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垂頭喪氣的跟暗一一起被楚離趕出了房間。

這位不好惹的主直接一劍擋在了他和床前，暗一很清楚這個動作的含義，主子喜怒無常，這次放過林大夫是個意外，但要是他再繼續待下去，就算這是個意外，也會一樣變成稀疏平常的事情。

暗一特好奇，是什麼能讓林大夫在利刃面前，仍舊面不改色。

“老先生，您大概不知道。”暗一可勁兒的說他主子壞話，“裡面這位五皇子殿下，他但凡被激怒，不管來者何人，劍下絕不留人。”

林大夫摸了摸長長的鬍鬚，“我為何惹怒了這位公子？”

“那位孟姑娘是主子的未婚妻，您來診治，卻不挑好聽的講，他當然生氣。”另外一說，這是他認為，主子生的氣當中，最有條理的一次。

林大夫恍然，接著他又放聲大笑，“常聽聞五皇子陰晴不定，林某不以為然，可你這個在旁服侍的侍衛都這麼說，林某也就能信個六七分。”

暗一抱著劍，謙虛著抱拳，“不敢不敢。”

“但要是論以後，這心中有柔軟之處的人啊，怎麼都不會心浮氣躁的。”

暗一跟著沉思，覺得這老頭的笑容裡有點東西，但他就是怎麼都悟不到。

他是在說誰啊？

楚離輕輕握住孟箏的手，“我常聽人說，人死了，就不會有任何知覺。”

“好吧，其實，是我母妃臨死前告訴我的。”楚離自言自語，“她不受寵，在我的記憶裡，她總是枯坐在院子裡，或是抬頭賞景，或是低頭繡花，宮裡不會有很多對她的爭對，她是安安靜靜死去的。”

但她死後，他這個本應該與生身母親那般活成個小透明的皇子卻並沒有如願。

沒有母妃和其背後母族的呵護，沒有父皇的重視，他這樣一個皇子，與宮裡的奴才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淪落到每天去御膳房偷饅頭充飢。

然後就是他上面四個哥哥的針鋒相對，那些人真的很閒，甚至很有可能有臆想症，在他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是與他們爭搶那個“至高無上”位子的敵人。

所以他們鬥倒了一個又一個，裹挾著一撥又一撥的勢力。

他那時還不懂，母妃臨死前，摸著他的臉，緩緩露出的一個笑容的意思。

被宮人欺負時，被那些蠢貨——稱之為兄弟的人踩在腳下的時候，他忽然就意識到了她的笑意味著什麼。

身處在宮中，背後的無奈和艱辛不是當時他一個小孩可以看見的，她的笑是解脫，卻自私的沒有帶走他。

即使後來他短命的師父教給了他他的一切，他會摸著他的頭笑，會老頑童似的給他灌酒，會……

他仍舊無法將這個世界融入進來他的意識裡。

如果人有善惡之別，有貴賤之分，那他們應當是不一樣的，可分明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愚蠢、自私、貪婪，無一例外。

那些人的生死更是跟他沒有關係，因為他在無數個時刻被冷視，被嘲笑，被折磨，他並沒有得到善待。

孟箏，但為什麼你一出現在我身邊的時候，就會狗腿子的討好我，說著無人問津的“殿下”那個詞，自在的發脾氣。

會讓我，有將你擁入懷中般愉悅的心情。

“如果你死了，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就再沒有你了。”

“說的多好啊。”233抽了張紙巾，順便多拿了一張遞給身邊的人，被孟箏擋回來了以後，又自己用掉了。

孟箏將眼神移向這行雲流水的一幕，不由得感嘆創造出這個人工智慧的人的偉大：你流眼淚的話，會不會將你的程式燒壞？

233翻白眼：我樂意。

當它是普通的人工智慧嗎？那當然是樣樣功能和操作都齊全的。

孟箏呵呵笑：不是愛哭嗎？我給你演一場。

“娘，娘，你不要走！”孟箏的手被楚離握著，她的手指突然動了動，同時，嘴裡唸唸有詞。

楚離本想湊近，但孟箏直接睜開眼睛，猛地起身。

233哭到一半，茫然的想要切換零食模式，宿主剛剛說什麼來著？是說要下去演喜劇給它看嗎？

孟箏眼淚汪汪的摸著額頭，兩個腦袋這樣一撞，直接將她還沒完全跟這副身體契合的迷糊勁給撞清醒了。

“殿下，你沒事吧？”她心疼自己的額頭，但還不忘去關心在她床頭演了那麼久獨角苦情大戲的楚離。

楚離自己的額頭管都沒管，第一時間是想到了孟箏，孟箏閉著眼睛關心他的時候，他已經沒再糾結，大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沒事。”

只要她醒來了，一切就都沒事。

孟箏的臉色蒼白，她享受著楚離的伺候，隨口問了一句，“我這是怎麼了？睡著了嗎？”

“你的弱症，復發了。”這件事沒必要瞞著她，因為莫名其妙的昏倒，除了弱症，沒有別的解釋原由，至於生命期限——

“我活不長了，是嗎？”

楚離的心裡想法還沒過完，孟箏就扔出了重磅一擊，他蓋在孟箏額頭上的手一頓，半天也發不出聲音。

“殿下，您不用瞞我。”孟箏拿開楚離的手，“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斷定活不過十歲。”

“我娘去世的那一天，我哭的幾乎沒了半條命，我十歲生辰那日，只有春桃從廚房偷了兩個饅頭陪我過。等到第二日，我告訴她，我最高興的，是我挺到了過完十歲生辰的第二天。”

“我的命，是偷來的。”

她的笑容那樣真切，中間夾雜著的哀坳卻又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楚離沒見過她這副模樣，至少在他面前的孟箏不是這樣。

“偷來的這些，我很滿足了。”孟箏靠在床頭，把玩著楚路的手，明明是曖昧的一個動作，兩人卻都各有心思。

楚離認真的看向孟箏，“我不會讓你把偷來的東西還回去的。”

孟箏的心跳幾乎是停了一拍，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裝柔弱，走悲情這條線好像是有點用，可她怎麼還沒開始，就被這個戲中人感染到了。

楚離固執的想要個答案，他看著孟箏，一字一句道：“孟箏，你會長命百歲。”

一定不會，像那個留下一抹笑容的女人一樣，永遠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