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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人參?

東正教與曆法之爭,在新京城裡颳起的兩場風暴,餘波未平。

朝堂上的唇槍舌戰總算告一段落,可那股子懸在每個人頭頂的緊張與不安,卻像是城外樹林裡升騰的霧氣,濃得化不開,溼冷地鑽進骨頭縫裡。

監國太子朱高煦頒下的一道道旨意,不像是安民的文書,更像是掄圓了的重錘。

一錘,一錘,狠狠砸在所有臣民早已根深蒂固的觀念上。

砸得他們頭暈眼花,腦子裡嗡嗡作響,卻又不得不踉踉蹌蹌地,跟上他那快得讓人看不懂的步子。

新京城就這麼詭異地平靜了幾天。

街面上的人們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心裡頭發虛。昨天還在掰著指頭算永樂十三年的日子,今天就被告知,明年直接蹦到一千四百一十六年,中間還得憑空沒掉九天。這日子,過得跟做夢一樣。

直到一個風塵僕僕的農人老者,出現在朱高煦的莊園門前。

老者一身打滿補丁的破爛衣衫,背上是個看不出原色的舊行囊,整個人乾瘦得像一截風乾的木柴。一張臉被風霜刻滿了溝壑,黝黑乾裂,嘴唇起了皮。

唯獨那雙佈滿老繭、指甲裡全是黑泥的手,竟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用乾淨布帛裹著的長條物件,那架勢,比捧著自家傳家寶還要鄭重。

他也不在門口叫嚷,到了地兒,撲通一聲就直挺挺地跪下,額頭觸地,只悶聲說要求見監國太子。

莊園的侍從們見慣了各色人等,王公貴胄、商賈鉅富,哪個不是衣著光鮮,氣度不凡。卻沒見過這般模樣的,一時也摸不準路數,不敢怠慢,拔腿就往裡飛奔通報。

朱高煦正被一堆關於新曆法推行的繁雜文書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什麼公曆農曆換算,什麼官員薪俸按哪個曆法發,亂七八糟的事情堆成了山。聽聞這事,他反倒生出幾分興致,正好換換腦子。

“讓他進來。”

老者被領進那寬敞明亮得晃眼的大堂,腳上的破草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留下了幾個扎眼的泥印子。

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侷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眼神更是死死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亂瞟。可捧著那物件的雙手,卻穩得像塊磐石,不見一絲顫抖。

一見到高坐上位的朱高煦,他便將那東西高高舉過頭頂,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激動。

“殿下!小老兒在北面林子裡,發現了這個寶貝!”

侍從連忙上前接過,腳步輕快地呈遞到朱高煦面前。

朱高煦伸手解開那層層包裹的布帛,動作不急不緩。

布帛揭開,一株根鬚虯結,形態隱約有些像個小人的植物,就那麼靜靜地躺在上面。一股淡淡的、混著新鮮泥土氣息的清香,直往鼻孔裡鑽。

人參?

朱高煦的心臟猛地一抽,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伸手拿起那株植物,入手微沉,拿到眼前仔細端詳。

根莖分明,蘆頭、主體、鬚根一應俱全,確確實實是人參的模樣。可細看之下,他又覺得比他記憶裡大明本土的人參要更修長一些,顏色也略有不同,帶著一點黃白色。

剎那間,他腦海深處,一個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名詞,如同驚雷般炸響——花旗參!

這玩意兒,不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美洲特產,西洋參嗎!

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將那株參輕輕放回桌上,看向堂下跪著的老者,聲音竭力保持著一貫的平靜。

“很好。這東西,北面林子裡多麼?”

老者一直偷偷拿眼角瞟著,見殿下似乎對這東西極為看重,頓時來了精神,跪著的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回殿下,多!多得很!”

他聲音都高了八度,帶著一股子獻寶的興奮勁兒。

“北邊那片大林子,一眼望不到頭!這東西就長在那些大樹底下,陰涼地兒裡頭!以前沒人認得,也沒人當回事兒去挖。就小老兒和幾個同鄉,前幾個月進山打獵,偶然發現,覺得這玩意兒長得跟老家傳說裡的人參有點像,就挖了幾株。這一支是裡頭最大、最好看的,小老兒不敢私藏,特地給殿下送來!”

朱高煦聽完,再也繃不住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在大堂裡來回踱步,腳下的靴子敲擊著地板,發出沉悶而急促的“咚、咚、咚”聲。

錢!

國庫!

貿易!

壟斷!

無數個念頭在他腦中瘋狂炸開,交織成一幅宏偉到讓他自己都有些戰慄的藍圖。

大明現在是個什麼狀況,他比誰都清楚。

經過幾百年的濫採,中原地區那些名貴的人參,比如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上黨參”,早就成了史書上的一個名詞,基本上絕跡了。如今整個大明的人參供應,幾乎全被遼東的女真人部落攥在手裡。

那鬼地方天寒地凍,進去採參九死一生,產量稀少得可憐,價格更是被炒上了天。在大明,一根上好的人參,就是硬通貨!其價值,堪比黃金!是隻有王公貴族、頂級富商才能消受得起的奢侈品!

而現在,一片未經開發的、廣袤無垠的、長滿了“人參”的土地,就這麼突兀地、戲劇性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來人!”

朱高煦一聲斷喝,聲音之大,嚇得旁邊的侍從和內侍一個哆嗦。

“賞!賞這位老丈,一千錢銀幣!”

“什麼?”

大堂裡所有人都懵了,包括那位通報的侍從和幾個內侍,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一千錢銀幣!

那可是一筆潑天鉅款!

足夠一個殷實人家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年!就為了一根從地裡刨出來的草根?這監國太子的賞賜,也太嚇人了!

跪在地上的老者更是被這個數字砸得魂飛天外,他本來琢磨著,能得個幾十錢的賞賜,買幾袋糧食,就已經算是祖墳冒青煙了。

“殿下……殿下……這……這萬萬使不得……這太多了……小老兒受不起啊……”

老者結結巴巴地推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你當得起!”

朱高煦一擺手,語氣不容置疑。

他快步走下臺階,親自將那老者從地上扶了起來,看著他那張震驚到麻木的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

“你不僅是發現了寶物,更重要的是,你把它獻給了國家,獻給了我。這份忠心,就值這個價!”

老者被兩個侍從攙扶著,懷裡揣著一個沉甸甸得讓他心慌的錢袋,暈暈乎乎地走出了莊園。

他一步三回頭,總覺得自個兒是不是在做夢,一掐大腿,疼得齜牙咧嘴,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一個窮了一輩子的老農,真的就靠一根草根,發了天大的財!

訊息長了翅膀,不,是長了火箭。

一個時辰不到,就飛出了莊園,傳遍了新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個泥腿子老農,獻上一根不知名的草根,得了監國太子一千錢銀幣的賞賜!

這個訊息,比之前什麼東正教、什麼新曆法,要勁爆一萬倍!也更容易被每一個普通百姓理解。

宗教?曆法?那是當官的老爺們才操心的事。

可一根草根換一輩子榮華富貴,這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衝擊!

整個新京城,瞬間沸騰了。

朱高煦沒去理會外面的喧囂,他揮退了所有人,獨自一人,手裡緊緊握著那株“人參”,陷入了深思。

這東西,不能叫“花旗參”。“花旗”這個詞,要等幾百年後那個賣鴉片的國家出現才會跟著叫開。

他能從大明安然“潤”到這片新大陸,靠的是他老爹朱棣一手推動的“下西洋”舉動。

那就叫“西洋參”!

這個名字,一舉三得。既點明瞭產地,又天然地帶上了一層“皇家認證”的光環,更重要的是,它能勾起大明人對鄭和寶船的聯想。聽起來,就比什麼“高麗參”、“東洋參”要高檔無數倍。

但是,他絕不能重蹈“上黨參”的覆轍。竭澤而漁,殺雞取卵,那是蠢貨才會乾的短視之舉。

他要的,不是一錘子買賣,而是一些能夠降低與大明貿易逆差的貨物。

第二天,一道以監國太子名義頒佈的詔書,被張貼在了新京城最顯眼的告示牆上。

詔書的內容,簡單明瞭,卻又石破天驚。

第一,正式將此物命名為“西洋參”,由官府背書,確認其擁有不亞於遼東人參的珍貴藥用價值。

第二,將新京城以北的廣袤森林,統一劃定為“西洋參”法定產區,所有大秦子民,皆可前往採挖。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條:為了保護這天賜寶物,福澤子孫後代,防止濫採,官府即日頒佈《採參令》。

《採參令》規定,採參之人,只准許採挖生長超過五年的成參,並且必須等到其果實成熟變紅之後方可動手。採挖之後,必須將西洋參的紅色果實裡的參籽,就地播撒在採挖點周圍的泥土中,以利再生。

官府將在產區設立多個收購站,以統一的官方價格,限量收購所有符合《採參令》標準的西洋參。

若有違反《採參令》,私自採挖幼苗,或採後不播種者,一經發現,不僅沒收所有參獲,還將處以重罰,甚至永久取消其採參資格。

詔書的最後,還特意用加粗的字型提了一句。

所有由官府收購上來的西洋參,將統一賣與東天竺公司,運回大明本土銷售。其產生的巨大利潤,將作為公司的新增業務收入,所有股東的分紅,可能會因此變得更多。

這道詔書,像一瓢滾油,狠狠澆進了已經徹底沸騰的民意裡。

“我的老天爺!殿下親口說了,那玩意兒叫西洋參,是寶貝!”

“還等什麼!北邊林子裡遍地都是錢啊!撿錢去啊!”

“快快快!回家收拾傢伙,明兒一早就出發!去晚了連湯都喝不上了!”

新京城裡,但凡家裡還有點勞動力的,全都坐不住了。

鐵匠鋪的爐火一夜未熄,燒得通紅,人們揮舞著剛到手的銀幣,嘶吼著搶購新打製的挖參工具“參釺子”。

雜貨店裡的乾糧、繩索、油布、火鐮,不到半天就被一掃而空,老闆連夜派人去進貨,嘴都快笑歪了。

一些頭腦活絡的小商販,已經開始盤算著,組織人手,深入林區,不挖參,專門向那些採參人兜售物資,兩頭賺錢。

這場由一根人參引發的狂歡熱浪,很快就席捲到了更北邊的新鄭州。

這裡的移民,大多是從河南逃難來的老鄉。他們經歷過黃河決堤,經歷過饑荒和戰亂,對土地和財富的渴望,已經刻進了每一個人的骨子裡。

當“北山有寶,挖參發財”的訊息傳來時,整個新鄭州都瘋了。

“還種個屁的地!”

一個剛分到土地沒多久的壯碩漢子,把手裡的鋤頭狠狠往地上一扔,眼睛因為激動和渴望變得通紅。

“一根參就賞一千錢!俺們在這累死累活種一年地,刨去吃喝,能剩下幾個子兒?”

“他孃的!幹了!”

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吼聲。

“咱們河南人,不能落在別人後頭!走!去挖參!掙了大錢,把這附近的土地用新買的農具全開墾出來!再也不受那沒地沒糧的苦了!”

對土地最深沉的執念,在這一刻,化作了對財富最原始、最狂野的衝動。

一時間,新鄭州剛剛開墾出來的田地裡,人影稀疏。

成群結隊的河南移民,帶著他們祖傳的韌勁和對貧窮深入骨髓的恐懼,扛著鋤頭,揹著乾糧,頭也不回地匯入了北上的洪流。

一場由西洋參引發的,席捲整個大秦帝國的淘金狂潮,以一種誰也無法預料的速度和規模,轟然拉開了序幕。

朱高煦站在莊園的瞭望臺上,看著北去的官道上那一條條由人流匯聚成的溪流,神情複雜。

他頒佈了《採參令》,試圖給這股即將失控的狂熱,套上一個理性的枷鎖。

但人性中的貪婪,一旦被點燃,又豈是一紙詔書能夠輕易束縛的?

這股力量,可以為他新生的帝國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也可能,會帶來一場他始料未及的混亂與衝突。

那片幽深的北方森林裡,等待著這些淘金者的,不僅僅是財富。

還有未知的危險和赤裸裸的人性考驗。

他知道,這片新大陸的第一次大開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