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認識
餘巧看著周天醉, 低頭,聽周天醉追著問:“媽,遊如許呢?她人呢?”
護士忍不住說:“遊記者……”
餘巧打斷她的話:“遊如許死了。”
話說出口, 她抬頭, 周天醉被什麼擊中,一剎那忘了反應, 她的身體似乎接收這個訊息,但她神經還沒接收,就這麼看著餘巧, 一動不動。
餘巧對護士說:“你去忙吧。”
護士不忍心的看眼周天醉,低頭離開, 從前聽說遊如許和周天醉關係很好, 情同姐妹,遊如許甚至為了她進去赴死, 周醫生接受不了,很正常。
換做是她也接受不了。
那麼好的記者, 怎麼就……
四周安靜, 儀器的滴答聲似乎都消失了,周天醉看著餘巧,愣了很久, 說:“媽,你騙我的對不對?”
“你恨她, 我知道,你肯定說謊了。”她似乎還想笑, 但扯了扯嘴角, 淚卻流了出來, 周天醉爬坐起身, 剛剛痛到跌回床上,現在似乎一點疼痛的知覺都沒有了,她想下床,餘巧上前一步抱著她:“小天……”
周天醉說:“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讓她送檔案過來,她不會有事的。”
周天醉往前踉蹌一步,蹲在地上,撿起記者證。
周天醉說:“都怪我。”
“大家好,我是津度電視臺午間新聞組連線記者——遊如許。”
不用餘巧說,她也知道是什麼,是遊如許當命一樣不離身的記者證,承載她所有愧疚和理想,是她曾經活下去的希望。
“遊如許還在等我,她在等我。”周天醉推餘巧,要下床,餘巧抱著她,不讓她動彈,但又怕碰到她傷口,沒敢用力,周天醉在她懷裡掙扎,雙手用力,餘巧往後退了半步,周天醉身體也跌坐在地上,她一隻手扶病床,想掙扎起身,卻爬不起來,餘巧站在她背後,周天醉肩膀顫唞,她手緊緊拉著床單,拼命想起身,卻完全沒了力氣,病房裡聽到她小聲哭泣,餘巧手放她肩膀:“小天。”
照片上的人對周天醉笑,周天醉摸著照片,坐在地上,想對遊如許笑,卻哭出聲,她捏著記者證,蹲在地上,放聲痛哭。
餘巧眼睛通紅,別開眼,護士和醫生聽到動靜站在門口,看周天醉情緒失控,醫生想上前,餘巧說:“能不能,等一會?”
周天醉被扶躺床上,醫生給她傷口重新處理,還想說什麼勸說的話,但看她神色似乎什麼都不想聽,記者證被她緊緊抓在手心裡,邊緣硬而鋒利,卡進肉裡,她沒什麼感覺。
餘巧說:“小天,她聽媽說,你先冷靜一下。”
餘巧說:“小天,你不要這樣。”
“你說謊。”周天醉說:“她也說謊。”她眼睛通紅,秀髮散落在臉頰邊,被淚水染溼,抬頭時眼底是令人窒息的絕望,餘巧甚至不敢和她對視,她張了張口。
餘巧看著她。
周天醉說:“你們都騙我,她說過會沒事的。”她抓著餘巧的手:“媽,她說過會沒事,一定是弄錯,肯定是,我要去找她。”
她哽咽,一個勁抹淚,醫生和護士動容,看周天醉這樣,也紅了眼。
醫生走後,餘巧說:“小天,你哭吧,哭出來就好多了。”
“你好,我是現場記者,遊如許。”
周天醉想拽回手,和餘巧拉扯,餘巧身上掉了個證件,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周天醉不動了,她看著證件,又看向餘巧,說:“這什麼?”
周天醉趴床邊,小聲哭泣輾轉成慟哭,她控制不住情緒的拍床,傷口裂開,鮮血染溼病服,餘巧擔心她身體,想扶著她起身,周天醉臉埋床單邊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哭的沒有聲音,但床單始終被緊緊抓著,像周天醉的身體,全身繃緊,顫唞,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才剋制住自己。
“媽你騙我。”周天醉搖頭:“你肯定在騙我,媽,我和她分手,我和她不見面了,好不好?你不要騙我了好不好?你說的,她沒事,她在外面病房呢,她在等我呢。”
她說著起身,餘巧看她小腹的血漬越來越大,衣服被染溼,周天醉似乎一點疼都感覺不到,她就想往外走,餘巧抱著她後背:“小天,小天你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但她鉚足力氣,居然拽不回周天醉,周天醉捂著傷口,往外走。
她都要去育心了,是自己拜託她過來,是她的錯。
餘巧說:“小天,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她知道了也會不開心的。”
“她會嗎?”周天醉看餘巧:“她會不開心嗎?她不開心了,是不是會過來找我?”
餘巧啞口。
周天醉低頭看記者證。
這是第三次,她拿在手心裡,她幫遊如許戴了兩次,她為什麼要同意呢,她明明可以不同意的,她可以不同意的,都怪她,都怪她!
周天醉轉過頭,閉眼,碎髮貼著臉頰,黑色襯得臉色越發蒼白,餘巧坐她身邊,說:“媽以前真的很恨她,我知道你爸那件事,不應該只怪她,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很恨她。”
那些恨,在那天她堅持要進去時,突然就淡了。
她關心遊如許的安全,她希望遊如許沒事,她希望再見到遊如許,她甚至希望,遊如許和小天能好好地,好好地。
她們都是很好的孩子。
揹負愧疚和理想,負重前行,她們走的每一步,都比別人更辛苦,但她們沒有退縮,她看著遊如許一步一步走進去,那些滅頂的恨意,陡然釋懷了。
餘巧說:“但媽現在特別感激她,是她給你第二次生命,是她給媽第二次生命。”
“小天。”餘巧低頭:“你爸走後,我過什麼樣的日子,你看得到,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你是想讓她獨自活著,承受這些痛苦嗎?”
周天醉喃喃:“我……”
她不想,她一點都不想,光是想象,周天醉就心如刀絞,她垂眼,看向手中的記者證,神色恍惚,她一直沒再開口,餘巧逐漸放下心,周天醉會想通的,雖然這是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但她相信小天會挺過來的。
周天醉沒再問遊如許的事情,她沉默的一直躺床上,餘巧問她話,她隔很久才會回一句,餘巧也不在意,周天醉比她當初冷靜多了,她肯定好的比自己快。
晚飯時候,餘巧去買飯,周天醉讓她把工作證帶進來,餘巧將工作證遞給她,說:“你要……”
還沒問出來,她看到周天醉將記者證插她工作證後面,一點點推進去,彷彿把遊如許一點點推進靈魂裡,鐫刻在她心上,不容一點的忘記。
她失聲,就這麼愣愣看周天醉。
周天醉將兩張證件重疊,眼睛紅腫,餘巧說:“小天,你要不要休息會?”
她說著給周天醉掖了掖被子,周天醉閉眼,餘巧想拿走她手中的工作證,但她緊緊抓著,餘巧只好給她擦了臉,末了去忙轉病房的事情,下午的時候,周天醉要轉去普通病房,餘巧已經定了床位,現在趁周天醉休息,她先把東西送過去。
周天醉閉上眼就想到遊如許,坐她身邊的遊如許,對她笑的遊如許,會生氣的遊如許,抱著她哄她開心的遊如許。
周天醉睡不著,她睜眼,四周安靜,她倏然掀開被子起身,剛出去就聽到護士叫她:“周醫生?周醫生你怎麼出來了?”
“我去新病房。”周天醉說,護士忙扶她:“我送你過去。”
周天醉說:“不要。”
她推開護士,護士站她身後,還是有些不放心,跟她身後給醫生打電話,周天醉好像什麼都聽不見,只是往外走。
休息區蹲訊息的記者正在吃泡麵,商量今天又沒見到周天醉回去怎麼和老大交差,突然聽到誰喊了一句:“是周醫生!”
剛剛還空曠的走廊倏然擠滿了人!
周天醉身邊是記者,戴著記者證,拿著攝像機,興奮的說:“周醫生你好,請問您現在是沒事了嗎?”
護士忙上前說:“麻煩讓一讓,周醫生還需要休息。”
記者卻頂在前面:“周醫生,聽說你和桑奇在手術室僵持了近十分鐘,請問您和桑奇說了什麼?”
“周醫生!您搶救的那對母女活下來了,您有什麼話想對她們說嗎?”
“周醫生,周醫生,聽說您中槍了……”
“周醫生,我是和平晚報的記者,可以說說您現在的心情嗎?”
說話的記者二十幾歲,挺年輕,說完話周天醉轉頭看著她,其他人也發現了,鏡頭全部拉著對準周天醉和記者,記者懵逼的看著周天醉,周天醉說:“你是記者?”
記者更懵,現場不都是記者?
她點頭:“我是,我是和平晚報的記者。”
周天醉說:“那你認識遊如許嗎?”
她說:“她是津度電視臺午間新聞組的,她也是記者。”
記者眨眼,被周天醉問愣了,遲了一秒沒回應,周天醉就問她身邊舉著話筒的人:“你也是記者吧?你認識遊如許嗎?”
一個身影跑上前,陳想說:“周醫生……”
話被周天醉打斷,她好似不認識陳想,問她:“你認識遊如許嗎?”
陳想眼裡霎時漲滿水,她哭出聲。
周天醉不問她,問她身邊的人:“你認識遊如許嗎?”
問話的她,帶著近乎偏執的絕望,在場的記者多少都聽到遊如許的事情,被周天醉問話的人低了頭,整個走廊剎那呈現詭異的安靜,她們平時最巧舌如簧,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攝像從鏡頭裡看周天醉,濃烈的悲傷撲面而來,讓他們鼻酸,紅了眼。
餘巧放完東西回去,剛進走廊就看到周天醉了。
下午的時候,她覺得周天醉冷靜,好像錯了。
周天醉不是冷靜,是她用僅有的理智剋制自己,等最後一點理智被摧毀,會偏執而瘋狂,她站在走廊口,看周天醉病服被血浸透,她臉色蒼白,秀髮微亂,走在一個人又一個人面前,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你認識遊如許嗎?”
作者有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