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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暗較輸贏年復年 心高偏與故人攀

莫承淵身形驟起,如青松拔地,廣袖一拂,勁風激盪間,鎏金燭臺轟然傾覆,燭火搖曳欲滅。

莫承乾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所懾,腳下不穩,踉蹌後退半步,腰間玉帶撞上龍案,險些跌倒。

電光火石間,任冰眸中寒芒一閃,腰間寒鴉劍錚然出鞘,化作一道冷冽銀虹,橫亙御前,劍鋒所指,殺意凜然。

“皇兄且看——”九王爺撫掌輕笑,三聲擊掌,如幽冥喪鐘,餘音未散,殿外陡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

朱漆殿門洞開,夜風裹挾肅殺之氣席捲而入。三十餘名折衝府死士踏著鐵靴魚貫而入,玄鐵甲冑裹身,青銅面具覆面,唯露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

一道素白身影被狠狠推入——竟是長樂公主!她雲鬢散亂,金釵斜墜,懷中緊抱著個昏睡的嬰孩。這般刀光劍影的陣仗,那孩子竟紋絲不動,顯是被人下了迷藥。

任冰眸光一凜,只見公主素白中衣上濺著點點猩紅,宛若雪地落梅。最前排的死士手中橫刀寒光吞吐,刀尖正抵在嬰孩襁褓三寸之處,稍一用力便能血濺當場。

“長樂......”莫承乾聲音微顫,“朕不是命你日落前就回駙馬府麼?”

“父皇......”長樂抬眸,淚染胭脂,“兒臣掛念您的咳疾,特地在椒房殿備了藥膳。誰知夜半聽聞您病危......”

她突然噤聲,眼波流轉間先掠過莫承淵陰鷙的面容,又在任冰身上微微一滯,那眼神似怨似訴,宛如深秋寒潭。

“莫怕。”莫承乾隔空輕拍長樂肩頭,聲音穩如磐石,唯有袖中緊攥的拳頭洩露了心緒。他轉身面對九王爺時,眼中已凝起三尺寒冰,“九弟,你竟敢......”

九王爺卻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蟒袍,“現在,皇兄可願與臣弟好好商議商議這丹書鐵券的事了?”他指尖輕撫過死士的刀背,寒光映出襁褓中嬰兒煞白的小臉。

任冰聞言虎目圓睜,手中寒鴉劍“錚”地發出一聲龍吟。他望著公主泫然欲泣的模樣,又見那襁褓中稚子無知無覺,胸中怒火如岩漿翻湧。

“九爺若有訴求,大可光明正大面聖。如今卻行此下作手段,挾持婦孺,豈是堂堂親王所為?”

莫承淵聞言不怒反笑,指尖在嬰孩襁褓上輕輕一劃,“任大人終於急了?先前見你對長樂那般絕情,本王還以為是鐵石心腸呢。不過景行終究是你的骨血,這血脈相連之情,本王不信任大人當真能無動於衷?”

任冰劍眉倒豎,抱拳拱手道,“王爺若要清算,任某隨時奉陪。但公主母子與此事無涉,還請高抬貴手!”

“清瀾,”莫承淵忽然輕喚任冰表字,“可還記得萬安二十一年的初雪?”

任冰身形微滯,目光如電掃過殿角更漏,“王爺何出此問?下官當然記得,那年冬天,下官才四歲,第一次跟著父親......”

“進宮......”莫承淵接道,“你被三哥刁難,可還記得是誰替你解的圍?”

萬安二十一年冬,時任刑部侍郎的任漢文首次攜子入宮赴宴。四歲的任冰穿著嶄新的靛藍棉袍,捧著父親要他背熟的《刑律要略》,在御花園梅樹下凍得直跺腳。

“哪來的小書呆子?”三皇子帶著兩個伴讀突然圍上來,一把抽走他懷裡的書冊,“讓本王看看......哈!刑部狗腿子的兒子也配讀書?”

任冰伸手要搶,卻被伴讀故意絆倒。靛藍棉袍沾滿雪泥,書頁散落一地。他咬著嘴唇去撿,三皇子卻抬腳踩住他凍得通紅的手指。

“住手!”

一聲清喝驚得梅枝積雪簌簌落下。只見九歲的莫承淵提著鎏金手爐疾步而來,月白蟒紋錦靴故意碾過三皇子掉落的玉佩。

“三哥好雅興。”他彎腰拾起《刑律要略》,指尖在“王子犯法”那頁輕輕一叩,“要不要弟弟給您講講這頁典故?”

三皇子臉色驟變。莫承淵已轉身扶起任冰,將手爐塞進他懷裡,“任侍郎家的公子?我正缺個伴讀。”說著解下自己的銀狐裘披在發抖的男孩肩上,“暖和些了麼?”

任冰怔怔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華服少年,狐裘領口燻著清冽的松木香。

他正要行禮,卻被莫承淵按住肩膀,少年王爺指尖一挑,拈去任冰鬢邊枯葉,低笑道,“記著,在這九重宮闕里,能挺直腰桿讀書的,總比那些跪著拾書卷的......活得長久些。”

遠處傳來鐘聲,莫承淵把書還給他時,任冰發現扉頁多了行硃砂小楷,“刑之為道,猶梅經雪而香——承淵題”。

“刑之為道,猶梅經雪而香。”任冰目如寒星,一字一頓,“王爺當年硃筆題寫的箴言,下官......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莫承淵突然冷笑一聲,眼中寒芒乍現,“你可知道,當年太傅誇你《孫子兵法》倒背如流時,本王卻還在抄寫第七遍《謀攻篇》?秋獵你三箭連中靶心,本王卻因墜馬被禁足三月?”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卻比方才的厲喝更令人毛骨悚然,“還記得太學裡的那株老梅麼?你總愛在樹下練劍,花瓣落滿肩頭,先帝誇你‘劍氣驚鴻’。”

他說著忽然一把扯開自己的蟒袍前襟,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箭疤,“那年春獵刺客突襲,你那一式‘長虹貫日’震飛刺客冷箭,滿朝文武誰不讚一句‘任家公子太極劍法冠絕天下’?可誰又看見了那支箭,最終卻釘在本王的骨頭上?”

任冰渾身劇震,眼前浮現出當年場景。

他急聲辯白道,“那支箭,下官分明是擋向空處,怎料王爺竟突然出現在......事後下官惶恐請罪,王爺卻只是淡然一笑,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只要皇兄安然無恙便好’。”

“呵......”王爺冷笑一聲,修長的手指輕撫過箭傷處,“事已至此,除了自認倒黴,本王還能說什麼?”

“最可笑的是......”莫承淵突然大笑起來,“你竟全然不知本王真正在意的是什麼。你以為我在乎的是區區騎射輸贏?”

他猛地轉向莫承乾,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皇兄可還記得先帝臨終前夜的手諭內容?”

皇帝聞言微頓,眼中浮現痛色,“真要朕在此處明言?”

“說吧!”莫承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突然萎靡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先帝想必......不止一次向皇兄提過吧?”

莫承乾轉向任冰,沉聲道,“先帝臨終手諭中,給予任卿的八字是‘任氏子冰,可託社稷’......”他頓了頓,“而給九弟的批註,卻是‘淵兒浮躁,當慎用之’。”

“呵......”莫承淵發出一聲似哭若笑的嘆息,眼中恨意翻湧,“你可知道,每次看你跪接聖旨時,本王都在想......願你這雙膝蓋,永遠都直不起來......”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可你偏不!給你金枝玉葉你不要,偏要那個江湖女子!本王處處不如你,連個女人......都爭不過你!”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

任冰忽覺脊背一陣發寒,這才驚覺官服後襟早已被冷汗浸透。

二十餘載的相處,月下共飲時,他竟錯將那雙眼中的陰翳當作暮色——卻不知那層層暗影之下,藏的是經年累月淬鍊而成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