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份愉悅還沒來得及細品，刺骨的夜風便猛地灌了過來，吹得人一個激靈。

抬頭望去，天空早已是墨染般的漆黑，只有幾粒寒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直到此刻，那被緊張和恐懼暫時壓下的疲憊，瞬間席捲了每一個人。

長時間艱難行走積累的痠軟，加上過橋時高度緊繃神經的巨大消耗，徹底榨乾了流放隊伍最後一絲力氣。

雙腿像灌了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墜。

解差頭目李頭兒看著眼前這群東倒西歪，快要站不住的人，嘶啞著嗓子吼道。

“都別愣著了，快，把推車往那幾塊大石頭後面挪挪，避避風，趕緊找個地方躺下，明天天一亮就得接著走，現在儲存體力比什麼都重要。”

聽到他的命令，流犯們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板車挪到幾塊背風的巨石後。

做完這件事，他們便再也支撐不住，不管不顧地癱倒在地上，蜷縮著睡了過去，連呻吟或抱怨的力氣都徹底消失了。

幾個解差也迅速找了地方坐下，背靠著背，頭一點一點地沉入了半睡半醒的狀態。

黯淡的星光下，冰冷的河灘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熟睡的人影。

到了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解差頭目李頭兒就粗聲粗氣地把所有人都吼了起來。

繞路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只能早早趕路把路程補回來了。

可惜短暫的睡眠根本沒能消除人的疲憊，大家只覺得骨頭縫裡都透著痠痛，手腳僵硬麻木。

冷風一吹，更是渾身打顫，卻也只能艱難地站起身來，亦步亦趨地跟在解差後面，艱難地前進著。

走了大半天的時間，有代步工具的人還好，那些只能靠腿著走的流犯們終於還是承受不住了。

其中有不少人跌倒在地，可解差頭目沒說停，他們也不敢落後，只能咬著牙站起來，拖著麻木的雙腿繼續走。

解差頭目走在隊伍旁邊，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煩躁地擰了擰眉，目光掃視著官道。

終於，他指著前方不遠處一片稀疏的樹林，那裡有一片難得的濃密樹蔭，投下大片陰涼。

“看到那片林子沒？都給我打起最後的精神，挪到那樹蔭底下，晌午就在那兒歇腳一個時辰，動作快點，誰掉隊誰就在太陽底下曬著。”

這命令，如同沙漠中瀕死之人看到的一抹綠洲。

絕望的人群中瞬間爆發出一點微弱的光。

求生的本能壓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潛能，沉重的腳步奇蹟般地加快了些許。

流犯們踉踉蹌蹌地朝著那片象徵著喘息之地的樹蔭挪去。

當隊伍終於連滾帶爬地湧入那片濃密的樹蔭下時，彷彿從地獄一步跨入了天堂。

所有人都像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不管不顧地癱倒在地，貪婪地呼吸著樹蔭下略為清涼的空氣，連手指頭都不想再動一下。

沉重的推車被隨意地丟在一旁，發出沉悶的響聲。

一時間，樹蔭下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喘息聲，以及壓抑不住的，因為放鬆而發出的細微呻吟。

“水，水……”有人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氣音。

解差們也累得夠嗆，解下腰間沉重的水囊，自己先狠狠灌了幾口，才罵罵咧咧地開始傳遞。

輪到流犯時，依舊是那個破舊的小水囊，每個人只能分到可憐的一小口。

冰涼的水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短暫的慰藉，卻更加勾起了腸胃深處那難以忍受的飢餓感。

從昨夜到現在，除了幾口冷水，肚子裡早已空空如也。

疲憊尚能強撐，但這噬骨的飢餓，卻像無數只螞蟻在啃食著五臟六腑，讓人坐立不安，心慌氣短。

解差們和其他有不少行李乾糧的流犯還好，他們歇了一會，恢復了一些力氣之後，便拿出鍋碗瓢盆開始做飯了。

只剩下那些沒錢的流犯們只能痛苦地捂住肚子，按壓下洶湧的飢餓感。

就在剩下的流犯們都被飢餓折磨得昏昏沉沉，眼神空洞地望著樹影發呆時，一個清朗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死氣沉沉的寂靜。

“諸位。”

餓得雙頰凹陷的流犯們循聲望去，只見趙安瀾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走到了樹蔭下相對開闊一點的地方。

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雖然眉宇間也帶著揮之不去的倦色，但比起其他人，依舊顯得從容許多。

她的目光掃過和自己簽訂了契約的流犯們一張張被飢餓和疲憊扭曲的臉。

“李大哥給了大家一個時辰休整，想必都餓了吧？”趙安瀾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流犯們耳中。

餓？何止是餓，簡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眼冒金星。

所有簽訂契約的流犯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趙安瀾身上，帶著一絲茫然，更帶著一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