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才陰了一天的頭頂砸下幾顆雨滴。半個時辰後,雨潑成簾。
今夜註定不太平。
劉玉娘帶著一群太監,殺氣騰騰地趕往華陽宮。幾個禁衛軍遠遠地瞧見,隱了身形消失在雨簾中。
華陽宮內,柴守玉正在小憩。因著身上有傷,所以睡得並不熟。她屏氣凝神,在暴雨裡聽到了紛亂的腳步聲。還有雨打在轎子上的“噼啪”聲。
柴守玉繃緊了身體,閉上眼假寐。被子裡有刀片,她將之扣在手掌心。
但凡是聰明人,就該知道這場民亂並不是無端發生,在這個時候對柴守玉做手腳,實屬不智。但世事無絕對,她不得不防。
劉玉娘若只是傷她,她忍便是;如果劉玉娘想要她的性命,不妨先問問她手心的刀片。
唐離身懷武藝,聽覺自是敏銳。她猛地從桌上伏起身子,快速走到柴守玉的身邊。
“姑娘,腳步聲比上回沉重,他們帶了刀子!”
宮中只有皇上欽點的殿前禁衛軍可以佩刀,可聽外邊諸人的呼吸聲低而細,分明就是太監和宮女,唐離幾乎第一時間就能判斷,劉玉娘是來殺人的。她心驚膽寒,顫聲說道:“我去找郭威。”
“不可。”柴守玉阻攔道,“小哥為了我,什麼都做得出來。可那兩萬禁衛軍大有用處,不能過早地暴露。”唐離心疼道:“姑娘,你總是在替別人考慮。”
柴守玉溫柔地看著她,聲音低而有力:“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唐離,做人的眼光要放長些。”
“可是你……”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太瞭解劉玉娘了。輸不起,是她最大的弱點。一會兒你依我眼神行事,我保證,咱倆都能毫髮無傷。”
明明柴守玉不會絲毫武藝,是個不折不扣的柔弱女子,但她身上自有一股威勢,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聽從於她。不知不覺中,唐離已將她當成了主心骨,無論她說什麼,唐離都很相信。她說毫髮無傷,那便一定能毫髮無傷。
唐離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殿門大開,悽風冷雨從外面灌進來。唐離猛地站起,看到了癲狂的劉玉娘。
到底是孤女出身,格局風度上不得檯面。不過是損失了一些財物和一條臂膀,就已經按捺不住。
柴守玉說得不錯,她一點兒也輸不起。一旦輸了,就露出了破綻。劉玉娘紅著眼睛盯住唐離,斥一聲:“滾開!”唐離乖乖地退到了一邊。
劉玉娘衣袂生風來到柴守玉床前,凌晨的噩夢又一次回現在她的腦海裡。她悚然從夢中回到現實,誓要把所有的痛苦百倍奉還。她吐氣在柴守玉臉上,倨傲地說:“柴守玉,本宮知道你醒著。此次本宮前來,給你帶了一份大禮。你讀書多,見聞廣,可曾聽過一個新鮮的玩法,叫做凌遲。這凌遲是契丹人所創,寸而裂之,必至體無餘臠,然後削割其勢,出其臟腑,支分節解,剁筋碎骨。本宮一想到你即將要遭受這種刑罰,真是隱隱激動呢。”
柴守玉沒有理她。
劉玉娘成功被激怒,靠柴守玉更近了些:“睜開眼睛,看著本宮。”她討厭柴守玉身上那股超然於群的傲氣,即使面對死亡依然保持著清貴與優雅。她多麼希望柴守玉像狗一般趴在她腳下痛哭求饒,從身到心徹底潰敗。
她錯了啊。柴守玉不是狗,是狼。這匹危險的狼終於睜開了眼睛,不顧疼痛從床上一躍而起。四月相對中,劉玉娘知道自己落了套兒。
刀片抵在她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稍有不慎就會割裂動脈。劉玉娘心底升起無數的恐慌與害怕,她啞著聲音道:“你別亂來,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柴守玉拇指摩挲著刀面兒,反問道:“不殺你,難道我就活得了嗎?”
“你不敢殺我的。”劉玉娘加重呼吸,吞下一口唾沫,“郭崇韜不在,我隨時可以對你父母下手。”
柴守玉輕蔑地笑了:“你倒是早點兒下呀,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裡,終究是我決定著你的生死。”
劉玉娘驚愕道:“你不怕我殺你父母?”
柴守玉吃定了她:“怕,當然怕!但我們只是一介草民,而你卻是至高無上的皇后,誰的命貴,誰的命賤,我想皇后心中定有計較。要不我們來賭一把,看皇后願不願意以命作陪!”劉玉娘感受著喉間的鋒利,嘴唇翕動:“你這個瘋子,竟連雙親也賭進去了。”
柴守玉一巴掌扇在劉玉孃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猙獰的神色:“那麼你呢?你在打死親生父親的時候,心中是何感受?”那是劉玉娘一生的愧疚。她清楚地回想起父親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情景。那時的她多麼高貴優越,又是多麼受皇上寵愛。可現在呢,因為柴守玉的出現,她又一次被推入深淵。小時候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厭惡自己身上卑賤的血液。在柴守玉光芒的襯托下,她就像粘在碗沿的一粒飯黏子。她哪裡還是什麼皇后,分明就是連自己命運也不能主宰的螻蟻。面對強大的對手,只能引頸就戮,劉玉娘不想死。求生的慾望讓她變成了自己痛恨的樣子。
她流下眼淚:“柴守玉,看在咱倆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份兒上,你放了我,我放過你的家人。你若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今生今世,絕不為難柴家任何人。”
“我不相信。”
“我可以發毒誓!”劉玉娘急促道,“如有違誓,就叫我從皇后的位子上跌下來,一生赤貧,重貶為奴!”柴守玉無動於衷。
劉玉娘瘋了一般揪著自己的頭髮:“你相信我,相信我!如有違誓,我劉玉娘必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我憑什麼相信你?”柴守玉牢牢地將主動權控制在自己的手裡,“朝令夕改,空口無憑。”劉玉娘絕望地哽咽,情緒幾乎失控:“那你想讓我怎麼樣?”柴守玉用僅能她二人聽見的聲音說:“給成王寫一封密信,就說內府庫那場大火是你所燒,目的是為了轉移財物,助成王獲勝歸來。”
“不……”柴守玉迅速掐斷了劉玉孃的抗議:“不僅如此,你還要在信中表達相思。”
“你構陷我!”
“對,我就是構陷你。如果你敢對我或者我親近的人下手,這封信就會被送到申王面前。”韓淑妃調查張全義已經打草驚蛇,柴守玉不介意把話說破。
“我不能寫。”申王是劉玉娘最後的倚仗。
“你必須寫。”
劉玉娘壓抑著:“柴守玉,你饒了我!”
柴守玉指尖微一用力,刀刃劃過劉玉娘光滑的肌膚。血珠兒瞬間沁出來,被柴守玉輕輕地挑起。她漫不經心地將血液彈在劉玉娘臉上,眼神變得狠戾:“寫不寫,不寫我立馬殺了你!我數三聲,你自己看著辦。”
“我不能……”
“三。”
“給我時間考慮……”
“二。”
“你還不如殺了我……”
“一!”柴守玉驟然提高了語調。
在她循序漸進的心理攻勢之下,劉玉孃的恐懼愈來愈重。尤其最後那一聲雷霆萬鈞的“一”,徹底攻碎了劉玉孃的心防。劉玉娘哪真捨得死。她看著柴守玉深湖一般的眼神,後背一片冰涼。信寫得很快。
從逼迫郭崇韜攻蜀,到火燒內府庫,一切都是因為皇后見不得心愛之人在戰場上受苦,特意為之。為了獲取柴守玉的信任,她還傾訴了對成王的相思之情。
寫完以後,她小心翼翼地呈給柴守玉看。柴守玉確認無誤,摘了劉玉娘腰間玉佩對唐離道:“速速出宮,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只要護著此信,便是護著我。”唐離持信離去。
大約一個時辰後,劉玉娘臉上的淚痕幹了,情緒也漸漸穩定,小聲請求道:“可以放下你手中的刀片了嗎?”柴守玉力氣花到極限,目的也已達到,手一鬆,刀片掉在地上。
劉玉娘驚惶未定地後退數步,衝向同樣受到了驚嚇的太監和宮女身後,緩緩地抬起頭,扶正鳳冠。所有屬於皇后的驕傲與自尊全回來了,她如神祇一般睥睨眾生:“聽本宮旨意,將柴守玉綁起來!”柴守玉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了片刻的錯愕。
太監宮女不顧一切地撞開珠簾屏風,將柴守玉團團圍住。他們撕破被面,吊住了柴守玉的手腳。柴守玉不能動彈,被綁在高柱之上。她想不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竟讓“絕對的證據”出了紕漏。
劉玉娘撿起地上的刀片,呼喝著身邊的宮女:“參片呢,快給她含上,要是在行刑過程中斷了氣,本宮饒不了你們!”太監宮女一擁而上,掰開柴守玉的嘴巴,粗暴地將參片塞進去,再用指頭捅入喉間。柴守玉猛烈地咳嗽起來,劉玉娘揚起了手。