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的時光在極度的疲憊和緊張的期盼中,如同蝸牛爬行般緩慢流逝。白天,黑夜,又一個白天。林陽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閤眼了。睏倦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他只能靠著冰冷的牆壁,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清醒。每一次喂藥(土黴素減量,一天兩次),每一次擦拭物理降溫,每一次熬煮那稀薄得可憐的野菜糊糊餵食,都成了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儀式。
土黴素強大的藥效伴隨著明顯的副作用。小雨在第二天下午清醒了片刻,但很快開始嘔吐。她虛弱得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痛苦地乾嘔,吐出一些黃綠色的膽汁和少量藥液。林陽的心揪成一團,只能更加小心地減少藥量,將藥片研磨得更細,混合在糊糊裡,一點一點地喂,喂完後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那陣噁心過去。
營養的匱乏是另一座沉重的大山。最後一點壓縮餅乾碎屑和野菜乾也消耗殆盡。林陽只能冒險,在拾糞的間隙,頂著刺骨的寒風,在積雪覆蓋的荒地邊緣,尋找一切可能入口的東西:枯草根下可能殘留的、凍僵的草籽;樹皮縫隙裡乾枯的苔蘚;甚至扒開厚厚的積雪,尋找下面可能存在的、未被凍死的婆婆丁(蒲公英)嫩根…找到的任何一點“食物”,都帶著泥土和冰碴,被他仔細收集起來,回去洗淨(用珍貴的雪水),熬煮成更加稀薄、苦澀的湯水,餵給小雨。
每一天,林陽都感覺自己的體力在透支的邊緣徘徊。他吃得比小雨更少,幾乎全靠意志力支撐。他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下去,眼窩深陷,佈滿了濃重的黑眼圈,嘴唇乾裂出血。但他守護在妹妹身邊的目光,卻一天比一天明亮,一天比一天充滿希望。
因為他看到了變化!小雨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平穩,痰鳴聲越來越輕微,到第三天清晨,幾乎已經聽不到了。她的體溫一直穩定在溫熱的狀態,沒有再反覆。最讓林陽欣喜若狂的是,她的清醒時間越來越長!
第一天,只是喂藥餵食時短暫的、無意識的睜眼。
第二天,她會在林陽擦拭她額頭時,用極其虛弱的目光,茫然地追隨他的動作片刻。
第三天清晨,當林陽再次用溫熱的舊棉布擦拭她的額頭時,小雨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不再是之前高燒昏迷時的空洞無神,也不再是病痛折磨下的痛苦渙散。雖然依舊帶著大病初癒的虛弱和疲憊,眼窩深陷,但那雙眸子深處,卻重新點亮了屬於生命的光澤!如同被暴雨沖刷後、重新顯露出來的清澈溪水,雖然微弱,卻純淨而靈動。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目光聚焦在近在咫尺的哥哥臉上。看著林陽那張憔悴不堪、佈滿胡茬、眼窩深陷卻寫滿了無盡關切和緊張的臉,小雨乾裂蒼白的嘴唇,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一個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無比清晰、無比真實的笑容!
接著,一個細弱如同蚊蚋、卻如同天籟般的聲音,從那乾裂的唇間輕輕飄出:
“哥…不難受了…”
五個字。
輕飄飄的五個字。
落在林陽耳中,卻如同九天驚雷!如同冰封大地第一聲春雷炸響!
他整個人如同被雷電擊中,猛地僵住!佈滿血絲的雙眼瞬間瞪到最大,瞳孔裡倒映著妹妹那虛弱卻無比真實的笑容!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維,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幸福洪流徹底淹沒、沖垮!
“小…小雨?” 林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求證,彷彿害怕聲音大一點,就會驚碎這來之不易的幻夢。
小雨依舊看著他,嘴角那抹細弱的笑容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一些。她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小得幾乎看不見,但那眼神裡的肯定和依賴,卻如同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林陽心中積壓的所有陰霾和冰寒!
“哇——!!!”
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恐懼、絕望、壓力、疲憊…在這一刻,伴隨著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林陽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撲倒在炕邊,額頭抵著冰冷的炕沿,像個走失了許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
那不是壓抑的嗚咽,而是撕心裂肺的、毫無顧忌的嚎啕大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浸溼了他破爛的衣袖和炕沿冰冷的泥土。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哭聲嘶啞而暢快,彷彿要將這十幾日來所有的擔驚受怕、所有的絕望掙扎、所有的痛苦煎熬,都隨著這洶湧的淚水徹底沖刷乾淨!
他哭得渾身顫抖,哭得聲嘶力竭。這哭聲,是劫後餘生的宣洩,是守護成功的狂喜,是壓在心頭萬斤巨石終於落地的釋放!
小雨被哥哥這突如其來的大哭嚇了一跳,那細弱的笑容僵在臉上,大眼睛裡浮起一絲茫然和不安,小嘴微微扁了扁,似乎也要哭出來。
林陽猛地抬起頭,佈滿淚水的臉上卻綻開了一個比哭還難看、卻又無比燦爛的笑容!他胡亂地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臉,淚水混著鼻涕和灰塵,把臉塗得更加狼狽不堪,但他毫不在意。
“不哭!小雨不哭!” 他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喜悅,“哥是高興!哥是太高興了!” 他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去小雨眼角因為驚嚇而滲出的一點淚花,動作小心翼翼,如同觸碰著世間最珍貴的琉璃。
“你好了!小雨!你好了!” 林陽的聲音哽咽著,重複著這句話,彷彿要確認這不是夢境。“你嚇死哥了!你知道嗎?你嚇死哥了!” 他語無倫次,又哭又笑,巨大的情緒波動讓他幾乎喘不上氣。
小雨似乎理解了哥哥的激動,那抹細弱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帶著大病初癒的蒼白和虛弱,卻如同穿透厚重雲層的第一縷金色陽光,瞬間照亮了這間冰冷破敗的屋子,也照亮了林陽那顆飽經磨難、卻在這一刻被巨大幸福填滿的心。
林陽猛地想起什麼,連滾爬爬地衝到灶臺邊。瓦罐裡還有最後一點點他早上熬好的、最稀薄的米湯(用最後幾粒刮下來的米屑熬的)。他小心翼翼地將溫熱的米湯端過來。
“來,小雨,再喝點米湯。” 他舀起一小勺,吹了吹,送到小雨唇邊。
這一次,小雨主動地、極其緩慢地張開了小嘴。雖然吞嚥的動作依舊虛弱無力,但她努力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將溫熱的米湯嚥了下去。沒有嗆咳,沒有嘔吐。
林陽看著她安靜喝湯的樣子,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這不是藥,是真正的食物!是妹妹戰勝死神後,重新品嚐到的生命滋味!
窗外,連續幾日的陰霾終於散去。清晨清澈明亮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破窗的縫隙,灑落在土炕上,將相擁的兄妹倆籠罩在一片溫暖而寧靜的光暈之中。
轉危為安。
他的小雨,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