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人民醫院的走廊像條灰白的甬道,消毒水味濃得化不開,卻蓋不住祁同偉胸腔裡翻湧的寒意。
距離孤鷹嶺槍戰已過去兩個月,腹部的傷口癒合後留下蚯蚓狀的疤痕,每當陰雨天氣便隱隱作癢,如同梁群峰那隻無形的手,時刻提醒著他權力的溫度。
作為漢東政法大學法學專業的研究生畢業生,祁同偉比誰都清楚這枚ga部一等功獎章的分量 —— 那是他用三顆子彈換來的 “通行證”,卻也是梁璐口中 “往上爬的階梯”。
護士長用紅綢布包著證書送來時,他正翻看導師批註過的《犯罪心理學案例集》,燙金的 “ga部” 字樣在陽光下晃眼,與書頁上 “權力異化心理機制” 的批註形成刺眼的反差。
然而調令來得更快。巖台山區鄉鎮司法所司法員(副科級待遇)—— 列印紙上的宋體字像枚圖釘,扎進他剛癒合的傷口。
老同事張哥拍著大腿罵娘:“扯犢子!一等功就換來個山區司法員?梁群峰那老東西簡直無法無天!”
祁同偉沒說話,只是用指甲颳了刮調令上 “巖台山” 三個字。
作為研究生畢業的高材生,他曾在畢業論文中分析過 “權力對人力資源配置的扭曲”,此刻卻親身成了案例主角。
他想起導師在畢業時的叮囑:“法律人要走進黑暗,但別讓黑暗染黑了心。”
可當梁璐的父親、省政法委書記梁群峰的名字出現在調令的 “抄送” 欄時,他知道,理論與現實的鴻溝有時需要用鮮血來丈量。
他開始策劃逃離。
動用所有能想到的關係:
研究生期間的師兄、緝毒隊的戰友、甚至給省廳信訪辦寫了封長信,每封信的末尾都工整地附上孤鷹嶺槍戰的立功報告和研究生畢業論文摘要。
他的 bp 機頻繁震動,是師兄們傳來的訊息:“梁群峰在常委會上說你‘恃功而驕’”“省廳政治部主任是梁的老部下”。
半個月後,他在醫院傳達室收到蓋著 “漢東省ga廳政治部” 紅章的答覆 ——“暫不考慮調動”。
信封上的郵戳顯示發自省城,卻由巖台山區郵政所投遞,這種刻意的 “程序正義” 讓他想起研究生課上分析的 “權力偽裝術”。
那天下午,他站在病房窗前,看見梁璐的黑色轎車停在醫院門口。
她沒上來,只是讓司機遞來張字條:“同偉,考慮清楚,週三晚‘鹿鳴宴’見。”
字條右下角畫著枝盛開的白玉蘭,那是梁璐的標誌。
祁同偉將字條揉成紙團,扔進垃圾桶時,聽見陳立(他體內的未來學者)的聲音在腦海裡冷笑:“權力最可怕的不是打壓,是讓你看見希望後再親手捏碎。”
bp 機在褲袋裡震動時,他正在收拾出院的行李。
螢幕上顯示著陳陽宿舍的固定電話留言:“同偉,速回電,急事。”
他攥著 bp 機跑到醫院門口的公用電話亭,硬幣投進話機的瞬間,聽筒裡傳來陳陽帶著哭腔的聲音:“同偉,我爸看見了你的調令……”
祁同偉靠在電話亭的玻璃上,十月的風透過縫隙鑽進來:“我知道。”
“他說,” 陳陽的聲音突然哽咽,“說你是‘高分低能’,連這點挫折都扛不住,怎麼配進陳家的門。”
背景音裡傳來老式掛鐘的滴答聲,那是陳陽宿舍樓下的傳達室。
“我不需要配。”
祁同偉打斷她,語氣裡帶著自己都驚訝的冷靜,“陽陽,你聽我說,我會想辦法去京城……”
“去京城?”
陳陽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玻璃碎裂的脆響,“同偉,你拿什麼去?梁家在京城的關係網比漢東更密。我上週去外交部辦事,聽見梁璐的堂兄在跟副部長打電話,開口就是‘我姑父讓我問候您’。”
她的聲音陡然低落,“我爸給我辦了去荷蘭萊頓大學的交換生手續,下週一走。”
祁同偉的心臟像被冰錐刺穿,陳立的記憶在此刻變得格外殘忍 —— 他清楚地記得,萊頓大學的國際法專業,正是多年後陳陽成為國際刑辯大律師的起點。
電話亭外,落葉被風吹得打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陽陽,再給我點時間……”
“沒時間了,同偉。”
陳陽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我爸把我的護照和機票都放在桌上了。萊頓大學那邊發來了電傳,說這是最後機會。”
她頓了頓,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我們…… 就這樣吧。”
忙音響起的瞬間,祁同偉緩緩放下聽筒。
電話亭的玻璃上凝著他的呵氣,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作為研究生,他曾在論文中批判過 “政治聯姻對個體意志的吞噬”,此刻卻成了被吞噬的樣本。
陳立的記憶告訴他,這不是陳陽的背叛,而是權力場中最常見的犧牲 —— 就像他研究過的無數案例,愛情在政治聯姻的天平上,永遠是最先被捨棄的砝碼。
“不能走老路。”
他對自己說,指尖摳進電話亭生鏽的鐵皮。
電視劇裡的祁同偉在此時選擇了向梁璐低頭,用婚姻換取權力,最終墜入深淵。
但現在的他,血管裡流淌著陳立的智慧 —— 那個在ga大學執教多年的學者,此刻正在為這具年輕的身體規劃新的航線。
京城ga大學,犯罪心理學專業。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混沌。
作為陳立,他曾與ga大學終身教授王承宗共事多年,王老參加過紅軍,解放戰爭,不僅是犯罪心理學界的泰斗,更是 “首違不罰” 制度的首倡者。
ga大學直屬ga部,人事任免權在中央政法委,梁群峰的手再長,也難越過淮河染指京城。
更重要的是,博士學位是最硬的敲門磚 —— 在未來的官場生態裡,學歷不僅是鍍金,更是突破權力圈層的密碼。
他摸出帆布包裡的《犯罪心理學》,扉頁上還留著研究生導師高育良的題字:“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
“祁同偉,” 他對著電話亭玻璃上的倒影低語,看見自己眼中閃過陳立特有的銳利,“你不是隻會扛槍的莽夫。”
出院那天,他拒絕了張哥的送行,獨自揹著帆布包走出醫院大門。
陽光刺眼,他眯起眼望向漢東省ga廳的方向,那裡曾是他夢想起航的地方,此刻卻像座鍍金的牢籠。
他沒有回頭,只是拐進街角的郵電局,給京城ga大學研招辦寄去了一封掛號信,信中詳細諮詢了犯罪心理學博士點的報考要求,末尾特意註明:“本人系漢東政法大學法學碩士,曾參與孤鷹嶺緝毒行動……”
巖台山區的秋意已濃,祁同偉站在司法所的木門前。
斑駁的牌匾上,“巖台山鄉司法所” 幾個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
他掏出鑰匙開啟門鎖,聽見門軸發出 “吱呀” 的聲響,像極了孤鷹嶺槍戰中子彈上膛的聲音。
屋內瀰漫著潮溼的黴味,他徑直走向落滿灰塵的書架,抽出一本 1986 年版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書脊上貼著前司法員的批註:“基層無小事,處處是學問。”
窗外,巖台山的輪廓在暮色中沉默矗立。
祁同偉翻開筆記本,鋼筆尖在扉頁寫下:“拜師王承宗,報考ga大學博士,1996。”
墨水滲入紙頁,像極了孤鷹嶺那場槍戰中,他流在泥土裡的血,此刻正化作養分,滋養著另一種重生。
他知道,從漢東政法大學的研究生到京城ga大學的博士生,這不僅是學歷的跨越,更是一場用知識對抗權力的漫長戰役。
而王承宗教授,將是他在這場戰役中最重要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