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較為堅實的土路，腳下傳來的觸感與山林松軟的腐殖土截然不同。

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曬得人暖洋洋的，卻也帶著幾分久違的燥熱。

可是正所謂望山跑死馬，村莊看著不遠，走起來卻格外漫長。

流放隊伍在蜿蜒的土路上跋涉了整整一天。

直到日頭西斜，才終於拖著疲憊的雙腿，真正走到了那個在山坡上望見的村莊口。

近看之下，村子比遠觀更顯破敗。

土坯壘砌的房屋大多低矮，牆皮剝落，屋頂的茅草也顯得稀薄。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穿著打補丁粗布衣裳的老頭正蹲著閒聊。

看到這麼一大群衣衫襤褸、還帶著枷鎖的人浩浩蕩蕩走來，嚇得猛地站起身，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驚疑不定。

解差頭目見狀，趕緊上前一步，亮出腰牌，“幾位老丈莫慌，我等是押解流犯的官差，路過貴寶地，想借個地方歇歇腳，順便補充些乾糧。”

聽到是官差，幾個老頭臉上的懼色稍減。

但聽到“流犯”二字，神情又變得有些複雜，帶著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其中一個看起來最年長的老頭咳了一聲，擠出一點笑容，“原來是官爺們，辛苦辛苦。”

老頭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笑得滿臉褶子，“歇腳的話，村裡倒是有幾間空屋，可以容各位暫歇，要買些米糧粗鹽，村裡人倒也能湊出來一點。”

有地方休息，還能採買乾糧，這對疲憊不堪的流放隊伍來說無異於天籟。

眾人緊繃的神經都鬆了一分，臉上露出期盼之色。

“多謝老丈引路，煩請帶我們去見見村長吧。”解差頭目客氣道。

老頭點點頭，示意其他人散去，自己則是佝僂著背在前面帶路，流放隊伍跟著他走進村子。

趙安瀾走在隊伍中間，目光沉靜地掃視著這個陌生的村落。

顧明姍緊挨著她，也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然而，看著看著，兩人都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太安靜了，這村子裡實在是太安靜了。

除了引路老頭的腳步聲和隊伍裡的嘈雜的聲音，村子裡靜得過分。

沒有孩童的嬉鬧奔跑聲，也沒有婦人呼兒喚女、家長裡短的喧譁聲。

而且人也太少了，只是偶爾有村民從低矮的門縫裡或牆角探出頭張望著。

但無一例外，都是男人。

青壯年，半大小子，老頭……就是不見尋常村婦和小姑娘。

趙安瀾敏銳地捕捉到遠處一個匆匆閃入院門的身影，以及另一個在井邊打水的婦人。

不過她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挺著明顯隆起的肚子，是孕婦。

而且她們的動作中都帶著一種倉促和迴避，似乎不想與他們這些外人接觸。

趙安瀾的心微微一沉，這村子裡的景象，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

一個正常的村落，怎麼會只見男人和孕婦？那些未孕的女子和小女孩呢？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存放的那張記錄了重要資訊的紙。

快速在腦中過了一遍，上面提到的各種資訊裡，並沒有這個地方。

趙安瀾不動聲色地靠近顧明姍，壓低聲音，“明姍，對這個村子，你有印象嗎？”

顧明姍眉頭微蹙，仔細地環顧四周的房屋和道路，努力在記憶中搜尋。

片刻後，她有些茫然地搖搖頭，聲音也壓得很低，“沒有，完全沒有印象，我們之前好像沒來過這個村子，或許，或許見到村長之後，我能有點印象？”

她心裡也有些打鼓，這村子的氛圍讓她本能地感到一絲寒意。

趙安瀾點點頭，不再多問，但心中的警惕已提到了最高點。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村子，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引路的老頭將眾人帶到村裡一座相對規整些的院落前。

一個穿著半舊長衫、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人迎了出來，自稱是村長。

解差頭目再次說明了來意，村長臉上堆起客套的笑容，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在流放隊伍裡掃視了一圈。

尤其在隊伍裡的女眷們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才熱情地說，“官爺們一路辛苦，空屋是有的，村東頭有間大屋，原是村裡集會用的，地方寬敞，就是簡陋了些，委屈各位將就一晚。需要採買什麼，儘管說。”

顧明姍站在趙安瀾身後，仔細打量著這位村長的面容和說話時的神態，希望能喚起一點記憶。

然而，腦內依舊是一片空白。

她輕輕扯了扯趙安瀾的衣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趙安瀾面上不動聲色，只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心中卻更加篤定這村子有問題。

村長那看似笑得熱情，眼神裡卻沒有多少溫度，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壓抑。

“多謝村長。”解差頭目沒察覺太多異樣，拱手道謝。

很快，在村長的帶領下，隊伍被安置在了村東頭那間所謂的“集會大屋”。

屋子確實很大，是用土坯和木頭搭建的，裡面空蕩蕩的，只有角落堆著些陳年的雜物，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塵土和黴味。

地上鋪著些乾草，算是勉強能睡人。

眾人雖然疲憊，但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屋頂，已經比露宿野外強太多了。

大家紛紛放下東西，癱坐在乾草上休息。

趙安瀾卻沒有立刻坐下，她站在略顯昏暗的屋子中間，目光緩緩掃過空曠的四壁和緊閉的門窗。

彷彿在丈量著什麼，又像是在捕捉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顧明姍挨著她站著，看著這空蕩而陌生的環境，想到進村時的詭異景象，心裡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下意識地往趙安瀾身邊靠了靠。

這看似平靜的落腳點，籠罩著一層無形的陰霾。

趙安瀾知道，這個夜晚，恐怕不會太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