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趙大軍這個累贅，趙國強一個念頭就可以瞬間出現在撫松縣城。

但此刻身後坐著人，他只能將掌心緊緊貼住冰涼的車把，雙腳如同上了發條的機械裝置，一下又一下地踩著踏板。

還好靠山屯到縣城不過三十里路。

趙國強的雙腿像是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蹬起車來飛輪般旋轉。

腳踏車鏈條發出歡快的“咔嗒”聲，揚起的塵土在身後劃出一道黃色的軌跡。

一上大路，那些晃晃悠悠的腳踏車在他身後迅速變成小黑點。

被超過的騎車人紛紛扭頭張望，臉上寫滿了驚訝與難以置信，彷彿在看一個打破常理的奇蹟。

趙大軍第一次坐在腳踏車後座上，後背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

他死死攥住冰冷的車架，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彷彿那是他在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呼嘯的風掠過耳邊，發出尖銳的“呼呼”聲，路途中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會被甩飛出去。

終於，“撫松縣城五金機械廠”幾個刷著鮮豔紅漆的大字闖入眼簾。

趙國強猛地捏住剎車，車輪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嘎吱”聲。

“堂哥，下來吧。在這兒，腳踏車可不能橫衝直撞，進出都得推著走。”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沉穩，彷彿這裡早已是他的主場。

今天趙福生沒在門衛室值班，不過另外兩個保衛科人員一瞥見趙國強，臉上瞬間綻開笑容，眼神裡滿是熟稔與熱情。

雖說他來廠次數不多，可那張臉早就深深印在了大家心裡——畢竟誰能忘記這個拉來兩板車肉，讓全廠職工美美開了一回葷的能人？

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那天燉肉的濃郁香氣，勾得人直咽口水。

趙大軍仰著脖子，目光從氣派的廠門緩緩掃過，又落在廠區內縱橫交錯的廠房上。

他曾無數次在鄉親們的閒聊中聽過這廠子的名號，此刻雙腳實實在在踩在廠門口的地上，心臟“咚咚”直跳，彷彿要衝破胸腔。

指尖微微發顫，“以後我就是這兒的工人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的眼眶都跟著發熱。

趙國強推著車走在前頭，金屬車架與地面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扭頭衝門衛揚聲介紹：“這是我堂哥趙大軍，今天帶他來報到。”

兩個門衛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在他們看來，趙國強把從孫桂蘭那裡贏來的工作指標給堂哥再正常不過——這年頭，誰家有好事不先想著幫襯親戚？

哪像以後，親情在利益面前都得靠邊站。

腳踏車停進車棚時，趙國強特意將車龍頭擺正，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車鎖。

隨後，他帶著趙大軍拐向辦公樓方向。

走廊裡飄著淡淡的油墨味，混合著老式木質地板特有的氣息。

兩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迴響，趙大軍亦步亦趨地跟著，鞋底蹭著地面，時不時偷瞄兩側辦公室的門牌，眼神裡滿是好奇與緊張，直到停在掛著“廠長辦公室”銅牌的門前。

“咚咚咚”，趙國強抬手敲門，指節與木門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請進！”裡面傳來邱建文中氣十足的聲音。

趙國強光是聽這聲音，就知道他這段時間小日子過得不錯。

那次打賭，趙國強可是狠狠打了孫副廠長的臉，讓邱建文在廠裡揚眉吐氣。

本來打賭的五百斤肉，被孫副廠長加到了一千斤，結果呢？趙國強直接拉來兩板車的肉，除了打賭的一千斤，還有六百多斤送到副食品廠裡。

當初他就是故意要讓他們看看，別說加五百斤，就是再加五百斤，也難不倒他！

推開門，趙國強笑著說：“邱廠長，今天我帶我堂哥來廠裡報到。”

接著他轉向趙大軍，“堂哥，這是機械廠的邱廠長。邱廠長，這是我堂哥趙大軍，以後他就頂替孫桂蘭的工作了。”

“好！好！不錯不錯！”邱建文打量著趙大軍。只見他身高一米八一，五官端正，身姿挺拔，透著一股精氣神。

邱建文拉開抽屜，拿出兩個紅彤彤的蘋果，遞給趙國強和趙大軍一人一個，“廠裡昨天發了幾個蘋果，你們也嘗一個。”

趙國強大大方方地接過兩個蘋果，隨手遞了一個給堂哥。

他太清楚了，如果不是自己接過來，趙大軍肯定會再三推辭。

而他想要這蘋果，可不只是為了吃——那蘋果種子才是寶貝，只要有了種子，以後就再也不缺蘋果吃了！

“謝謝邱廠長，我帶堂哥去人事部報到了。”

“好！那你今天帶著你堂哥把所有手續辦完吧，這次用不著我了吧？”

“不用了，所有流程我都知道。”

“謝謝邱廠長！”趙大軍手裡緊緊攥著蘋果，聲音都有些發顫，滿心的激動溢於言表。

不過他沒捨得吃，小心翼翼地把蘋果放進了口袋，準備帶回去和家裡人一起分享。

來到人事部，趙大軍掏出介紹信。

在趙國強的陪同下，一切手續辦得十分順利。

接下來，趙國強帶著他先去見了食堂主任方軍，又去見了採購部部長蔣文。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對趙大軍冷嘲熱諷。

不僅如此，以前分配給孫桂蘭的腳踏車，現在也歸了趙大軍。

蔣文親自帶著兩人來到腳踏車棚，指著一輛嶄新的腳踏車說：“大軍，咱們採購部就這輛腳踏車最新，才買過來不到兩個月，你可要好生愛護。”

說著，便把車鑰匙交到趙大軍手上。

趙大軍接過鑰匙的瞬間，手都微微發抖。他怎麼也沒想到，剛進廠就能分配到一輛腳踏車。

這輛車比堂弟的那輛更新，起碼有九成多新。

這當然新了，這腳踏車才買過來一兩個月。這可是孫副廠長專門為照顧他侄女孫桂蘭而買的。

“這可是咱們採購部最新的一輛腳踏車，你今後可要好好愛護！”

“蔣部長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愛護它的！”趙大軍語氣堅定。

“那好，你們接下來忙吧，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到辦公室來找我。”

“好的，蔣部長。我帶我堂哥先去食堂。”

隨後，他們在食堂領了飯票、菜票，又去後勤部領了工作服。

衣服、褲子、鞋子、手套，還有冬天的棉衣、棉鞋，一應俱全。

所有東西用一個大袋子裝好，再解下腳踏車後架上纏繞著的兩根長長的鬆緊繩，穩穩地將袋子捆綁在腳踏車的後架上。

蔣文早就對趙大軍說過，作為計劃外採購員，他不需要每天來廠裡打卡報到，只需要每個月完成廠裡一百斤肉食的採購任務就行了。

“走吧堂哥，把腳踏車推上，我帶你去門衛室那裡登記一下。”

趙大軍雖然不會騎腳踏車，但憑著他高大的個子，推起腳踏車來倒也穩穩當當。

在門衛室登記完，兩人出了廠門。

“走吧，堂哥，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你好好學一下騎腳踏車。否則今天咱們兩輛腳踏車還沒法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