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梟結束通話電話,心中那口濁氣並未完全撥出。趙明軒的徹底毀滅,並未帶來預期的輕鬆,反而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他心頭。他知道,這塊石頭,在林晚心裡更重。
他回到“雲頂”頂層,推開林晚辦公室的門。林晚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小小的身體陷在椅子裡,面前攤著檔案,目光卻有些空洞地落在窗外。雨已經停了,城市被洗刷過,霓虹在溼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破碎的光。
林梟放輕腳步走過去。林晚沒有回頭,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周身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冰冷的屏障。
林梟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他走到女兒身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輕輕撫上林晚烏黑柔順的頭髮。動作有些僵硬,帶著大男人特有的笨拙。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開。她依舊看著窗外,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晚晚……”林梟的聲音乾澀,帶著濃重的心疼,“都過去了。那個畜生……再也傷不到你了。”
林晚沉默著,沒有回應。
林梟的手停在她的發頂,掌心能感受到髮絲的涼意。他想說點什麼,想安慰她,想告訴她爸爸在,想問她想要什麼……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面對商場上老奸巨猾的對手,他能言善辯,面對法庭上的唇槍舌劍,他邏輯清晰。可面對這個只有17歲、卻揹負著兩世血淚、心智比他還要成熟通透的女兒,他感覺自己像個手足無措的傻子。
他能為她剷除一切障礙,能為她積累潑天財富,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可他不知道,該怎麼才能溫暖她心底那片被複仇冰封的凍土?該怎麼才能讓她真正開心起來?她需要什麼?她喜歡什麼?他這個做爸爸的,竟然一無所知!
挫敗感和無力感如同藤蔓,緊緊纏繞著林梟的心臟。他收回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年輕英俊的臉上寫滿了愁苦。這畫面極具違和感——一個22歲、身家過億、氣場強大的年輕男人,在一個17歲少女面前,像個做錯事又不知如何彌補的大男孩。
林晚終於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爸,我沒事。”她的聲音很輕,沒什麼情緒,“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我……”林梟張了張嘴,那句“我想陪陪你”終究沒說出來。他怕打擾她,怕她覺得煩。最終,他只能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嗯…好。那…那你有什麼事,一定要叫我。” 說完,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厚重的門隔絕了父女倆。林梟站在門外,煩躁地在走廊裡踱步。不行!他不能就這麼看著女兒消沉下去!他得做點什麼!可做什麼呢?買禮物?買什麼?珠寶?跑車?遊艇?林晚對這些物質的東西似乎從來都不屑一顧。帶她去玩?迪士尼?環球影城?林梟想象了一下自己帶著林晚去坐過山車的場景,自己都覺得荒謬。林晚的眼神估計能把那些卡通人物都凍成冰雕。
“頭疼!真他媽頭疼!”林梟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他拿出手機,手指在通訊錄上劃拉了半天,最終定格在“薇薇”的名字上。薇薇是女人,而且很懂人心,尤其是……懂林晚的心思(雖然是出於敬畏和任務)。或許……她能知道點門道?
林梟立刻撥通了薇薇的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虛心求教?甚至帶著點卑微?
“薇薇,現在方便嗎?來頂層休息室一趟,有事問你。”
幾分鐘後,薇薇忐忑不安地出現在休息室門口。林梟開門見山,完全沒有平日裡大佬的架子,像個為女兒操碎心的普通父親,眉頭緊鎖,語氣急切:
“薇薇,你……你比較瞭解晚晚。你跟我說實話,她現在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辦?”
薇薇愣了一下,沒想到林梟找她是問這個。看著眼前這位在商界和“灰色地帶”都令人聞風喪膽的大佬,此刻卻像個為叛逆期女兒發愁的笨拙父親,薇薇心中五味雜陳,也升起一絲同情。
“林先生,林小姐她……心裡很苦。”薇薇斟酌著措辭,“復仇完成了,但那道傷疤……太深了。她需要時間,也需要……一些能讓她感受到‘活著’意義的東西。不是錢,不是權。”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林梟煩躁地抓頭髮,“我就是不知道什麼東西能讓她感受到‘活著’的意義!她什麼都不缺,也什麼都不稀罕!我這個爹當得真他媽失敗!連女兒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林先生,您別這麼說。”薇薇連忙道,“林小姐她……其實很在意您的。只是她習慣了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
“那你說,我該買點什麼?或者帶她去哪裡?”林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要你說,天上的星星我都想辦法給她摘!”
薇薇看著林梟急切的樣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林小姐的過去……太沉重了。或許,她需要一些……純粹的、簡單的快樂?一些能讓她暫時忘記那些黑暗,感受到這個世界美好一面的東西?”
“純粹的快樂?簡單的東西?”林梟一臉茫然,“比如呢?”
“比如……”薇薇努力回憶著林晚偶爾流露的、極其細微的偏好,“我記得有一次,林小姐看到路邊一個小朋友在吹泡泡,盯著看了很久……眼神好像……有點不一樣。還有一次,她路過一家新開的甜品店,櫥窗裡擺著造型很可愛的冰淇淋蛋糕,她好像多看了一眼……”
吹泡泡?冰淇淋蛋糕?林梟聽得目瞪口呆。這……這跟他想象中“哄女兒”的禮物差距也太大了!但薇薇說得極其認真,而且提到了林晚“眼神不一樣”、“多看了一眼”,這在林晚身上已經是極其罕見的情感流露訊號了!
“還有,”薇薇繼續道,“林小姐似乎對……‘創造’或者‘親手完成’的東西有點興趣?她有一次翻看一本陶藝雜誌,停留的時間比較長……”
吹泡泡!冰淇淋蛋糕!捏泥巴(陶藝)?!
林梟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這些東西……也太……太普通了吧?也太……不像林晚了!但薇薇說得言之鑿鑿。
“你確定?”林梟狐疑地問。
“我不敢百分百確定,但林小姐……確實對這些‘幼稚’的東西,有過那麼一點點……反應。”薇薇謹慎地回答,“或許,您可以試試?哪怕……哪怕只是陪她一起去做點這些簡單的事情?讓她感受到……陪伴,而不是壓力?讓她知道,除了復仇,生活裡還有別的……顏色?”
“陪伴……顏色……”林梟喃喃重複著,眼神逐漸亮了起來。是啊,他一直想著怎麼“給”她什麼,卻忽略了最重要的——陪著她。陪她去做一些簡單到甚至有點傻的事情,讓她暫時放下那些沉重的枷鎖。
“好!薇薇,謝謝你!”林梟用力拍了拍薇薇的肩膀,差點把她拍個趔趄,“這個月獎金翻倍!不,三倍!”
薇薇受寵若驚:“林先生,這是我應該做的。”
林梟雷厲風行,立刻開始部署。他先是讓助理火速去買了市面上能買到的所有泡泡水,從最普通的到能吹出巨型泡泡的!然後又讓“雲頂”頂級的西點師立刻研製一款最可愛、最夢幻的冰淇淋蛋糕!最後,他親自打電話,包下了城裡最高階、最私密的一家陶藝工作室,清場!準備材料!
做完這一切,林梟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服,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再次走向林晚的辦公室。他手裡緊緊攥著一瓶最普通的泡泡水,像個即將上戰場計程車兵。
他推開門,林晚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
“晚晚,”林梟的聲音有點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那個……雨停了,外面空氣挺好的……要不要……出去透透氣?”
林晚緩緩轉過頭,看著他,沒說話。
林梟鼓起勇氣,把手裡那瓶幼稚的泡泡水往前一遞,臉上努力擠出一個他認為最“慈祥”實則有點滑稽的笑容:
“你看……這個……要不……咱去天台……吹、吹泡泡玩?”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瓶廉價的塑膠泡泡水上,長長的睫毛顫了顫。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林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覺自己像個舉著玩具槍挑釁巨龍的傻子。
就在林梟以為又要碰壁,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時候,他看見林晚那總是緊抿著的、彷彿承載著世間所有寒霜的唇角,極其輕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弧度小得幾乎看不見,卻像一道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光,瞬間刺穿了林晚眼中厚重的冰層。
然後,林晚輕輕地、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