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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霜梅寒劍鎖雲臺,途逢丘貉暗恨生

翌日,張子凌天還未亮便來至後山,直到兩捆柴都已經砍完,日頭才漸漸升起。不多時,果然又聽見那咚咚之聲順著臺階傳了過來。他遠遠見到一個婀娜的綠色身影跟在老嫗身後,心也隨著那咚咚之聲跳的快了起來。

蕭沁跟在老嫗身後緩步前行,又見到張子凌時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淺笑。

二人一個坐於石臺彈琴,一個佇立於不遠處聽琴,直到一曲彈奏完畢,蕭沁這才開口道:“你是新來的雜役嗎?叫什麼名字?”

張子凌忙道:“我姓張,叫張子凌!我在柴院負責劈柴挑水。”

蕭沁嗯了一聲又道:“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來聽我彈琴,你覺得我彈得還好嗎?”

張子凌並不懂得音律,但聽蕭沁的琴聲時如清風拂面般徐徐而來、時而又如山澗中的清泉般委婉動聽,那琴曲彈的自是極好的。他連忙點頭道:“你的琴彈得很好!很好!”

蕭沁撲哧一聲笑道:“你很懂音律嗎?”但見他說的真誠,心中也甚歡喜。

張子凌被她問的不好意思,只是呵呵傻笑。

蕭沁也不再拘束,停了彈奏和張子凌閒聊起來。二人皆是爛漫少年,閒談的話題自是不少。

那日以後,張子凌每日都會到雲臺聽蕭沁彈奏。彈奏之餘,二人便閒談解悶。對於山莊內的事情蕭沁不願多提,只說自己是莊主的侍女,莊主喜聽彈奏是以她常到雲臺練琴。對於莊外的事情蕭沁所知甚少,張子凌偶然也會和她講一些之前的見聞。一次二人聊起了張子凌和卜便宜、魏長春等人力鬥野豬的事情,蕭沁聽得時而擔憂、時而慶幸,直至故事說完仍是意猶未盡。張子凌記起卜青楚縫製的那件野豬皮夾襖,想著改日穿了來給蕭沁看看。

時至桂月,天氣轉涼,這一日張子凌挑水才回,遠見山門之前停了一隊車馬,一群僕人忙碌的搬運著行李,另有五六個少年正聚在臺階之上閒談。幾人之中年長的已有二十出頭,最小的不過十五六歲,皆是錦衣玉帶、衣著光鮮。不多時便見姚乾滿臉堆笑著迎了出來。為首的一個少年冷冷的看了姚乾一眼,把臉一沉說道:“這梅劍山莊真是好大的排場,莊主自己不來迎接我等,卻派了個下人前來應付!”姚乾忙施禮說道:“還請公子恕罪!我家主人聞聽幾位公子已至,便派我先來迎接,莊主他隨後便到。”

為首那少年姓梁名郃,幾人之中他的家世最為顯赫。他原本姓張,其父乃是當朝正四品貴為京兆府尹的張疃,後又拜了素有“隱相”之稱的檢校太傅梁師成為義父才改了姓氏。那梁師成本是宦官出身,有生之年得此義子自然對他是寵愛有加。張疃父子朝中有了依仗,此後仕途坦蕩,飛黃騰達自是不在話下。

梁郃“哼”了一聲說道:“你快些命人安放行李,一路之上舟車勞頓,我們要先休息!”

在他一旁的一個少年姓蘇名鵬,家裡乃是蘇州的鹽商。他父親多年經營官鹽便是倚仗了梁郃之父張疃的勢力。此次二子一同來此校練,蘇鵬更是大獻殷勤。他見梁郃臉上不悅,忙陰陽怪氣的介面道:“還不快去遣人!怠慢了我等,你這山莊可吃罪不起!”

姚乾忙賠笑道:“在下早已將客房打掃乾淨,這就引諸位公子前往。”

姚乾引著幾名少年進山莊才行了不遠,便見不遠處一人迎了過來。那人身著寶藍色綢布長袍,下襬之處繡著淺色的行雲流水圖案;腰繫一條黑色錦帶,上嵌一塊麟獸圖案的羊脂白玉。此人年齡不四十有餘,天庭飽滿、目似朗星,他手捋著三柳長髯對梁郃說道:“賢侄!多年不見你已長得如此俊朗!你父親他近來身體可好啊!”

梁郃躬身說道:“家父身體康健,多謝蕭莊主記掛!此番我等奉命來此地校練,一切就勞煩莊主了!”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我與你父有多年之交,這點小事又談何勞煩?只盼梁公子學成之後,他日在朝中平步青雲之時可不要忘了老朽才好!哈哈哈……”說話之人正是梅劍山莊的莊主蕭劍生。

蕭劍聲拉起梁郃的手邊走邊談,二人寒暄著當先而行,一眾跟在後面漸漸走的遠了。

崇寧年間,宋朝選用官員雖然多是任人唯親,但許多達官顯貴在子嗣步入官場之前仍會聘請名師傳授技藝以求仕途更加坦蕩。梅劍山莊的劍法多年前便已是遠近聞名,是以一些富家子弟便會以官派的名義來此校練。只要銀錢給的充裕,短則數月長則一載,這些公子便可學成入朝為官。

此次前來校練的幾人均是大有來頭,他們的父輩若非富甲一方的商賈,便是地位顯赫的官員。蕭劍聲不敢怠慢,安頓好住所之後又擺設酒席為幾人接風洗塵。

飲宴之中蕭劍聲不住打量梁郃,他與梁郃之父乃是多年的舊識。數年來梁郃已從七八歲的孩童長成了英俊瀟灑的青年,反觀自己卻已是兩鬢微白。他越看越是喜歡,只覺得這少年氣宇軒昂、人才一表,莫說他義父乃是權傾朝野的梁太傅,即便是依仗他生父張疃,將來此人也定能仕途坦蕩。

蕭劍聲心中暗忖:“自他掌管山莊以來,這裡早已不復當年的盛景。靠著校練領些朝廷賞賜的僅是勉強維持,如能以此子攀附到當今權貴,當可謀個長遠之計。”

念及此處,蕭劍聲向一旁站著的姚乾道:“今日貴客初到我山莊!你去請小姐前來彈奏一曲為梁公子接風!”

蕭劍聲正與眾人把酒言談,只見姚乾悻悻而回,他湊過身低聲說了幾句,才又退到一側。

蕭劍聲眉頭微皺,隨即向眾人陪笑道:“幾位公子見諒,老夫去吩咐下人再取些好酒,諸位請自便。”

他離了酒席轉入後堂,不多時便來至了屋後的一個小院之中。這院落雖不大,但其間佈置的卻是精緻。院的周圍栽有一片青竹,好似隔絕了這世間的煩擾,有一條石子鑲成的小路從院門直延至正房,路旁又種有些許開得正盛的蘭花。

蕭劍聲順著石子路來至正房門前。那房門掩著,他叩了兩下,然後朗聲道:“沁兒!爹來看你了!”聽得屋內有人輕聲應了,他這才推門進去。

屋內一綠衣少女坐在條案前,眉頭微蹙正自發呆,見蕭劍聲走近,索性把臉一扭,怨氣更重了些。

蕭劍聲見那少女不理,只得乾笑兩聲道:“是誰如此大膽,又惹我家姑娘生氣!看我如何教訓他!”

那小女轉過身來對蕭劍聲氣道:“爹!你因何遣那姚乾來讓我去為那幫紈絝公子彈奏?我本就不喜歡喧鬧,何況是當眾給陌生人彈琴!此事我是不依,您再也休提了吧!”說話的少女正是蕭沁。

蕭劍聲嘆道:“爹又何嘗不知你不愛打擾,但此番來的這些士子皆是朝中權貴,實是不可怠慢。你有所不知,這些年來山莊全是靠校練的酬勞度日。並非我有意攀附這些權貴,實屬無奈之舉。你若執意不肯,爹自然也不會強迫於你。自你娘走了以後,你我父女相依為命,這些話也只能和你說說。我這就走了,你也別再生爹的氣了。”說罷,便轉身欲走。

他見蕭沁仍是不理,又從袖中摸出一物,隨後說道:“哦!這是前些日你說要的,我讓姚乾跑了多地給你尋了來!”說罷將那物事放在條案之上,輕嘆了一聲轉身出得屋去。

蕭沁見父親已走,忙從條案上拿起那個物事,那可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唸的古琴曲譜《鹿鳴》。她一時間喜得無以言表,忽想到蕭劍聲離去時的嘆息,心下又不禁有些悵然。自她年幼時母親離世,父親實是關懷備至,凡想要的東西可謂是應有盡有。這次為了這古琴曲譜定是花費了不少心思,也不知又用去了多少銀兩。念及於此,蕭沁忙向門外喊道:“爹!請您等我片刻!”

酒席間眾人喝的正是盡興,蕭劍聲端坐席間朗聲道:“我山莊今日得遇諸位公子駕臨,實乃幸事!老朽今日特意安排了琴曲助興,預祝諸位來日仕途之上皆可平步青雲!”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眾人隨聲附和之時,一名身著綠衣的少女已緩緩走至琴臺前。那少女眉目低垂,面若凝脂,玉蔥般的手指在琴絃上只輕輕一撥,就仿似撥在了眾人的心絃之上。一瞬之間,所有的目光都隨著琴音落在了那少女身上。

只見蕭沁十指輕撫慢挑,曼妙的琴音不絕於耳,或是被這琴聲所動、或是被這少女的容貌所動,一眾人等皆沉醉其中。

其中那蘇鵬看得最是興奮。他本就是個好色之徒,一眾士子之中,只他是已有家事之人。蘇家富甲一方,蘇杭一帶本又是風月場所彙集之地,蘇鵬平日裡花天酒地自是不在話下。他見這女子不僅生的清秀,又是彈得一手好曲,勾欄瓦舍又哪裡去尋此等佳人,不禁又是拍手,又是喝彩,饞涎險些流了出來。正自忘形之時,忽然驚覺一旁的梁郃正怒目而視,他一下子便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再也不敢作聲。

梁郃轉頭不再搭理蘇鵬,只覺得每錯過一個音律都比損失了一件稀世珍寶還要令人惋惜。可即便他再是不捨,一曲也終有奏完之時。眼見著蕭沁起身行禮、轉身離去,那淡綠色的倩影便如刻在了他的眼眸裡一般,再也揮之不去。蕭劍聲連連叫了幾聲:“梁公子!梁公子!”他這才回過神來。梁郃心不在焉的應了,然後忙問道:“蕭莊,蕭伯父!不知這時才撫琴的乃是何人?”

蕭劍聲笑道:“此人正是小女,姓蕭名沁!她自幼便喜愛琴藝,這一點粗淺的才藝倒讓公子見笑了。”

梁郃應道:“原來是伯父的掌上明珠!難怪如此!蕭沁,蕭沁……”他邊不住念著蕭沁的名字,邊向門外望著,滿心期望著那身影再次出現。

蕭劍聲見狀便知事已成了大半,便問梁郃道:“梁公子乃是人中才俊,卻不知是否已有家室?”

梁郃忙道:“小侄不才,至今尚未娶妻!”

蕭劍聲笑道:“小女年已及笄,賢侄若對音律有所喜好,日後你們年輕人之間倒可以多些交流。”

梁郃聽聞,忙起身行禮道:“多謝蕭伯父成全!小侄定不負伯父的一片美意。”說罷忙替蕭劍聲斟滿了酒,自己舉杯先飲了。

蕭劍聲心中暗想:“以沁兒的性情,急於促成此事只怕也是不易,還需日後再做計較。”隨後他又命人添了新酒,直到天色沉了酒宴才散。

這日,張子凌一早又在雲臺與蕭沁相會,見她也不彈琴,只對著一本琴譜發呆,便問道:“今天因何不彈琴了?”

蕭沁嘆道:“我盼了好久才尋得的曲譜,不想卻終是不能彈奏!”

張子凌不解道:“那又是為何?以你的琴藝又有何曲彈奏不出?”

蕭沁道:“這《鹿鳴曲》乃是描述鹿群在竹林之中嬉戲的情景,竹林過微風、溪畔有鹿鳴才是這琴曲意境。不想這譜子分為兩節,乃是要二人合奏,缺一不可。若沒人能與我合奏此曲,這鹿鳴曲的意境終是無法表達。”說罷又嘆了口氣。

還沒等張子凌答話,蕭沁忽的看向張子凌,隨後她俏臉一沉,自言自語道:“嗯!看來也就只有你了!”她對著張子凌說道:“你來!我教你識曲譜!”

張子凌聞言一臉驚詫的說道:“我、我不會彈琴的!”一邊兩手不住的比劃,頭也搖的像是撥浪鼓。

蕭沁見他扭捏的樣子笑道:“識譜不難!這兩節我都已經練熟,你要學的也不是彈琴!而是吹這笛子!”說罷便從腰間解下一物遞給了張子凌。

張子凌接過那物事,見是一支雕工精緻的玉笛。那笛子通體碧綠比常見的笛子要小了一些,梢頭兒還拴著一個織錦的香囊,上面繡了個沁字。

蕭沁展開曲譜,拉張子凌一起觀看。她問張子凌道:“你識字嗎?”

張子凌點頭稱是。

蕭沁喜道:“這就容易許多了!這琴曲乃是用燕樂半字譜所記,你若識字便更容易記得。”

張子凌細細觀看那曲譜,果見那上面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字的部首,他所學雖然有限,但這些半字都還識得。

接著蕭沁又講了笛子的簡單吹奏之法,待要再講些指法運用的竅門之時,已到了老嫗來接蕭沁的時分。蕭沁千叮萬囑要張子凌回去多練吹笛,今後每日再早一些到雲臺會她。不得有誤!

此後,張子凌每日都和蕭沁學習吹笛。他並無音律基礎,是以入門甚難,練了數日才勉強能吹出些曲調。好在張子凌練習刻苦,蕭沁又是教導有方,苦練了月餘,二人終於能夠開始練習合奏。又過了半月,二人的《鹿鳴曲》已經合奏得有模有樣。蕭沁與張子凌每日在雲臺相見已成了習慣,不覺間心中也對他生了更多好感。

這一日張子凌挑水歸來,路過山門之時正遇姚乾正指點眾士子練習劍法。這些人多數沒有武功根基,是以來了之後練習馬步、長拳這些基本功法便是用去了月餘。

姚乾招呼眾人列好隊伍,自己站在臺前從起式一一示範。眾士子雖然看的乏味,但想到此事關係今後的功名也都依葫蘆畫瓢懶散的跟著姚乾擺弄姿勢,除了統一穿著的一身淺藍色長襟光鮮亮麗以外,殊無半點練習武功的神采。

蘇鵬一邊比劃,一邊苦著臉對梁郃道:“這山莊建在窮鄉僻壤,吃不好、睡不好、勾欄瓦舍也都去不得!扎馬步、練長拳我就快累死了,卻又要練什麼青梅劍法?再這麼下去怕是非死在這裡不可!”

梁郃撇了他一眼道:“你別小看這青梅劍法!這山莊的前莊主當年可是憑藉此劍法聲震一時。你沒聽說過‘南北二劍’的說法嗎?南劍便是指這山莊的前莊主梅亦寒。”

蘇鵬對梁郃道:“這姚乾看上去笨手笨腳膿包的緊!那蕭老頭兒怎麼自己卻不來?”忽然想起了蕭沁,又憤憤道:“我看那漂亮女兒多半不是他親生的!”

他越想越氣,衝著姚乾喊道:“哎!蕭劍聲人去哪了?怎麼他不來親自教我們,卻打發你來了?是我們校練的銀子少給了還是怎地?”

一眾士子正練的無趣,聽著蘇鵬發問,不少也跟著哄了起來。

姚乾哪敢得罪這些士子,忙陪笑道:“諸位公子莫急,我只是先教些粗淺招式,劍法的精髓之處自是由莊主親自指點!”說罷又將剛才的劍法重新演練了一次。

張子凌只在遠處看了一會兒,便知姚乾演示的正是石俊所傳授自己的劍法。但又仔細看了一會,卻發現二者劍法招式雖然近似,但出劍方位和手法實是大相徑庭。比如他最熟悉的一招‘暗香疏影’明明是長劍迴轉由下刺向敵人腋下,卻變成了直刺前胸。如此一來不僅此招式的神韻全無,而且反而使得自己門戶大開,憑空多了個破綻。又如那招‘雪落虹飛’原本是以三個劍花罩住敵人面門、咽喉、前胸、雙肩、腰腹等數個要穴,並有諸多變化的厲害招式。現在卻變成了分刺三劍,雖然招式看上去幹淨利索,卻也著實是平平無奇了。

張子凌心中大奇,心道:“莫非是這姚乾學藝不精?又或是石俊所授的劍法有誤?”二者相比,顯然石俊所授的劍法更為高明。但見姚乾身形矯健、招式沉穩,那功夫也是經過苦練而成,一時之間實在想不明白其間原由。他不覺躲在一旁看的出神,直到眾士子散去還兀自琢磨著時才看到的招式。

傍晚時分,張子凌才煮熟一鍋菜粥。忽然柴門一開,一個人咳嗽了兩聲走進院來,此人竟是姚乾。他用一手遮著鼻子對張子凌說道:“這院子裡黴氣越來越大了!眼看又到雨季,你閒下來的時候好好把這裡收拾收拾!”也不等張子凌答話,他又說道:“王道人走後柴院的工作一直都是你一人承擔,我給你找了個幫手,你們今後要好好相處。”說著回身招呼了一下,一個男孩從他身後略帶靦腆的走了出來。

那男孩年齡與張子凌相仿、身高還高出了半個頭,只是身形更加瘦弱些。他面目白皙、柳葉眉、丹鳳眼,只是好似少了些陽剛卻又多了些扭捏。

姚乾又叮囑了幾句,自行去了。

張子凌先說了自己的名字,又安頓那男孩住在院內矮房。一切都收拾停妥後才聽那男孩諾諾說了句:“我叫姜明兒。”

張子凌雖也不善多言,但同齡人之間少了些隔閡。二人從日常雜役的工作直聊到來此山莊的緣由,原來竟有諸多相似之處。聽姜明兒所言,他也是自幼孤苦、四處漂泊,直到年初投奔了個親戚,才得以來這山莊裡謀個生計。兩個人在這柴院裡相遇,多年來也總算有了個伴兒。

次日,張子凌已經砍柴歸來,卻見水只挑了半缸。又等了良久,才見姜明兒神色匆匆的回來,挑的水也灑了半身。他看姜明兒瘦弱,挑水只怕是難以應對。但砍柴更是辛苦差事,況且他每日還要和蕭沁相見。於是便對姜明兒道:“今後砍柴和挑水仍由我來做,你只管把這柴院收拾停妥就好。”

姜明兒雖也覺得為難,但這挑水、劈柴自己實是做不來,只得應道:“我還會做飯……”

轉眼數日過去,張子凌每日劈柴與蕭沁練曲,挑水時觀望眾士子練劍,過的倒也充實。幸得姜明兒廚藝甚好,即便只是一些粗糠爛菜也能做的可口。張子凌偶爾捉青魚回來的時候,他總要醃一些掛在簷下的鐵鉤上曬成魚乾。

這一日,張子凌才挑水回來,姜明兒便一把拉住他臂膀,將他拖到了矮屋之中。這矮屋是此前張子凌住過的,他看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何不妥,倒覺得屋子比自己住的時候整潔了許多。姜明兒卻顯得非常緊張,他緊閉著眼用手使勁指著床邊的那堵牆。張子凌走近細看之時,見那牆上的一塊青磚破損,牆上已然露出了一個洞,他又伸手去挪周圍的青磚,不多時便拆出了一個大洞。原來那磚牆後面另有空間。

二人雖然有點害怕,但忍不住好奇。張子凌掌了燈火率先從洞子鑽了進去。藉著微光,二人勉強可以看清,洞子裡面是一間石室,室內無窗,只有這扇此前被青磚封住的門。石室裡陳設簡單,一張桌和一張床榻,上面已落滿灰塵。二人再往床上看時,姜明兒直嚇得大叫了一聲。只見床上盤坐著一具骸骨,骸骨穿著的錦衣已經腐朽,頭顱低著,一頭乾枯白髮直垂到榻上。這人顯已死去了多年。再細看時,那骸骨右手裡還拿著一根短棍。張子凌伸手去拿時,才只輕輕一碰,那骸骨便如朽木一般,在床上坍成了一堆。

姜明兒心中害怕,直拉著張子凌往外走。出了矮屋後,張子凌拂去那短棍上的塵土,才發現原來竟是支笛子。只是這笛子樣子甚醜,煙熏火燎一般的顏色,上面還斑駁著許多黑點,隱約見一端雕刻著“柯庭”二字。他也沒太在意,隨手將笛子收起,這隻笛子自是無法與蕭沁那支玉笛相比。

石室中主人身份未明,此事自然是不能向他人透露。張子凌只找到了一隻木桶成殮骸骨,決定次日偷偷送去後山安葬。他又弄了些泥水將洞口封好,但無論如何,姜明兒也再不敢住那矮屋。無奈之下,此後只有同住王道人的大屋,那張僅有的床雖不甚大,但二人擠擠也足可睡下。

次日天還未亮,張子凌已在後山找了塊平整之地將骸骨賣了。雖不知這骸骨究竟何人,但總歸是個前輩長者,他默默拜了幾拜這才離去。砍完柴後便到去會蕭沁,不巧山中忽然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張子凌直等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蕭沁蹤影,他心中黯然卻也只有先回了。

那雨斷斷續續的一連下了三日,張子凌每日都去雲臺,卻終是悻悻而回。他與蕭沁雖然才幾日沒見,卻已如同過去了數載之久。

這晚夜深,張子凌輾轉良久仍是無法入睡,他心中牽掛蕭沁,終於決定前去探個究竟。見姜明兒已然睡熟,他躡足而出徑直向著山莊中庭而去。入夜後山莊內只有三兩更夫出沒,他的青雲步早已精進,自是無人發現。只是躍上一間高屋四下環顧後才不禁有些心涼,他平日裡只顧砍柴挑水從未四處走動,卻不曾想這山莊之中竟有大小房屋數十間之多。蕭沁不過是個侍女,諾大的山莊此時又到哪裡去尋。

張子凌不禁嘆了口氣,正欲返回時卻見一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高屋而來。那人身著寶藍色緞子長袍,年齡四十有餘,正是莊主蕭劍聲。只見他來至大屋門前咳嗽了兩聲,隨後才進了屋內。

張子凌從屋頂輕輕一躍,落地時便如鴻毛般悄無聲息,才伏身於窗下,便聽蕭劍聲說道:“你深夜約我至此所為何事?”

只聽一個聲音冰冷的女子說道:“你將她關起來不許出門,真的不怕那人將秘籍毀了?”

蕭劍聲嗔道:“這是我的家事,無須你來插手!他若真有秘籍,當年早就用來換解藥了!”

那女子又道:“此事關係重大!聖教舉事在即,出了差錯你我皆吃罪不起!”

蕭劍聲冷笑一聲道:“我又不是你教中人!你們要舉事與我何干?”

那女子怒道:“當年若非我制住那梅老頭,即便是他散功之日你又能有幾分勝算?如今這山莊怕是早就姓洛,莊主之位還會輪到你嗎!”

蕭劍聲頓了片刻才道:“取那秘籍我又何嘗不想?可我早就跟你說過那只是一門內功,哪有什麼長生之法!”

那女子道:“這長生之法是教主親口所講,必不會假。否則我又何須在你這裡隱忍這十餘載!洛琴聲當年是因為偷了秘籍才被流放到梅谷,只要找到秘籍真相便知。”

蕭劍聲道:“我一直覺得秘籍根本就不在他手裡,老傢伙肯定是預先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他散功之日將近我料到定會先將那姓洛的殺了,便索性演了一齣戲,先將我師弟逐去梅谷,好保他性命!”

那子女聽完冷笑道:“秘籍若沒在洛琴聲那裡,難道還會憑空飛了不成?我看也只有你才能把秘籍藏了!”

蕭劍聲嘆道:“毒姑!你又說些什麼氣話!我若真的得了那秘籍,這中原一帶怕是早已無人匹敵。我又何苦在這窮鄉僻壤當什麼莊主!我師傅當年號稱‘南劍’,我雖然武功也苦練了數十載,如今只怕是連他的一半都還有所不及……”

那女子道:“我不關心什麼南劍北劍!你若是將秘籍私藏了起來,我獨孤易蘭的手段你也知道!”

蕭劍聲沉著臉說道:“旁的事可先放放,明日你依舊帶她去吧!若無要事,你我還是少些見面才好。”說罷便轉身離去。

張子凌伏在角落直待蕭劍聲走遠,回到柴院時天色已經微亮。才一進屋便見姜明兒苦著臉坐在床邊整理衣物。細問才知,原來連日下雨屋頂多處滲漏,他和張子凌的衣物已被雨水浸透了不少。二人的衣物本沒有什麼貴重之物,見今日天色放晴姜明兒便收拾一番準備到院內晾曬。

張子凌卻忽然想起一事,忙從自己的衣物中翻出母親留下的那隻錦袋,果然也是被浸的溼透。他拿出半月玉佩仔細擦了乾淨,見玉佩依舊光亮如新這才放心。可錦袋裡那張寫有《長歌行》的麻紙怕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小心翼翼的將麻紙展開,果見已有大半字句被水浸得模糊,有些字已然消失了大半。張子凌不禁自責,這麻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事物,自己卻怎的如此粗心。他忙將麻紙鋪於桌上,盼它能早些風乾。可越看越覺得麻紙上那些缺失的文字與蕭沁所教的燕樂半字譜很是相似。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麻紙才漸漸變幹。張子凌再仔細檢視時,上面的詩句竟已完全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再看不到半字譜的樣子。他不能確定這麻紙上記載的半字是否為半字曲譜,眼見天色已亮,今日若能見得蕭沁一問便知。

張子凌心中忐忑,只覺等了許久,終於才聽到那熟悉的咚咚之聲走近。三日未見蕭沁,此時卻感覺她似是清瘦了些許。老嫗去後,蕭沁只默默彈了一首曲子便即停滯,眉頭微微蹙著像是有話想說,卻又終於止住。

張子凌曾設想過許多再見蕭沁時的情景,想問她這幾日過的可好,卻終是難於啟齒。二人默默相對了良久,張子凌才將麻紙遞給蕭沁,隨後一邊說,一邊又取水將麻紙浸溼,果見一首半字曲譜出現在麻紙之上。

蕭沁心中大奇,偶見這麻紙上的新曲已是轉憂為喜。可是越看她越覺得困惑,不知不覺眉頭又重新鎖了起來。又過了片刻,她才緩緩對張子凌說道:“這紙上所記的確是燕樂半字譜無疑。只是我仔細看了一下上面所記載的內容,這些音律卻與我以往所見的譜子大有不同。”她見張子凌仍是不明所以,於是便在琴上一邊撩撥,一邊講解。

蕭沁邊彈邊說道:“你看比如這句‘桃李待日開,榮華照當年’,按照半字譜拆解後,這幾個音的音域極低,才到‘東風動百物,草木盡欲言’這裡卻又異常高亢,後面幾個轉呈皆是如此。這根本不符合曲譜的規律,也難以有人能有如此高超的彈奏技巧。”她一邊說,一邊照著曲譜彈奏,不覺之間彈奏的越來越快,琴音也變得異常刺耳。直至張子凌大聲喊了幾次,她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蕭沁只覺的胸口一陣憋悶,長長喘息了許久才漸平復。

張子凌見狀擔心道:“這麻紙是我爹留下來的,也許根本不是什麼曲譜,我看還是不要彈了吧!”

蕭沁氣息卻才平穩了些便又撥起了琴絃。她本就痴迷於此,有此機緣又怎肯錯過。她屏息凝神氣,一遍遍的彈奏那曲譜,果然漸漸流暢,但每每只彈到‘枯枝無醜葉,涸水吐清泉’這一句時,便覺得頭暈目眩、氣血翻湧,再無繼續彈奏的可能。

眼見才彈了不到一盞茶十分,蕭沁卻已是滿頭大汗。她感覺甚是疲憊,坐在石凳上不住喘息。她轉頭張子凌道:“我須休息一下,你也用笛子也吹來試試!”

張子凌按照蕭沁的指點,依照著長歌行曲譜吹奏,果然也是吹不多時便覺得氣息受阻。他本有武功根基、體魄又比蕭沁強上許多,調息片刻後再去吹奏時,竟然比蕭沁還多出了半句。

蕭沁疑惑不解,若論音律張子凌又怎能及她?難道這曲譜之中還另有隱情?耳聽得老嫗腳步聲已至,眼下也只有先將曲譜記熟,諸多未解之事也只得今後再談。

轉眼又過數日,張子凌和蕭沁每日共同研習長歌行曲譜,雖然那曲譜晦澀難懂,但勤學苦練之下二人都已能彈奏大半。每遇到氣息不暢時,便靜下來運氣調整。不覺之間,竟已經初窺了內功修煉之道。

這日二人終於突破停滯了多日的‘功名不早著,竹帛將何宣’一句,蕭沁忽然興起,便邀張子凌一同合奏。二人合奏鹿鳴曲早已熟練,便依樣葫蘆一同演練《長歌行》曲譜。雖然這曲子音律不似尋常曲譜一般委婉,但琴蕭共奏實是悅耳了許多。二人合奏漸入佳境,不覺間越練習越是忘我。

張子凌只覺得整個人忽而像是騰雲駕霧、忽而腦海中又如萬馬奔騰、忽而看見蕭沁張開雙臂抱住了自己、忽而自己又彷彿回到幼年時躺在了母親懷裡的場景。他內心正自凌亂之時,只聽耳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那聲音若清泉、似微風、又如同少女的低吟、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將他從虛幻里拉了回來。張子凌瞬間回過神來,只覺喉嚨發癢一口鮮血險些吐了出來。他忙運氣調息,又過了一陣,才勉強起身。見蕭沁在他不遠之處盤坐,此時也才緩緩睜開雙眼。

兩人只覺得渾身疲憊,良久之後才漸恢復,談起剛才的狀況仍是心有餘悸。若非那一陣琴音相助,二人怕是凶多吉少,那聲音似是從雲臺下的谷底傳來,但此後再無聲息,莫非那只是二人的幻覺?看來合奏長歌行曲譜之事,此後定是萬萬不可了。

春去秋來,轉眼張子凌來到山莊已有數月。這裡生活雖然清苦,但能與蕭沁相見,又有姜明兒為伴,日子總不孤單。他和姜明兒每日朝夕相處,二人早已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便是與蕭沁彈奏的事情也會提起。姜明兒不懂音律,但心中好奇,要讓張子凌吹奏一曲給自己聽聽。張子凌自覺吹奏的水平太差所以總是不肯。

這日張子凌挑水回來才至院門,便聽得姜明兒在院內驚呼道:“你怎可如此無禮!快快將我放開!”

另一個聲音奸笑道:“你這小娘,找你找了好久,不想你竟躲在這裡!”

姜明兒怒道:“什麼小娘!你若敢再辱我,我定不饒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又能乃我何?”說罷便伸手向姜明兒臉上摸去。

姜明兒嚇得大驚,他邊喊邊用力去掙,可他生的瘦弱卻怎得掙脫。

只聽咣的一聲柴門一開,那人還沒反應過來,頭上背上已經吃了數下扁擔,緊接著他腰上狠狠中了一腳,直踢得一個筋斗翻倒在一旁。

待他踉踉蹌蹌爬起後,張子凌才看清此人相貌,那人正是蘇鵬。

原來姜明兒才來山莊的時候,挑水途中遇到了蘇鵬。這廝本是個好色之徒,山莊中苦無女色親近,見姜明兒孱弱俊俏便生了歹意。上次不巧被姜明兒逃了,不想他苦尋數日竟追到了柴院。此事果真是羞於啟齒,所以姜明兒也從未和張子凌提及。

張子凌對蘇鵬怒喝道:“還不快滾!”

蘇鵬眼見今日也佔不得便宜,便踉蹌著爬起,邊指著張子凌說道:“你給我等著!”便狼狽的逃出了柴院。

張子凌見姜明兒不願多說便叮囑道:“今後如我不在,你便將柴院的門拴好!”

轉眼間秋至天涼,單衣已是難以禦寒。張子凌見姜明兒整日裡凍得瑟瑟發抖,便取了卜青楚縫製的那套新衣給姜明兒穿,自己只將野豬皮的夾襖套在了裡面。姜明兒見那新衣光鮮亮麗甚是喜愛,又見衣肩上的那朵白色小花便問張子凌衣服是何人所贈,白色花朵又是何寓意。張子凌念及卜青楚心中暖暖,只說是個女子所贈,白花有何寓意卻也不知。

姜明兒嘆道:“此物既是佳人所贈,你又怎能轉送於人。”此後不管張子凌再怎麼勸,他也是不受了。好在張子凌的包裹中還留了分別時卜便宜所贈的兩錠大銀,日後若有機會亦可到山莊外去買上一些。

這一日張子凌挑水才回,便遠見眾士子懶懶散散的聚在山莊門前。申時已過,眾士子練劍已畢,他也並未在意。只是偶然間撇見梁郃正站在階梯之上,身旁的蘇鵬正在他耳旁嘀咕著什麼,還不時鬼鬼祟祟的向這邊望上一望。他見狀已暗自加了小心,經過時便刻意遠離了一些。不想人才過去,梁郃忽地向前躍出,張子凌雖是連忙閃躲,奈何兩個裝滿水的桶卻沒有他那樣靈活,只聽哐哐兩聲,兩隻水桶皆都掀翻在地。

張子凌尚未做聲,梁郃便指著自己的衣襟喝道:“你這小雜毛!走路不長眼睛嗎!弄髒了公子爺的衣服,今日須得要你好看!”話音才落,周圍的一眾士子嘩的一下聚攏過來,已將張子凌圍在中間。耳邊聽得蘇鵬陰狠狠的低聲說道:“我看你今日還敢再囂張!”

不等張子凌辯駁,蘇鵬舉手便是一拳。眼見拳頭已經到了面前,張子凌身形微側,右手已經銜住蘇鵬手腕,他手向下壓微微用力向後一推。蘇鵬驚呼一聲,不由自主得退了出去。眼見一擊不中,自己還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怒喝一聲道:“愣著看嗎!都一起上!”

眾士子雖無須聽從蘇鵬的命令,但今日之事有梁郃出頭總要給上三分面子,況且人多欺負人少又有何懼?是以蘇鵬話音才落,已又有兩人襲了上來。

這些人武功平平,張子凌收拾他們自是不在話下。只是他不想額外惹上事端,招式之間盡是躲閃,很快便落得被動。眼見已是被七八人圍攻,便是他再如閃躲,身上也難免吃上一拳半腳。

張子凌暗忖:“今日這些人顯然是來找茬,恐是難以善罷甘休。”正在思量對策之時,忽覺一陣疾風向著自己襲來,他連忙側身避過,只覺得腰間一物已被扯走。

張子凌心中一驚,再看之時蕭沁所贈的那隻玉笛已經握在了梁郃手裡!

梁郃向後一躍出了圈子,一手舉著那笛子正得意的嘲笑。

張子凌怒道:“快將笛子還我!”

梁郃冷笑道:“你這小雜毛!穿得如此寒酸,不想竟然還有此雅緻的事物。這笛子怕不是你偷來的!”

張子凌大聲道:“你胡說!這是別人送給我的!你快快還我!”

梁郃哼了一聲,也不理睬。只是拿著玉笛不住端詳,陡然間看到那刻有‘沁’字的香囊,心下大怒!這山莊裡除了蕭沁以外哪還有其它的‘沁’字?這笛子若是他偷來的那固然該死,但若真是蕭沁送的就更加的該死!念及於此,他大聲喝道:“還說這不是偷的!一起上!給我把這小賊拿下!”

張子凌心知道已是多說無益,他一心只想取回玉笛,先發一招撥雲見日已將攔路的二人逼得退去,接著太祖長拳擺開便向梁郃攻去。

梁郃被他攻得措手不及,連連倒退,若不是蘇鵬等人從旁接應險些便摔倒在臺階之上。他此時已不再是為了蘇鵬出頭,心中反倒是妒火更甚!他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將玉笛狠狠的向地上一摔。那玉笛瞬間被摔得斷成了幾節。緊接著唰的一聲長劍出鞘,只聽梁郃喊道:“今日若不結果了你這小賊,你家少爺也別在這世上混了!”說罷長劍一揮,率先攻了上來!

張子凌眼見玉笛被毀,心上就直比被刺了一劍還要疼痛,但此時哪有時間讓他難過!耳聽的唰唰之聲不覺,自己已被數柄長劍圍住,他一個翻身已將地上的扁擔抄在手中。這扁擔即便很不順手,也總好過赤手空拳。眼見梁郃的劍已攻了過來,他忙舉扁擔招架,雖然勉強抵禦住了進攻招式,扁擔上卻已經被砍出了數個缺口。

張子凌本就不會使棍,這扁擔用起來可謂是招式全無,他一通胡掄猛打,只為將眾人逼退。可總是招架始終不是辦法,才僵持數個回合,只聽得咔的一聲,那扁擔已經從中斷作兩節。

梁郃等人看得哈哈大笑,正自得意之時卻見張子凌丟掉了半截扁擔,右手持著另外半截扁擔竟似是擺起了劍式。他心中暗笑:“你這小賊難道還會用劍?”他向眾人笑道:“今日便讓我領教一下你的雜毛劍法!”他目光變得越發兇狠,向其餘人等使了個眼色便要一同攻上去。

張子凌以扁擔作劍,心中慢慢變得平靜。此時身處險境,他已心中再無雜念,只覺的耳邊聲音漸漸淡去,目光中也只剩下了眼前的一招一式。他只感覺敵人襲來的招式忽然變得既清晰又緩慢,耳邊的聲音便好似另一雙眼睛,周身所發生的一切亦是皆可洞悉。那些人的招式他早就瞭然於胸,不等對方的劍法使完,張子凌的扁擔早已先至。只聽眾人一陣呼喊,有的長劍脫手,有的腰腹被扁擔戳中,若非張子凌手下留情,便是這扁擔也亦可重創敵人。

張子凌本不想多惹是非,見眾人再無還手之力,他把半截扁擔一丟,失魂落魄的附身去撿那玉笛的碎片。正自神傷之時,忽覺得背上一涼,後心一陣劇痛已被一柄長劍刺入,若非是他身著野豬皮襖,此時怕是早已命喪九泉。饒是如此,那劍鋒也已入肉半寸有餘,虧得他反應靈敏,不等偷襲之人再行追擊,順勢向前一滾,已從地下抄起一柄長劍護住了周身。

那偷襲之人正是梁郃無疑,他本以為自己的全力一擊定可要了這小子的性命,其間的緣由他自是不知!他心中已動了殺機,一擊不中,不等張子凌有喘息之機,長劍一挺便又攻了上來,用的皆是落梅劍法中的厲害招式。

張子凌心中怒極,他與梁郃等人並無仇怨,此前交手之時也都有意留了餘地,不想他竟然乘其不備暗下殺手。今日若不好好教訓一下此人,今後定然更會變本加厲。眼見梁郃的劍招將至,正是那招‘雪落虹飛’。張子凌劍眉一豎,長劍輕點便以相同招式還了回去。

二人所使招式雖然相同,但境界卻是天差地別。梁郃只覺得一時間周身被幾團劍光所籠,自己的劍招卻收也收不得、去也去不得。他一下整個人愣在了原地,此時也唯有雙眼一閉任由他人宰割了。

張子凌本就無心傷他性命,只是梁郃過於囂張跋扈,決意要教訓他一下。眼看長劍便要刺中他肩頭,忽然斜刺裡一道寒光閃出,緊接著啪啪幾下撞擊之聲,自己所用招式以被來人化解。強敵陡然襲來,張子凌無暇思索,青梅劍法的招式連綿使出,但求先將來人逼退,卻不想似乎他的招式早已被對方識破,一招‘暗香疏影’才剛使出,長劍便被來人震的脫手,緊接著又被重重一掌打在胸前,整個人連連退出數步,終於摔在地上。

張子凌手捂前胸抬頭觀看,見面前一男子身著寶藍色綢布長袍巍然而立,他長鬚微擺、二目圓睜,一臉怒氣的看著自己,正是莊主蕭劍聲。

蕭劍聲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偷學我山莊的武功!”

張子凌受了時才的那一掌內息受阻,一時間竟無法言語,卻聽梁郃的聲音吼道:“沒錯!這人就是來偷學武功的!我見他每日挑水都鬼鬼祟祟向我們這邊張望!今日若不結果了這個小賊,山莊的威名便是毀了!”

梁郃所言蕭劍聲自是不會相信,時才交手之時,張子凌所用的劍法乃是青梅劍法的真傳,當然不會是從梁郃等人那裡偷窺而來。只是這紅髮小子是何來路,劍法又是何人所授,諸多疑點尚未查明又怎能至他於死地。但今日眾目睽睽之下若輕饒了他,也難以讓梁郃等人心服。他正自躊躇之時,只聽一個尖銳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說道:“此人可殺他不得!”

話音才落,一箇中年男子已經來至身前,那人頭戴皮蒞子、身著一身衣甲、長得獐頭鼠目、留著兩撇小鬍子、臉上斜著一條寸許的刀疤。此人正是張子凌識得的司空桀。

原來司空桀自無名山被張子凌放走之後,便徑自逃回了汴京。他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將原本自己被俘之事一通吹噓,諸如自己拼死保得信箋安全、力戰十餘個強匪終於得脫等等說得天花亂墜,未曾想不但沒被識破,竟然還因此在梁中書府中混了個仁勇校尉之職。此番他奉命押運校練的賞銀來梅劍山莊,卻不想在這裡又碰到了張子凌。

司空桀呵呵怪笑了幾聲說道:“這個小子可是朝廷緝拿的要犯!不想竟然是藏匿在這裡!蕭莊主這山莊裡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蕭劍聲聞言不禁臉上變色,原本司空桀一個九品校尉他並不放在眼裡,此前此人多次索要賄賂皆被蕭劍聲搪塞過去,不想此番竟被他抓住了把柄。這紅髮小子又怎的成了什麼要犯實在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蕭劍聲忙對司空桀道:“校尉大人取笑了!這小賊顯是混入我山莊的賊人!若是朝廷的要犯,此人全憑大人處置!”

司空桀此時已不再關注索要錢財之事,心知這蕭劍聲若是識相自會備上一份厚禮,他便只是把張子凌押回汴京那也是件不小的功勞。但此次出京除了押送賞銀以外尚有其它事情待辦,若自己押著個犯人同行實屬不便。他眼珠一轉,心中已有了計較,轉身對蕭劍聲道:“如此說來,這小子就交給我了!今日雖不能取他性命,卻也不可便宜了他!”手一揮,身後已有兩名士卒上前將張子凌綁了起來。他面露兇光朝著兩名手下喝道:“把他上衣剝了!今日若不把他打得皮開肉綻,你們兩個的差事也不用幹了!”

張子凌只覺的那鞭子一下下抽打在自己身上,由最初的疼痛漸漸變得麻木,再漸漸的意識也變得模糊,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年幼時不肯練功被石俊責罰的情景。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皮鞭終於停了下來,他迷迷糊糊的聽得司空桀說道:“這小子暫且留在山莊內看管,待我下月回來便押他去汴京!”隨後眼前一黑便就此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