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火苗掙扎著跳躍了幾下,終於徹底熄滅,化作一縷細弱的青煙,融入濃稠的黑暗。灶膛裡最後一點暗紅的炭火餘燼,也在時間的流逝中徹底化為冰冷的灰白。
破屋裡,陷入了黎明前最深沉、最純粹的黑暗。林陽的動作沒有停。他早已習慣了黑暗,手指憑著記憶和觸感,一次次地將那塊小小的、早已冰冷刺骨的舊棉布浸入同樣冰冷的瓦罐水中,擰乾,然後準確地、輕柔地擦拭過妹妹的額頭、脖頸、腋下。黑暗剝奪了視覺,卻讓他的觸覺變得異常敏銳。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指腹下面板溫度那極其微妙的、緩慢的變化。
滾燙…灼熱…高溫…溫熱…
那曾經能將人灼傷的熱度,正在一點一點地、極其艱難地退潮!
他不敢有絲毫鬆懈,每一次試探都屏住呼吸,如同在拆解一枚致命的炸彈。當掌心再次覆蓋上小雨的額頭時,那觸感終於不再是難以忍受的“燙”,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熱”!
希望如同黑暗中頑強鑽出的嫩芽,頂開了沉重的絕望之石。窗外的風雪似乎也疲憊了,呼嘯聲減弱了許多。濃墨般的黑暗邊緣,開始滲透進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稀釋過的灰燼般的顏色。
天,快亮了。
林陽最後一次將冰冷的布塊覆在小雨額頭上,他沒有立刻拿開,而是就這樣用手輕輕壓著,感受著那布塊被額頭溫度慢慢焐熱的過程。他低下頭,側耳傾聽著妹妹的呼吸。
變了!真的變了!那如同破舊風箱般尖銳刺耳的哮鳴音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雖然依舊有些急促、帶著些許痰鳴,但明顯平穩、順暢了許多的呼吸聲!吸氣時那觸目驚心的“三凹徵”(鎖骨上窩、肋間隙、劍突下的凹陷)也大大減輕了!
“小雨…” 林陽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無盡的疲憊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這一次,他彷彿看到小雨那長長的、濡溼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不是錯覺!
他猛地抬起頭,望向那扇破舊的窗戶。窗紙早已千瘡百孔,此刻,幾縷極其微弱、帶著冰冷質感的灰白色天光,正頑強地從那些破洞中擠了進來,艱難地驅散著屋內的黑暗。
藉著這微弱的晨光,林陽終於能清晰地看到妹妹的臉。
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深紫紺或死灰!雖然依舊帶著病態的蒼白和潮紅褪去後的疲憊,但嘴唇的烏黑已經淡去,顯出一種虛弱的淡粉色。緊鎖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來,雖然眼睛依舊緊閉,但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著,不再有痛苦的顫動。最讓他心顫的是,小雨那原本微弱到幾乎停止的胸廓起伏,變得清晰而平穩了許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生命迴歸的節奏!
退燒了!
呼吸平穩了!
巨大的、足以淹沒一切的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林陽緊繃了整整一夜的神經堤壩!他猛地俯下身,滾燙的、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地奪眶而出,滴落在小雨蒼白卻不再滾燙的臉頰上!
“嗚…”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那不是悲傷,而是絕境逢生後,情緒徹底決堤的宣洩!他緊緊抱著妹妹依舊虛弱但溫度已趨正常的小身體,身體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無法控制地顫抖著。
天光漸亮。灰白色的光線透過破窗,越來越清晰地照亮了這間劫後餘生的破屋。林陽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窗外。肆虐了一夜的風雪終於停歇,世界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一片死寂的銀白。但這冰冷的死寂中,卻孕育著新生的希望。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小雨。晨光勾勒出她安靜沉睡的側臉輪廓,雖然依舊瘦弱不堪,但那份屬於死亡的灰敗和猙獰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生命的、脆弱的寧靜。
成功了…他真的從死神手裡,把妹妹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