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口日租界,浪花酒館。
小川琴音奪門而入,慌張道:
“老闆,江城站的暗子好像出事了。”
這些暗子,都是她的心血。
她還指著這些人立功呢。
石川夏依剛午睡起床,一副睡眼惺鬆的模樣,慢騰騰地伸了個懶腰,這才道:
“出了何事?”
小川琴音道:
“卑職上午去尋李友之時,卻不見其蹤影。
這不是偶然現象。
經我探查發現,除了趙嚴軍和吳聚,其餘人也盡皆失聯。
同時出現這種情況,定是出了事。
我懷疑他們可能被捕了。”
石川夏依想了想,問:“你與吳聚二人聯絡了嗎?”
小川琴音面色難看道:
“我方才遣個浪人,去書店打探了一下。
他們二人,仍在店裡。
四周似乎並無人暗中監視。
但不排除二人已叛變的可能性。
我沒敢貿然聯絡。”
石川夏依面色淡然。
暗子本就是消耗品。
無論失聯是被捕又或被殺害。
對她而言,都無傷大雅。
只要匕現計劃成功。
她的功勞便算攢夠了。
“他倆既然沒離開書店。
那便沒有叛變。
否則怎會坐以待斃?
退一步說,縱使吳聚真叛變了,供出了李友、韓夢、陶磊三人。
可另外的五人,是如何暴露的?
這解釋不通。
看來問題還是出在那個邱黎川身上。
他出現在浪花酒館,絕非偶然。”
小川琴音不解道:
“您是說,邱黎川是江城站派來的?”
“事到如今,應該是如此。”石川夏依篤定道。
小川琴音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若江城站早就發現浪花酒館是我們的據點。
他們又何必大費周章搞這麼一出?
直接派人盯梢,看我們和誰暗中有聯絡,不就行了?”
“這裡可是日租界。
他們敢派人盯梢嗎?”
說著,石川夏依頓了頓,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道:
“我們原先小看馬慎了。
他一直在藏拙。
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浪花酒館有問題。”
“那為什麼他會派邱黎川來此?”小川琴音困惑道。
“這就是馬慎的高明之處了。
他斷定日租界的娛樂場所,定會有情報機關的探子。
那個邱黎川,便是馬慎撒出來的誘餌。
他定讓邱黎川將日租界裡賭場、酒館、煙館等地跑了一個遍。
就看誰會傻乎乎的上當了。”
聞言,小川琴音頓時面色如土。
她就是那個上當的傻子。
若事實真是如此,那她便是罪魁禍首,要負主要責任。
石川夏依瞥了眼小川琴音,繼續道:
“紅黨來江城,估計就是馬慎炮製出來的假情報。
他料定我們獲取這個情報後。
定會想辦法竊取。
他則守株待兔。
誰去打聽。
誰便是內奸。”
小川琴音雖理智上認可這個推論,但仍不死心地問:
“趙嚴軍、吳聚二人也去探聽訊息了。
為何他二人無事?”
石川夏依冷笑道:
“趙嚴軍與江濤的關係,你不知道嗎?
他們二人就算去探聽訊息,也會去找江濤。
而江濤與馬慎乃是死對頭。
你覺得他會把這個情況,告知馬慎嗎?”
小川琴音心裡僅剩的一絲僥倖,也隨之灰飛煙滅。
石川夏依繼續道:
“你讓浪人去書店打探,是正確的。
江城站必從李友等人嘴裡。
得知了吳聚的身份。
我敢保證書店四周。
定是江城站的眼線。
你若真去了。
定會被盯上。”
說著,她拿起電話,打給日領事館。
電話很快接通。
“是松平領事嗎?
我是石川夏依。
有件事想麻煩您幫忙。”
寶順街,亞細亞大樓。
日漢口領事館於去年遷到此處。
大樓裡除了日領事館,還有美領事館、英國殼牌公司和荷蘭亞細亞火油公司等機構、公司。
辦公室裡,松平忠久聽到話筒裡傳出的聲音,微微一愣,旋即笑道:
“是石川小姐啊。
有什麼事。
你儘管說。”
石川夏依溫聲道:
“麻煩您派人,去法租界的巡捕房溝通一下。
讓他們逮捕聽雨書店的夥計吳聚。
然後交給日租界的巡捕。
晚些時候,我會去提人。”
松平忠久沒問緣由,一口答應。
結束通話電話後,石川夏依望著小川琴音道:
“浪花酒館也暴露了。
你儘快尋個新據點。
記住,不能是新開的店鋪。
必須是開了許久的老店。”
小川琴音接下命令後,鞠躬道:
“卑職辦事不力,請老闆責罰。”
犯了這麼大錯,她不死也得脫層皮。
石川夏依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
“只是損失幾個不中用的暗子罷了,談什麼責罰?
他們暴露了,再策反幾個便是。
江城這麼多人,你還怕找不到目標?”
小川琴音神情錯愕。
這麼大的錯,竟然不用受罰?
“真、真的?”
石川夏依笑道:
“你這點小過錯,又能算得了什麼?
記住,只要匕現計劃成功實施下去。
到時候,我保準你官升一級。”
她是來鍍金的。
任務完成後,她拍拍屁股便走了。
管理這個,處罰那個,不累嗎?
“多謝老闆。”
小川琴音真心實意道。
因石川夏依空降而來,而產生的不滿,也隨之煙消雲散。
聞言,石川夏依臉上露出淺笑,道:
“你等會去趟巡捕房。
將吳聚帶回來。
這個人腦筋活絡。
心裡又沒什麼民族大義。
若用好了,能起到大作用。
至於趙嚴軍,便不必管了。
任由他自生自滅吧。”
小川琴音擔憂道:
“吳聚身上終究存了幾分嫌疑。
不如殺了,以絕後患。”
石川夏依一臉玩味,道:
“琴音小姐,你來中國工作多少年了?”
“快六年了。”小川琴音如實回話。
“你的能力,也算不錯。
知道為什麼至今仍幹著髒活累活嗎?”
“請您指點。”
“因為你總愛質疑上級。
你能考慮到的事情。
難道上級會想不到?
哪怕事後證明你是對的,又能如何?
只會憑空惹人生厭罷了。”
石川夏依這番話,可以理解成批評,也可以理解成提點。
小川琴音臉色尷尬地站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才鞠躬道:
“卑職受教了。”
另一邊,法租界。
宋應閣、肖威趕到聽雨書店附近後,走進旁邊的咖啡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杯咖啡,慢悠悠地品嚐了起來。
“科長,咱們就這麼等著?”肖威攪拌著咖啡,低聲道。
“對。這時候,來聯絡吳聚的人,必定是小鬼子。
咱們只需盯死鬼子,再順藤摸瓜,將其據點給找出來,便算大功告成了。”
宋應閣這話,不全是忽悠。
小鬼子若是反應慢點。
還真會來書店。
萬一鬼子不來。
他打算等會找個藉口。
讓肖威進入書店打探情況。
他則在不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趁機給吳聚報信。
等後者跑了,便將鍋扔給肖威,就說他被瞧出了破綻。
雖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直接暗中報信。
但吳聚突然跑路,便證明江城站仍有內奸。
即便無人敢懷疑宋應閣。
但終究留下個漏洞。
半個多小時後,見時機差不多了,宋應閣正欲開口,卻見一隊四人的法租界巡捕,從路口小跑而來,目的地正是聽雨書店。
“科長,有情況。”肖威頓時警覺起來。
“看看再說。”宋應閣回了一句。
二人在法租界,可沒有執法權,只能靜觀其變。
四名巡捕,持著橡膠棍闖進書店,很快,將反銬著的吳聚,押了出來。
趙嚴軍一直追著巡捕解釋,卻無濟於事。
“法租界的巡捕為何會逮捕吳聚?”肖威一臉困惑。
宋應閣微微搖頭,也是一頭霧水。
等一行人走遠了些,二人趕緊跟上去。
“不對勁。他們怎麼往日租界的方向去了?”
看這陣勢,這些巡捕是想把吳聚交給小鬼子啊。
萬一鬼子懷疑吳聚向江城站洩了密。
那他豈不是危險了。
宋應閣心思急轉,對著肖威道:
“你立即回華界,讓馬慎找外交館的人,向法租界提出抗議,要求歸還吳聚。”
“是。”
肖威頓了頓,擔憂道:
“科長,這件事處處透露著詭異。
您務必小心啊。
還有,日租界萬萬進不得。
萬一您的身份被發現。
小鬼子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拘了您。”
“放心,我心裡有數。”
宋應閣說完快步離開。
法租界的巡捕押著吳聚,沒走多遠,便來到了法、日租界的交界處。
日租界那邊,七八個小鬼子的巡捕,已等候多時。
兩撥人交換手續後,吳聚便被小鬼子押上車離開了。
宋應閣眉頭緊鎖,思考著鬼子此舉的用意所在。
“若小鬼子懷疑吳聚叛變。
完全可以派人來將他擄去。
日租界距離聽雨書店直接距離,不過百十來米。
抓人就走便是。
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不對。
這樣根本解釋不通。”
宋應閣點燃一根菸,繼續思考。
“如果小鬼子認為吳聚沒有背叛,想要營救他呢?
可道理,還是一樣的。
只需隨便遣幾個人過來。
將吳聚帶走便是。
有日本人在場。
又是在法租界。
江城站的人必定不敢動手。
可鬼子偏偏選擇了程式最繁瑣的方式。
他們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宋應閣腦中靈光一閃,隨即面色陰沉了下來。
“程式繁瑣,也可以說是程式正當。
難道他們是想公開吳聚的特務身份,再編造假口供、假證據,以此來指責中國嗎?
只有這樣,才需要程式正當。”
宋應閣扔掉菸頭,往肖威離去的方向發足狂奔。
如果鬼子真打算透過外交途徑來指責。
那麼外交館便不能向先前那般出招。
否則就是陷入了被動。
“這步棋是誰的主意?石川夏依嗎?還是旁人?倒是有些意思。”
宋應閣看見路上有人在騎腳踏車。
一把將人提了下來,然後跨上去。
“晚些時候,去漢口警察局提車。”
隨後,瘋狂地蹬了起來。
幾分鐘後,宋應閣終於追上了肖威的汽車,將其攔下後,把腳踏車扔進後備箱,道:
“馬上去外交館駐漢口辦事處。”
“是。”
肖威按著喇叭不松,猛踩油門。
十來分鐘後,來到江漢關監督公署。
1927年,江城國民政府成立後,外交館曾在此處辦公。
後來,金陵政府時期,此處仍被作為外交館辦事處使用。
宋應閣下車後,沒等警衛開口,便亮出證件,道:
“我是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的宋應閣,有急事拜見陳特派員。”
陳鳴召是外交館駐漢口辦事處的特派員,亦稱交涉員,同時,還兼任著江漢關監督。
去年楊永泰在碼頭遇刺之時,他便是隨同人員之一。
警衛雖不認識宋應閣,但卻聽過特務處的名頭,當即道:
“您隨我來。”
很快,他被帶進一間辦公室,見到了陳鳴召。
做完自我介紹後,宋應閣道:
“陳特派員,冒昧請求,是有急事相商,還請見諒。”
陳鳴召不敢託大,邀宋應閣坐下後,命人奉上茶水,道:
“宋科長言重。
你的大名,即便我在漢口,亦曾多次聽聞啊。”
沒有過多寒暄,宋應閣將情況介紹了一遍,道:
“日本人帶走吳聚,絕對沒安好心。
我雖沒有十足把握,他們會利用吳聚倒打一耙。
但先下手為強,總是沒錯的。
我建議您立即向日領事館發出抗議。
指責他們利用吳聚策反江城行營人員。
並竊取我國機密情報。
如果你需要證據,我可以提供。”
打嘴仗,一定要先開口。
而且聲音要大,底氣要足。
至於證據,宋應閣是真有。
就算沒有,也能偽造的天衣無縫。
陳鳴召五十多歲,已過了衝動的年紀,考慮事情比較全面,又或者是說畏首畏尾。
“宋科長,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但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並沒有證據能證明,日本人就會利用吳聚攻訐。
我覺得還是謹慎些為好。
防止誤判局勢,掀起一場外交風波啊。”
宋應閣拱手道:
“陳特派員言之有理。
不如這樣。
你我聯名向外交館,發封電報。
電報內容,需寫清事情原委和各自主張的處理方式。
不知您意下如何?”
這招以退為進,直接將了陳鳴召的軍。
萬一事態真如宋應閣預測那般發展。
這這封電報,豈不是成了陳鳴召貽誤時機的鐵證?
這麼傻的事,他才不會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