忽明忽暗。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朱珠姐弟三人面色驟變,錢三相也是眉頭一皺。
有些懷疑的看了我一眼,又立馬忍不住眯起眼睛,萬分警覺的望著窗外。
我要的就是這反應。
這是我替殷森辦的最後一件事,自然不能因為朱子明裝瘋賣傻,就半途而廢。
我最想的就是無債一身輕。
演戲嘛,誰還不會了。
“何妨邪祟,膽敢侵擾陽宅!”
我盯著窗外怒喝一聲,順手從八卦袋摸出一枚普通銅錢、一道鎮宅符。
為啥不用五帝錢。
五帝錢貴啊。
銅錢為釘,靠著腕力硬生生將鎮宅符掛到了窗戶頭上。
剛剛的變故,就是我與白靈素配合搞出來的把戲。
鎮宅符一貼,自然立馬風平浪靜。
忽明忽暗的燈泡,也瞬間恢復正常。
“小…小師父,剛剛怎麼回事?窗戶……窗戶外頭是有鬼?”
朱珠姐弟三人,是真被嚇的不輕,一臉驚魂未定看著我。
“不錯,是一隻善於藏匿氣息的百年老鬼。”
“看來令弟便是被它所禍害,朱大姐馬上去準備下,我開壇做法替令弟驅除邪祟。”
完全嚇到大腦短路的朱珠,那還會質疑我,只是忙問我需要準備些什麼。
錢三相這會倒是反應過來,是我再裝神弄鬼。
可他沒法明說。
“朱老闆莫要慌張,道友你說剛剛窗外有百年老鬼,小朱老闆就是為其所害,我怎麼沒看到?”
“你道行太低,要不然遷個祖墳能惹出這麼多亂子?”
……
一句話嗆的錢三相臉色陰沉,卻又無法反駁。
他這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只能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裝瘋賣傻的朱子明。
朱子明則是惡狠狠瞪著我,一陣齜牙咧嘴。
他裝瘋賣傻、我裝神弄鬼。
就看誰玩得過誰。
朱珠是真的十分疼愛寵溺朱子明這弟弟。
不大一會功夫,就把我需要的東西準備齊全了。
“在拿條繩子來,越結實越好。”
“等會驅邪,他體內邪祟必然暴走,弄不好會像剛剛偷襲我一樣,傷到旁人。”
我走到朱子豪兄弟兩人跟前,一本正經說著。
讓他們拿繩子來捆朱子明,就是試探這兄弟兩人。
是否也跟朱子明、錢三相狼狽為奸。
如果他們是一夥的。
必然知道朱子明只是裝瘋賣傻。
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我故意折騰朱子明呢。
果不其然,朱子豪兄弟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面漏猶豫。
朱子明也偷偷朝兩人使眼色。
示意他們想辦法攔著我。
“小師父,這大晚上開壇做法恐怕不大合適,要不然明天再說?”
“子明他身體羸弱,恐怕也經不住折騰。”
猶豫片刻,朱子豪咬了咬牙,朝我跟前走了一步,想要將這事糊弄過去。
說著說著,正對著窗外的朱子豪,突然眼睛瞪大了起來。
跟著眼皮開始跳動、腮頰上的肉也跳動了起來。
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同一時間砰一聲。
燈泡突然爆裂,臥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窗戶玻璃也砰一聲爆了,陰風裹著碎玻璃撲進屋內。
我用銅錢釘到窗戶頭上的鎮宅符,轟隆一下,自行燃燒起來。
微弱火光,頃刻間被一股滔天怨念吞沒熄滅。
我頭皮一緊。
沒想到真的有鬼。
還是一隻怨念滔天的怨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